第 60 章

    “啪,”

    茶杯在地上炸成一朵烟花。一旁侍奉茶水的婢女吓得后退几步,险险避开迸溅的碎片,可裙子上还是免不了被溅上茶水。

    屋里站着的人全部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整个房间只能听到渔阳伯愤怒的叫骂。

    “薛光庭算个什么东西,芝麻大的小官,也敢弹劾我?穷乡僻壤爬出来的泥腿子,竟也想攀咬老子!”

    冯满忘记了,他也是泥腿子出身,靠着女儿混上了爵位,就忘了当初自己做穷苦人时的窘境。

    马郡君坐在上首的高椅上,眼中满是恨意。气归气,到底是在家主持大局的人,她比冯满要想得周全些:“你去问问王相公,这个薛光庭究竟怎么回事。我即刻往宫里递帖子,让花儿打探打探皇帝的意思。”

    花儿是冯妃在家中时的名字,冯妃得幸后就不肯再叫这个名字,嫌花儿叫着俗气。宫中妃嫔的名字除了皇帝无人会提起,哪怕贵妃的家人见了贵妃,也要拜一声尊前,就只有冯家还在花儿花儿地叫。

    马郡君心思一转,想起薛光庭提起的那几个人:“那个姓赵的又是怎么回事?钱琳怎么料理的?去叫他来!”

    一名婢女连忙称是,退出去小跑着去找钱大管事。

    钱琳也刚听说了冯家被弹劾的事,一进来就先堆着笑推脱责任:“梅原县那群人拿了钱,连个残废都管不住。也怪我,想着他们当地人处理总比我们这些京里去的顺手些,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马郡君狠狠瞪了钱琳一眼,这才说:“还不赶紧去把那一家子处置了,还要留着给别人当把柄吗?”

    钱琳忙不迭点头应下。

    马郡君一扫旁边站着的渔阳伯,怒气立刻又顶上来,抄起手边的果子盘子就向渔阳伯砸去:“还有吕家那个,要不是你们爷俩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祸端。”

    当着下人和管事的面被兜头扔了一身,冯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一甩袖拂去身上的残渣,没好气地说:“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的!”

    “我还说错你了?”马郡君声音骤然拔高,双眼圆瞪怒视渔阳伯,“要不是你心疼那贱人,叫她两句软化哄得放了那个老瞎妇,能叫那个薛光庭查到这些?结果那小贱人还不是想法设法要跑,要不是我当即就处置了,今日说不得那小贱人就在朝堂上告你呢。”

    冯满被马郡君说得一肚子火,大声嚷着:“反正案子在刑部,老子有什么好怕的!”他伸手一指马郡君,“你少在这儿横眉竖眼的,老子……”

    话没说完,一个小婢子突然闯进来。渔阳伯正在气头上,瞧见下人冒冒失失的立时训起来:“不长眼的东西,找死呢?”

    小婢子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颤着声音说:“刑部来人,请伯爷去一趟。”

    渔阳伯到刑部衙门时尚且憋着一肚子气,一进门看见堂中立着个穿青袍的年轻人,正纳闷,旁边有人介绍道:“这就是薛光庭。”

    一听“薛光庭”三个字,渔阳伯的火气腾一下直顶脑门。

    “哼!”他一甩袖子,扶着腰带腆着肚子迈进门内,“这年景也是稀奇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穿青戴冠了。放这样的东西进来,也不怕脏了刑部的地儿。”

    这话说得谁大家心知肚明,薛光庭转过身来,规规矩矩一礼:“下官御史台薛光庭,见过渔阳伯。”

    渔阳伯却像没看见一般,只斜着眼看人:“一个刚从乡野里钻出来的臭穷酸,大街上讨饭吃的货色,也配在太极殿上嚼舌根?”

    门外几名路过的刑部官员纷纷停住脚步,朝这边看来。有些不认得渔阳伯的,跟身边人小声交谈,时不时传出几声压得极轻的“冯妃”、“冯府”。

    薛光庭对渔阳伯的挑衅置若罔闻,只是认真解释道:“下官虽然官职轻微,但身处御史台,上朝奏对是经律令许可,得圣人首肯。且下官在朝堂所言句句属实,渔阳伯纵容家奴强占民田、收受贿银、欺辱民女都有人证物证,并非下官信口雌黄。渔阳伯,我朝例律严禁士族官员兼并土地,梅原县一事,按律理当……”

    “理当你娘的腿!”渔阳伯哪里耐烦听他那些律令政规,这个臭穷酸让他在朝堂上丢了大面子,他恨不能一口啐在薛光庭脸上。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的女儿是宫里的皇妃!老子是皇亲国戚!就凭你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官,官帽子都没戴热乎呢,竟也敢攀咬到老子头上?”渔阳伯一把揪住薛光庭衣袍前襟,满口喷沫地冲薛光庭吼着。

    刑部侍郎从门外进来,瞧见堂中这一出,默默从二人身边绕过,到堂上坐下。他仿佛没看见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只低着头假装看卷宗。

    见着刑部的态度,渔阳伯更为嚣张,扯着薛光庭的衣领不放。他养尊处优,肚子填得七月孕妇一般。薛光庭连日奔波,本就不算健硕的身子熬得只剩一把骨头,被他这样一拽,不禁趔趄两步。

    薛光庭强行稳住身体想要将衣服从渔阳伯手中抽出来。两相一扯,“刺啦”一声,竟把薛光庭的青袍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浆洗得起毛的麻布里衣。

    渔阳伯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那露出半截的里衣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这穷酸样,老子府里的狗都比你穿得金贵些。没根没基的泥腿子,谁给你的胆子来管皇亲国戚的事?”边说他边扯住那半截旧里衣抖着,“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我且问你,你在京里待考的钱是哪里来的?莫不是你凭着这张面皮卖屁股从哪个富户那里骗来的?”

    门外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几个见惯风雨的老人连忙把头一低,拉着还想继续看热闹的年轻官员离开。

    薛光庭再怎么出身贫寒,也是正经进士题名,挂职御史台的言官。冯家只会抖勋爵的威风,哪里懂官场的惊险,大庭广众下这般不像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薛光庭脸色涨得通红,他寒窗苦读,靠着真才实学金榜题名,自认清清白白从未有令人不齿之事。渔阳伯嘲讽他贫穷他可以忍受,可以渔阳伯污蔑他名声他岂能无动于衷。

    “渔阳伯还请自重!”薛光庭抓住渔阳伯的手用力挣开,厉声说道:“下官出身寒微不假,可下官所用每一分银钱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渔阳伯凭空污蔑朝廷命官,就不怕受圣人斥责吗?”

    渔阳伯才不信什么光明磊落,他是靠卖女儿挣到的爵位,京里但凡有些家风家训的都不爱与冯家来往。他每日里接触的都是些拈花惹草挥金如土的富户和靠卖祖产过活的落魄勋贵,见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自然觉得这种穷得叮当响的人,若没有人提拔,必不能出入朝堂。他心中冷笑,薛光庭可没有能通榜的钱,指不定是给哪个考官当娈童,或是卖身给哪个权贵当走狗。

    渔阳伯能认识娈童这个词,还得得益于申国公。他跟着申国公听说了些睦王的荒唐事,心里好奇,也去找过几个“男妓”,滋味确实有些不同。他斜眼打量薛光庭,若再白嫩一些,比那男妓也不差。

    一直不出声的刑部侍郎终于咳嗽两声。今日刑部叫薛光庭和渔阳伯来,是为了渔阳伯那几桩烂事。渔阳伯要讥讽几句也就罢了,可他越说越没谱,再不打断,传到圣人耳中,刑部也不好交待。

    “他真是这么说的?”符岁难以置信地问。

    来回禀的人答道:“小人跟刑部几个录事打听过了,门就大开着,渔阳伯吵得声音又大,大半个刑部都听得见。而且……”那人想到渔阳伯的举动,也觉得太过荒谬,竟有些说不出口,“渔阳伯还当众扯烂了薛光庭的衣裳。”

    符岁这下当真是对冯满刮目相看,那些守边的将军、死谏的文臣算什么悍不畏死,渔阳伯这才是真正的悍不畏死。

    薛光庭穿的是官袍,当的是御史,他竟然敢去撕薛光庭的官袍?他真以为这么做打的是薛光庭的脸吗?

    台院有几个铁面无私的家伙,连符岁都不想去招惹。也就是渔阳伯没有个一官半职,不能上朝,不然台院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她叫来秦安:“派几个人去梅原县,找找那家姓田的,要是冯家有动作,别叫他们得逞。”

    薛光庭在京中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借住在别人家,估计是没有地方安置一个瘫子,那户姓田的人家十有八九还在梅原县。

    冯家和梅原县当地耆老府衙互相勾结绝不会是一天半日的事情。强买土地也好,打人也好,都是去岁发生的。这么长时间,足够梅原县当地掩盖罪证。薛光庭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估计拿不到什么有利的物证,既然如此,人证的死活就至关重要。

    “还有吕氏的母亲,也去打听打听,最好能打听到当时给她指路的人。”能给吕氏的母亲指路,说明此人要么亲眼目睹,要么知晓内情。

    “还有……”符岁沉吟片刻,才开口说:“做事隐蔽些,如果发现有皇帝的人在,就不要管。”

    如果皇帝真的想借此处理掉冯家,应该不会放任冯家消灭罪证。她若跟皇帝抢人,就显得她过分干预朝政了。不过若是皇没有派人去,她也不介意火上浇油。

    符岁轻轻弹了下桌上的小鸟,小鸟立刻一前一后晃动起来,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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