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刑部要提人去审,冯家要拿人去杀,小小梅原县,接天神一样的热闹,把个当地县衙上下吓得两股战战。

    符岁的人是经过训练的好手,快马加鞭,把冯家那些家仆甩得影都没有。就这还扑了个空,田家只剩三间黄土屋子和半个草秸篱笆,里面别说人,会喘气儿的就没见着一个。

    桌子上是干净的,抽屉里是空的,连田大力躺的床上都只剩一张散边的草席。这一家子带着个瘫子,收拾好了全部家当,消失了。

    符岁用笔杆戳着小鸟脑袋,由着小鸟一点一啄地弹动。薛光庭好手笔,他能把这家人藏到哪儿去?

    吕氏的瞎眼老母也不在家中,左右街坊说是她侄儿将她接走了。可问起来,都不知道她侄儿如今在哪儿,只说她侄儿挣了钱就拿来给她看伤看病。

    符岁没找到人,落后符岁一步的刑部也没找到人。虽说田家失踪让冯家忐忑不安,但没有人证又让渔阳伯胆子抖起来了,嚷嚷着薛光庭污蔑皇亲国戚就是藐视圣人,非要刑部治薛光庭的罪。

    “从薛光庭弹劾冯满到现在,一共几日了?”渔阳伯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听得符岁头疼。

    天气渐凉,冷气最易激起符岁的旧病根,每到冬日,府里烧炭通风都格外留心。

    符岁端着一碗党参黄芪乌鸡汤,慢慢搅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听到秦安回答:“今天是第五日。”

    都五天了,薛光庭还没让田家人出现,他留着人证做什么用?

    “冯家干嘛呢?”

    “还能干嘛。”秦安嗤笑一声,“能撒的人都撒出去了,京里京外地找人呢。田家和吕家的人找不到,渔阳伯哪敢歇着呀。”

    “没找找王家?”符岁想了想,问道。王家不是挺爱给冯家擦屁股吗?也不知王家看中了冯妃什么?就算冯家一家子脑子蠢好拿捏,王家也需要个能为他们传递内廷消息的人,可也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吧?

    冯满从刑部回来当日就派人联系王博昌。“自然找过。”只是谈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符岁以前也尝试过在王博昌身边安个钉子,可王博昌自从被踢出相位后愈发疑神疑鬼,每每谈事从不许任何人在身边,连他自己的夫人靠近都不行。

    长柄塑花的琉璃匙在碗中胡乱搅着,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符岁实在想不通薛光庭拖着冯家究竟要做什么,莫非他手中还有后招?

    “冯家就没人去打探一下薛光庭?”从薛光庭回京,符岁的人就盯上了他。沈思明现在住的那座宅子旁边的门户无人居住,符岁借兰娘的名义租下来,留了人日夜监守。

    提起这件事,秦安眼中多了些玩味:“冯家派人去过两次,都是晚上悄悄去的。”

    悄悄去?符岁心中好笑,这是去做贼的,还是去杀人的?

    “第一次似乎没得手。薛光庭睡得晚,监守的人说他房间的灯丑末才熄,偶有几次一直亮到白日。也是不巧,冯家的人第一次去就遇上薛光庭一晚没睡。”

    符岁虽然没见到薛光庭,不过下面的人说他似乎更清瘦了些。真是不要命,夜以继日恪勤匪懈虽是为官之德,可人也不能靠一口仙气儿活着。这么熬,别没把要扳的人扳倒,自己先倒了。

    “第二次就更巧了。”秦安尾音轻翘,别有意味,“刚进巷子,就遇上了越将军。冯家的人见被人撞见匆匆就跑了,还被越山岭撵了一段。咱们的人怕被越山岭发现,没敢追出去看。不过冯家的人似乎没被抓住,不知躲在何处,天亮就灰溜溜回冯家了。”

    笑话!晚间坊门禁闭,就冲冯家的人天亮才回,也知他们没那翻坊墙的本事。越山岭一个沙场上拼杀出来的,能连这么几个小杂鱼都抓不住?怕是根本没想抓。

    他要见沈思明,大大方方叫门进就是了,大半夜鬼鬼祟祟在外面晃什么?不在郡主府前当门神,改去给沈思明当门神了?

    符岁觉得越山岭是多虑了,冯家还没有在天子眼皮底下一把火烧死薛光庭的胆量,他大可不必担心沈思明被波及。

    “催催河东那边,早些回来。”

    人证失踪,薛光庭焚膏继晷,皇帝按而不发,此事应该不会就这样草草结束,她得早作准备。

    果然,在薛光庭弹劾渔阳伯后的第六日,冬月初一的大朝会上,薛光庭拿出了第二份奏章。

    “臣查得,渔阳伯勾结梁州刺史周显,私截漕运。凡经长江并汉水过梁州的漕船,均需缴纳三成‘过闸费’,否则便以货物有异为由不得通行。凡有运送珍奇宝物者,均被挑走一二,称之为‘水耗’。甚至有地方贡船行经梁州,也需从贡品中缴纳‘水耗’。”

    “薛光庭,你说话要慎重。渔阳伯勋位在身,梁州刺史亦是国之重臣,容不得随口污蔑。”

    薛光庭话音未落,就有人开口,却原来是高子昂。他字字句句似是在指责薛光庭信口雌黄,仿佛为求证一般,他转而问户部尚书:“张尚书,这漕运往来,户部可有明细?叫薛御史看看,也好还渔阳伯和梁州刺史一个清白。”

    户部尚书笑着拱拱手:“高相公这是打趣我们户部呢。众所周知,我们户部只管入京粮食验收和漕运船舻管理。这一路上的水耗船耗哪是我们管得了的。”

    高子昂长长地“哦”一声,略带好奇地问:“那都水监可有明细。”

    都水使者在听到高子昂询问户部时便知十有八九也要问自己,此时不慌不忙答道:“都水监虽管着江河湖泊、渡口桥梁,可我泱泱大国,境及四海,天下长堤大坝、池沼河塘多不胜数,也非我一监能看管周全。自太和年间,除京兆府和河南府两地,其他地方水利漕运便交由地方诸津管理。”

    “呵呵,是我忘记了。”高子昂听见都水使者这样说,也不尴尬,伸手捋两下胡须,颇为遗憾地说:“如此一来,确实难知梁州漕运往来明细呀。”

    “下官有!”薛光庭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高子昂有些惊奇地问他:“你有梁州过闸费和水耗的账目?”

    薛光庭站得笔直,从怀着掏出一物展开:“我没有梁州漕运的往来账目,但我有汉水梁洲段河提的勘验图。”

    他将图纸转向众人,只见那勘验图上清清楚楚画着河坝尺寸和构造,在堤坝断面的构造图中,赫然写着“苇杆”和“碎石”四个字。

    “启禀圣人知,前年初夏,汉水梁州段堤坝因建筑年久,出现破碎溃损。此事由地方津司勘验,报于都水监,共划拨白银八千两用于堤坝修复重建。”

    “嗯,是有此事。”听到这儿,户部尚书应和道。

    “可是汉水梁州段如今的堤坝不过用掺杂着草秸碎石的泥土草草筑成,外面薄薄磊了一层石头。只要将石头扒松一点,就能看见里面泥土。这样的堤坝怎能抵御洪流,又怎需八千两白银?”

    堤坝是怎么筑成的,派个人去梁州一看便知,薛光庭不可能在此事上说谎。朝中诸位闻言都是心中一跳,贪墨水利工钱可不是件小事。而薛光庭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那八千两白银,一半被梁州刺史和渔阳伯私吞,另一半,则送去了王博昌府上。”

    “不止如此,仅近年间贡船行走梁州,被扣押本要进贡入京的珍奇花木就有七株,奇石二十余座,牙雕摆件三座,珍珠宝石更是数不胜数。这些被截流的贡品除了一小部分被渔阳伯留下,其他大部分都送去河东。”

    河东是王氏的地盘,薛光庭这是直言王氏截流贡品享用。若是想得再深些,便是连圣人用的也是王氏挑剩下的。

    高邺脸色变得煞白。他身为四姓之一,知道四姓私下没少对皇帝阳奉阴违。可他万万不敢想王家竟连截流贡品这种事都能做。

    他想起当日圣人单独召他时说的话,四姓看似并称,实则大不相同,高氏虽盛,盛不过天家皇权,何必执意争辉。

    他当日不解,自觉高氏在四姓之中不说居首,也是排二。现下他才明白,这第一第二差距竟然这样大,王家是真的要盖过天家,要与紫薇争辉了。

    薛光庭双手举着那张河提勘验图,翠竹一般脆生生地跪下。缺少肤肉的缓冲,骨骼重重撞在光可鉴人的明砖上,擂鼓一样敲在朝中诸位心上:“陛下,漕运水利乃国之要务,河堤内无基石,一但溃堤,洪流便会绵延千里。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万勿容奸人扰乱河政,毁损堤坝,以致伤及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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