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冰冷的玻璃门隔绝了客厅的暖意,却隔不断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窘迫。

    安洛特背对着透出温暖烛光的客厅,面向阳台外沉沉的都市夜景。

    深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他单薄的现代衣物,侵袭着他因方才巨大慌乱而微微汗湿的后背。

    他挺直如标枪的身躯绷得死紧,宽阔的肩膀线条僵硬,深金色的发丝在寒风中凌乱。耳根处那抹未褪尽的热度,与此刻侵入骨髓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他内心翻涌的羞耻与混乱。

    他紧握的双拳放在冰冷的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令人窒息的瞬间——她惊醒时清澈眼眸中的惊愕,自己那如同战场逃兵般狼狈不堪的反应,还有那该死的、撞在玻璃门上的巨响!

    骑士的荣誉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不仅失礼地凝视了熟睡中的女士,还像个懦夫一样逃离,甚至在她表达感谢时表现得更加无措!这简直是骑士之耻!

    寒风灌入领口,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身体的冷意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灼热,却也带来一阵眩晕。

    长时间处在陌生环境的高度紧张,加上今天一整日的心神激荡和此刻的寒风侵袭,让这具习惯了铠甲保护、却在现代薄衣下显得格外“娇贵”的身体,发出了抗议的信号。

    喉咙开始发痒,额头隐隐发烫,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闭上眼,试图用冰冷的空气平息内心的燥热和身体的异样,那份沉沉的忧郁再次笼罩了他,比夜色更浓。

    客厅内,宋言笑裹着那条带着安洛特笨拙心意的毯子,坐在烛光摇曳的地毯上。最初的啼笑皆非过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浮上心头。阳台的温度她很清楚,他只穿着单衣……而且他刚才冲出去的样子,状态明显不对。

    她起身,走到玻璃门前。安洛特那高大却透着一股孤寂和紧绷感的背影映入眼帘。她轻轻敲了敲玻璃:“安洛特?外面太冷了,进来吧。”

    门外的身影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反而将背脊挺得更直,仿佛在无声地拒绝。他低哑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我…很好。女士,请不必…担忧。我需要…静思。)”

    宋言笑皱了皱眉。这固执的骑士!她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再说一次,进来!这是命令!” 她情急之下,甚至用上了他可能理解的“命令”口吻。

    “命令”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服从神经。安洛特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转过身。当玻璃门被拉开,他重新踏入温暖的客厅时,宋言笑的心猛地一沉。

    烛光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状态: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发白,深邃的灰蓝色眼眸失去了平日的锐利或忧郁,蒙上了一层明显的倦怠和朦胧的水汽。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站稳。呼吸也比平时粗重急促。

    “你发烧了!”宋言笑立刻上前一步,想伸手探他的额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想起他那刻板的礼仪。她改为指着沙发,“快坐下!”

    安洛特想开口拒绝,表示自己无碍,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他弓着腰,咳得撕心裂肺,高大的身躯因痛苦而微微颤抖,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更深了。等他勉强止住咳嗽,对上宋言笑那双写满严肃和不容置疑的眼眸时,所有逞强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像一只被雨淋透、终于放弃抵抗的大型犬,顺从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沙发边,只坐了最边缘,身体依旧挺直,但那份强撑的力道明显弱了许多。

    宋言笑迅速行动起来。翻出电子体温计,示意安德洛斯特夹在腋下。他对这个会发光的“小棍子”充满困惑和警惕,但在宋言笑坚决的眼神下,还是笨拙地照做了。

    结果可想而知,39度...这个中世纪土著显然没有足够的免疫力来对抗本土的病毒。

    她迅速找出退烧药,看着说明书,用温水化开。当她把那杯散发着奇怪气味的液体递到安洛特面前时,他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对“未知药水”的深深怀疑,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宋言笑拧了温热的湿毛巾。“抬手,敷在额头上。”她的指令简洁明了。

    安洛特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执行着她的每一个指令。苦涩的药水让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温热的湿毛巾触感陌生又奇异。

    他闭着眼,努力对抗着身体的眩晕和不适,但意识却有些模糊。昏沉中,他感受到一双微凉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调整了一下他额头上有些歪斜的毛巾。

    那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间的松懈。

    宋言笑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他。

    此刻的安洛特,褪去了骑士的铠甲和那份刻意的疏离与隐忍,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潮红的脸颊,微蹙的眉头,因不适而微微抿紧的薄唇,还有那湿漉漉搭在额前的几缕金发……都让他显得格外真实,也格外……让人心软。

    之前觉得他笨拙可爱也好,被他窘迫逃跑逗笑也罢,此刻都被一种更纯粹的担忧和照顾欲取代。他是为了给自己盖毯子才受凉的——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愧疚和更深的暖意。

    夜深了,客厅只留下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宋言笑抱了床厚被子盖在安洛特身上(他试图拒绝,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她自己也蜷缩在旁边的沙发上,用笔记本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邮件,但目光不时飘向沙发上那个沉睡(或者说昏睡)的身影。

    安洛特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沉的睡眠。然而,中世纪的噩梦并未放过他。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冰冷的雨夜,战友倒下的身影,背叛者狰狞的面孔,燃烧的旗帜……他痛苦地低喃着模糊不清的古法语,身体不安地扭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宋言笑被他的动静惊醒,立刻放下电脑凑过去。看到他即使在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拿起温热的毛巾,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试图拂去他梦魇中的阴霾。

    “没事了…安洛特,没事了…你安全了…”她用自己能想到的最轻柔的语气,用现代法语低语着,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她不确定他是否能听见,但希望能传递一丝安定。

    也许是她的低语,也许是额头上那持续不断的、温柔的擦拭,安洛特紧蹙的眉头竟真的慢慢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在彻底沉入无梦的深眠前,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将脸颊向那只拿着温热毛巾的手的方向,依赖般地蹭了蹭。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宋言笑的心房。

    她擦拭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感受着他脸颊传来的异常热度,以及那脆弱而本能的依赖。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如同温热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堤。

    这一刻,安洛特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天降奇人”,一个珍贵的历史活体样本,甚至不再只是一个恪守古礼、偶尔笨拙得可爱的“古人”。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会痛苦、会脆弱、需要关怀和守护的……人。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守着他,看着他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睡颜。之前因他外貌而产生的心跳加速,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温润的暖流取代。

    猝不及防闯入的陌生人?朋友?或许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她开始真正意义上地将他视为一个可以走进她私人空间、值得她付出关心和照顾的——“特别的朋友”。距离,在病榻旁无声的守护与那一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中,悄然拉近。

    高烧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萎靡。安洛特在宋言笑公寓的沙发上度过了昏昏沉沉的两天。这两天,对他而言是身体上的煎熬,却也是心灵上的一次微妙重塑。

    宋言笑展现了惊人的耐心和细致。她暂时将工作搬到了客厅,在客厅的茶几上处理邮件、开视频会议(戴着耳机,声音压得很低)。

    她的行动围绕着病中的骑士。

    将退烧药换成温水冲服的颗粒,监督他按时喝下。准备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白粥、蒸蛋羹、清汤面。安洛特起初对这些“东方药膳”充满怀疑,但在宋言笑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都沉默地、小口小口地吃下去。

    更换额头温毛巾的动作成了固定程序。她的手指微凉,动作轻柔而稳定,每一次触碰都让昏沉中的安洛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在他昏睡时,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工作。键盘敲击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当他偶尔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总能看到她就在不远处,或专注地看着屏幕,或递来一杯温水。无需言语,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剂定心丸。

    最让安洛特内心震动的,是那个昏沉夜晚的记忆碎片。

    他依稀记得梦中冰冷的绝望,也记得额头上持续不断的温热擦拭,以及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没事了…安全了…”。

    他甚至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蹭了蹭那只带来安抚的手?这个念头让他清醒后羞赧不已,却又无法抑制地贪恋那份温暖和安全感。那是他在失去一切后,在这个陌生的未来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慰藉。

    宋言笑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而自然的变化。她不再刻意保持“导师”的距离感,言语间多了几分朋友般的随意和关切。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她会在他清醒时自然地询问,语气如同问候一个老朋友。

    “把粥喝完,不许剩。” 命令的口吻还在,但眼神里少了之前的严肃,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关怀。

    *她会跟他分享一些工作中的小烦恼,比如“新来的美术总监想法太天马行空了”、“投资人又在催进度”。虽然知道他可能不完全理解,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倾诉的感觉,仿佛他只是个安静的树洞。

    而安洛特,即使听得一知半解,也会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她,用他刚学会的、极其生涩的中文词汇回应:“嗯”、“明白”、“加油?”(可能是跟电视里学的),笨拙却真诚。

    这种转变是润物无声的。宋言笑自己并未刻意思考,只觉得照顾这个“大型病号”是责任,而和他说话很放松,不用担心他评判或泄露。

    安洛特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随意和亲近,这让他心中那份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日益滋长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得更紧。

    但他将这份悸动更深地埋藏起来。生病的脆弱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无用”和“累赘”,也让他更加珍惜她给予的善意和陪伴,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他只能用加倍的“乖巧”和努力适应来回报。

    一天午后,阳光正好。宋言笑在阳台接完一个冗长的投资人电话,眉头微锁地走回客厅,显得有些疲惫。

    安洛特正坐在“他的”硬木椅上,尝试翻阅一本宋言笑给他的、带有法文注释的简单中文绘本,学习基础词汇。看到她进来,他立刻放下书,灰蓝色的眼眸带着无声的询问。

    宋言笑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工作上的压力和刚才电话里的不愉快让她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一杯温水被无声地递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宋言笑抬眼,安洛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手中拿着她的水杯。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但眼神专注而温和。

    “(水。)”他生硬地说出这个刚学会不久的中文词,然后将杯子又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喝。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回角落,而是安静地站在沙发旁不远的地方,像一个无声的守卫。

    宋言笑看着那杯水,又看看身旁这个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专注的金发骑士。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心头的烦躁。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温恰到好处。

    “谢谢。”她轻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嘴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坐会儿?别老站着。”

    这个邀请让安洛特微微一怔。他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宋言笑,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挣扎——这似乎过于亲近了。

    但最终,他还是顺从地、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只坐了最边缘,身体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与宋言笑保持着至少半个人的距离。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耳根却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粉。

    宋言笑没有在意他的拘谨,她只是觉得很放松。

    她没有再说话,重新拿起平板处理工作。安洛特也没有动,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像一座沉默却让人安心的灯塔。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笼罩着沙发上一坐一靠的两人。

    这一刻,没有跨越七百年的鸿沟,没有骑士与女士的身份差异,没有刻板的礼仪和压抑的情感。

    只有一种无声的、温暖的陪伴。宋言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安心,仿佛所有压力都被身边这个安静的存在分担了。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工作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

    而安洛特,感受着身旁传来的、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听着她指尖敲击键盘的规律声响。那份深埋心底、如同熔岩般炽热却不敢喷发的情感,在这份宁静祥和的陪伴中,悄然沉淀、发酵,变得更加醇厚而深沉。

    他悄悄抬起眼,目光掠过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感和守护欲充盈了他的胸腔。他不再仅仅是感恩。这份想要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看她展露笑颜的渴望,已经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更深刻、更私密的领域——“爱”。

    只是这道心墙,他依旧不知该如何打破,也暂时不愿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亲近。

    心墙在病榻旁悄然融化,又在无声的陪伴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视他为重要的朋友,一个可以分享空间和些许烦恼的特别存在。而他,在感恩与依赖的沃土上,爱的种子已然深种,只待一个契机,破土而出,直面那依然懵懂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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