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
顾行昭音调压低,力图显得镇定自若。
她蹑手蹑脚靠近门边,自导自演:“夫君,叫你动作下一点了吧!真是羞死……”
“……啊,别弄……”
她贴着门屏息,听到脚步声由近而远、由重变轻,一颗心才终于落地。
她轻吐一口气,刚欲起身回去找盘缠——
“咚!”
门板猛地往内一推,将顾行昭原地掀翻,脑袋磕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便是她暴打男主的报应。
顾行昭愣是缓了三秒才发出一声“Ouch”。
门口的杏花端着水盆,见她狗啃泥的模样,一脸惊悚:“小姐?!”
顾行昭艰难抬头,对上杏花目光缓慢下移的视线。
杏花眼皮疯狂跳动:“您……您这是……什么打扮?”
她视线转向屋内,正好瞧见床上李常明胳膊从被窝里无声落下,脑袋一歪,露出青紫不匀的脸颊,像极了凶案现场。
她瞳孔地震,飞速反手关门,欲哭无泪:“小姐,您终究还是闯祸了……李少爷他……可还有气息?”
“没死。”顾行昭没好气道,“我就拿茶杯砸了脑袋,花瓶是往腰砸的,死不了。”
说完,她仗着有杏花盯梢,再次翻箱倒柜当起小偷。
杏花生无可恋地闭上双眼,嘟嘟囔囔:“……小姐,您要做什么啊?”
顾行昭走到脸上写满抗拒,手却诚实伸出的杏花,将玉镯套上她手腕,眉眼弯弯:“还能作甚?跑路。我把人都砸成这德行了,怎么当夫妻?”
她拍拍杏花肩膀,语气轻快:“走吧,我先跑,你断后。”
————
月黑风高,夜色沉沉。
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闪进城门旁小巷。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幽怨的声音——
“……好热。”
顾行昭默默擦了把汗。
七月盛夏,长衫贴肉,背上挂着俩还死沉死沉的包,这位富家小姐上次吃这般苦头还是在前世。
杏花也是大汗淋漓,语气急切:“小姐,城门子时便关了,如今离卯时还远……要怎么逃命?”
顾行昭从怀中掏出从商团薅来的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沉默中带着一丝炫耀。
杏花瞪大眼:“通行文牒?您从哪儿来骗的?”
顾行昭“啧”了一声。
“姑娘家的事能叫骗?上回改耳塞跟商团交涉时顺来的。这是在考验商团清点能力,未被察觉是他们无用。”
杏花神情复杂。
半晌后,她叹了一句:“……不愧是您。”
准备就绪,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挺直了身板,披着月色,快步走向城门口。
此时城门木栓横挂,城门紧闭。守更卒和守门官们打着灯笼坐在门旁石墩上昏昏欲睡。
顾行昭轻咳一声,唤醒了守卫。随即将令牌递上,语气卑微:“顾氏商行外派,补做货单复核,通行文牒在此。”
守门官借着灯笼光一瞧,见令牌无误,面露狐疑:“顾氏不是今日午时便走了?为何晚间又补单?”
面对突如其来的盘问,顾行昭沉着答道:“沈家今日嫁女,杂务纷繁,临时核对清单时发现一批货未报,耽误了时辰,只得夜里赶路。再晚,明日就来不及了。”
守门官打量了下眼前二人,正欲点头放行,巷口却传来急促脚步声。
“且慢!”
提灯的中年男子快步奔来,神色焦急。
守门官一眼认出来者是顾府刘管事,笑容灿烂:“老刘,这是怎了?”
“刚才可有人出城?”刘管事喘着气开口,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银塞给守门官,“应有两位,一主一仆,十七八岁模样,走得急。”
闻言,顾行昭心头一紧, 指甲下意识掐进掌心 ,另一手扯扯杏花的袖子。两人同时低头,肩并肩往阴影里缩了缩。
可这点小动作并未逃得过刘管事的眼。
他扫过来,眉头一皱, “啧,哪家的粗使杂役?脸黑得像炭,大半夜杵在这儿碍眼!”
嗯?没认出来?
顾行昭一愣,和杏花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出门前,往脸上抹的那捧火盆灰,此时成了保命符。
但怕待久了露馅,顾行昭还是悄悄拽着杏花后退,决定先行为妙。
“大人,若无事,小的们就先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文牒。
但守门人忽然皱眉,捏着文牒不肯松手,举起灯笼直照她脸:“慢着!刘管事,这两人拿的可是顾氏商团的文牒——您的人,你不认得?”
刘管事 “哈”地冷笑一声 , “顾府下人,就算烧火的也得体面!怎会是这副德行?”
空气骤然凝固。
顾行昭眼尖, 瞥见守卫的手已按上刀柄 ,当即咧嘴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狗腿味:
“嘿!管事大人不认得我们太正常不过了。商团那么大,货行、工坊、账房分属不同。咱们工坊干粗活的,整日在煤灰里打滚,连亲娘都认不得咧!哪配入您老的眼?”
而杏花也反应了过来:“啊!今夜离开工坊时,瞧见两道人影往城西去了。只不过没瞧清……”
刘管事被两人哄得眉开眼笑:“哎哟,估计是了!你们文牒是工坊从账房那边拿的吧?这确实不归我管。”
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嘟囔着:“走了走了,找人要紧。”
送走了一尊大佛,顾行昭拽着杏花就要开溜,但意外再次降临。
一辆货车与骑队从侧路急转而来。旌旗下绣着大大的“顾”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男子翻身下马,身形修长,衣着干净整肃。男子眉眼透着从容与锐意,不似寻常行商。
“顾家又来人了?”守门官神色一变,拦住顾行昭二人:“这又是哪边的,怎么一拨接一拨?”
顾行昭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点背啊!
见到门口状况,男子也不慌不忙。他掏出令牌,递给门卫,目光略过杏花,在顾行昭脸上微顿,轻轻挑眉。
而顾行昭看到他身后不同寻常的商队制式,心中也有了猜测。
她咬咬牙,开口道:“哥。”
男子也未反驳,唇角一勾,反手叩响车厢:“上车。”
顾行昭迟疑一瞬,拉着杏花登上了车。
“大人,是我们车队来晚了,派两位小弟先来打招呼,产生了点误会,麻烦您了。”
“得。公文呢……哦?这是去月州的?出口货?”
“是的,大多是给爪哇国的草药,也有茶叶和香料……都是上等洋……”
车外交流声不断,杏花压低声音凑到顾行昭耳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没在工坊见过这位管事?您找人接应了为何还要……”
顾行昭拍了拍她手背,提醒她不要多言,目光落在帘外,未作回应。
不久后,马车开始前进。走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停下。
帘外风声转弱,一道身影探入车厢。
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子,顾行昭坐在车内一动未动,满眼寒意:“敢问阁下,伪冒顾商身份,意欲何为?”
那人轻轻一笑,反问道:“那顾小姐乔装出城,又作何解?”
空气瞬间凝固。
而杏花这才摸清状况,连忙惊呼:“小姐!?您……您不认识他?”
男子也没在意杏花反应,缓缓开口:“顾氏商名远播,城中谁不知几位千金各有风姿?偏那位三小姐,未曾露面,却突然成婚。若说今夜跑出来的不是新娘,谁信?”
闻言,顾行昭也不做解释,起身拍拍裙角,“那不劳烦‘顾家管事’费心了。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算是扯平了。杏花,咱们走。”
她拉着杏花,向前两步。
而对方也抬了手,语气比方才低了些:“顾小姐,如今已是三更,两位孤身离队,并不明智。我承你未揭穿我身份,也不会泄你行踪。但驿路未明,不如结伴同行,明日各行其道。”
顾行昭目光落在他拦住的手上,眼神凝了几息,方开口:“你知我是谁,我却不知你是何人。这局面,我自是不好拒绝。”
男子会意,微微颔首,语态平和:“鄙人姓傅,名惟清。借顾商之名,乃公职所需,并非有意惊扰。小姐不必多疑,我无加害顾家之意。”
顾行昭缓缓坐回货箱边,声音平稳:
“成交。”
————
待天变泛起鱼肚白,货车才终于抵达驿站。
“那我们就此道别吧。”
顾行昭看着傅惟清等人开始卸货,挥了挥手,带着昏昏欲睡的杏花走向驿站。
傅惟清也未作阻拦,含笑客套道:“小姐不必急着道别,我等也要在此休整半日,等后续人马前来。”
那目光像是随意一撇,却藏着几分意味不明。
顾行昭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脚下微顿,旋即快步走进前厅,取了房钥,一路飞快上楼。
进得房内,她终于长出一口气——
这一整夜翻山越岭、处处提防,简直比跑马拉松还叫人疲惫。
“呼……总算是歇脚了。”
等杏花也进了门,她反锁房门,语气恢复一贯利落:“你去问掌柜要张地图,我们两日内得商量个后路。”
“呃……好。”
杏花刚应一声,脚步却一虚,整个人像断线的纸鸢般晃了一下。
顾行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心一贴,灼热滚烫。
她眉头“唰”地皱起,心中骤然掠过不祥预感——
“杏花,你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真的没事,不碍事的。”
“别说话,先躺下。”
她半哄半按地把人重新按回床榻,轻轻给她掖好被角,低声叹了口气:“你好好歇着,我去找药。”
她转身拿起外衣,出门寻掌柜问药。
但没走几步,见傅惟清一行人的门虚掩着,屋里灯火未熄,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要去问他们要药吗?
他们货中有草药,她听得清楚。
拿金钗换几剂药汤,足够治好几个杏花了。
她眼角跳了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妥。
这些人身份不明,真真假假。
跟他们过多交涉没好处,还是找驿站掌柜为妙。
可她正欲离去,一道压得极低的嗓音却透过门缝漏了出来:
“这批货藏得还真深。若不是混了外文票据,我也查不出来。”
顾行昭又将脚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