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真相

    一个月后。

    “沈医生,档案室那边……有点情况。”助理小陈敲门进来,脸色有点古怪。

    “说。”

    “顾院长……这一个月,几乎天天泡在旧档案室里。”小陈压低声音,“那里堆的都是些快报废的老档案,灰尘大得要命。听说他带着后勤部的人,把十几年前的老库房都翻了一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人弄得灰头土脸的。”

    我握着钢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随他。”我继续签文件,语气没什么波澜。

    “还有……”小陈犹豫了一下,“林薇医生……好像请长假了。听说是身体不适。”

    “嗯。”我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他要找什么?我大概猜得到。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去翻那些陈年的废墟。

    可这迟来的真相,对我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

    周五下午,难得清闲。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三三两两散步的病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述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新发现一家不错的私房菜馆。”

    唇角不自觉弯起。我低头回复:“好。你定。”

    “那六点,医院西门等你。我去接你。”

    “嗯。”

    刚收起手机,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顾明站在门口,没有敲门,没有礼貌的询问。

    昂贵的西装外套沾满了灰尘,头发凌乱,脸上蹭着几道污痕,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发黄卷边的纸张,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变了形,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着。

    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目光死死地锁住我。

    他一步步走进来,步伐沉重得像拖着枷锁。浓重的灰尘味和一种纸张陈腐的气息瞬间弥漫在办公室里。

    “沈……南乔……”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破碎得不成调子。

    他把手里那叠颤抖的、发黄的纸,猛地拍在我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灰尘簌簌落下。

    “病历……”他死死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当年……那场事故的原始病历,我知道了!”

    他指着那叠纸,手指抖得更加厉害。“伪造…都是伪造的!薇薇……林薇她……她篡改了用药记录!她为了掩盖自己术前评估的重大失误,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像一座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身体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冲击而摇晃,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控诉。

    “她骗了我,她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沈南乔!你听到了吗?不是你,不是你!你根本没有错!

    “是我……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是我害了你!”他语无伦次,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金丝眼镜滑落到鼻尖,狼狈不堪。

    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和他绝望的嘶喊在回荡。

    我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掠过桌上那叠沾满灰尘、承载着罪恶和迟来真相的纸张。然后,我的视线落回到他脸上,那张被痛苦和悔恨扭曲的、曾经让我刻骨铭心的脸。

    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惊、愤怒,更没有委屈的泪水或迟来的释然。

    我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桌上那堆发黄的纸,也不再看他那张被悔恨撕裂的脸。转身走向办公桌后宽大的皮椅。

    拉开抽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静静躺在里面。

    我把它拿出来,打开。

    一枚设计简约大方的钻戒,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芒。

    我慢条斯理地将戒指从盒子里取出,动作从容不迫。冰凉的金属环,缓缓套上左手无名指。

    尺寸刚好。

    整个过程,我没有再看顾明一眼。

    戒指戴好,我轻轻转动了一下,指尖在冰凉的钻石上拂过。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口那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男人。

    他死死地盯着我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闪耀的戒指,瞳孔骤然缩紧,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那眼神,比刚才发现真相时,更加空洞和绝望。

    “顾院长,”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晰,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你找到的真相,对我而言——”

    我顿了顿,唇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极疏离的弧度。

    “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身体晃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拿起桌面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亮着,是秦述发来的消息:“已到楼下,原地待命!”

    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外套,利落地穿上。

    “至于林薇医生,”我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淡淡地说,“她如何,那是你和仁和医院该处理的事情。”

    我拿起手包,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拉开。

    “哦,对了,”我微微侧过头,声音轻快,“麻烦让一下。”

    “我丈夫,”我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还在楼下等我吃午饭。”

    说完,我拉开办公室厚重的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明亮地涌了进来,瞬间将我笼罩。我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将那间弥漫着陈旧灰尘、迟来真相和无尽悔恨的办公室,连同那个僵立在绝望深渊里的男人,彻底关在了身后。

    走廊的光线明亮而温暖,落在地砖上,反射出干净的光泽。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一路向前。

    没有回头。

    顾明的悔悟并没有给我带来平静,反而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开始用尽一切手段,试图弥补和挽回。那些迟来的、沉重的、带着窒息感的好意,铺天盖地涌来。

    他利用院长的身份,强行将我的排班和他同步,制造无数“偶遇”。

    晨会、手术安排、科室巡查……他的身影无处不在。

    “沈南乔,这台手术风险很高,我亲自给你做一助。”他站在手术室门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关心。

    我戴上手套,声音透过口罩,冰冷:“顾院长,我的团队很专业。不需要。”

    “这是命令。”他眼神执着。

    手术中,他确实专业,无可挑剔。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干扰。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胶着,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试图从我每一个细微动作里,捕捉过去那个沈南乔的影子。

    压力像藤蔓,无声地缠绕收紧。

    他甚至开始干涉我的生活。

    昂贵的、我根本不会收的礼物堆满办公室角落;我常去的餐厅,他总能“恰好”出现;甚至我公寓楼下,也时常有他的黑色轿车。

    秦述察觉到了异样。

    “他还在纠缠你?”一次晚餐时,他放下刀叉,眉头紧锁。

    我叉起一块沙拉,尽量显得轻松:“跳梁小丑罢了。不用理。”

    秦述握住我的手,温暖有力。“南乔,别硬撑。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摇摇头。“不。我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为什么要逃?” 我的战场就在这里,我不能因为他的胡闹就放弃。

    却不料顾明的攻势升级了。

    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我和秦述周末去邻市参加医学研讨会的行程。我们入住的酒店房间里,竟放着一大束我当年最喜欢的白色郁金香,卡片上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南乔,还记得吗?】

    愤怒和恶心涌上心头,秦述脸色铁青,立刻打电话给前台要求换房,并报了警,虽然最后只能算骚扰,不了了之。

    更过分的是,在研讨会的晚宴上,顾明竟作为特邀嘉宾出现了。他端着酒杯,径直走向正在和几位教授交谈的秦述和我。

    “秦先生,”他无视我,目光带着审视和隐晦的敌意,向秦述伸出手,“久仰。听说你在做医疗AI?和南乔……和沈医生合作很愉快?”

    他故意在称呼上停顿,带着挑衅。

    秦述没有握他的手,只是将我往身后护了护,皮笑肉不笑:“顾院长,我和我太太的私事,不劳您费心。”

    “太太?”顾明的眼神骤然阴暗,死死盯着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像被毒针刺中。

    “是,我们结婚了。”我主动挽住秦述的手臂,直视顾明,清晰地说,“所以,请顾院长保持距离,尊重我的丈夫,也尊重你自己。”

    周围已经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顾明的脸色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攥着酒杯,指节发白,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我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但我低估了他执念的疯狂。

    回到仁和,他变本加厉。他开始动用权力,在资源分配、课题审批上给我使绊子。一份我急需的进口特殊耗材申请,被他的助理以“流程需要重新审核”为由,无限期拖延。一个我主导的重要研究项目,预算被莫名其妙地大幅削减。

    压力像无形的山,压在心头。我夜不能寐,白天却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手术、病人、还有他无处不在的阴魂不散。

    那天,一台极其复杂、耗时近四个小时的手术结束。我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

    顾明竟然还站着外面等着。

    “南乔,”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怜惜,“你脸色很差。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当年……”

    “闭嘴!我这样还不是你干的?”积压的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顾明!你到底想怎么样?!毁掉我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吗?!”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无处发泄的压力瞬间冲垮了理智。手术室旁边的器械准备间开着门,里面放着锋利的无菌手术刀片。

    在顾明惊骇的目光中,我猛地冲进去,抓起一片未拆封的刀片,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指尖。

    “南乔!不要!”顾明失声惊叫,扑过来想抢。

    “别过来!”我厉喝,刀片锋利的边缘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皮肤被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微微凹陷。

    我盯着他,眼神是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疯狂:“你逼我的顾明你再靠近一步,再骚扰我一次,我就划下去!就在这里,用你医院的手术刀!”

    死亡的寒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在我们之间。

    顾明像被定住了。他脸色煞白如纸,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他死死盯着我手腕上那点冰冷的反光,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不敢向前挪动一寸。

    “我……我……”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慌终于像是击垮了他,“我马上走,你把刀放下,放下!”他几乎是哀求着,踉跄着后退,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滚!”我嘶吼着,刀片依旧抵在皮肤上。

    他不敢再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准备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靠着冰冷的器械柜,滑坐在地上。刀片“哐当”一声掉地面上。手腕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但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冷汗浸透了刷手服的后背。

    我看着地上那片闪着寒光的刀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后怕。我竟然……被逼到了这一步。

    但我知道,这一刀哪怕是威胁,也终于切断了顾明最后那点疯狂的执念。

    那之后,顾明真的消失了。从我的工作,到我的生活。

    他调走了我的所有手术记录,不再出现在我的病区。路上遇见,他会立刻转身,仓惶避开,眼神复杂,而仁和医院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我和秦述的生活,也终于驶入了安宁的港湾。我们买了新的房子,有大大的落地窗和洒满阳光的阳台。他辞去了工作,专心经营自己的医疗AI公司,时间自由了很多。

    日子像温吞的水,平静流淌。我以为我已经彻底遗忘了顾明,遗忘了那段浸满苦涩的过去。连回忆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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