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京

    若想从上乾往下坤去,必有特殊的法门,否则日行千里亦不可达。

    这样的法门也不尽相同。

    一者为众所知,大家都可以用,只不过花费高,也要领牌子等着叫,人多时少不得要等上一年半载,而且戒道堂盘查极严,势必要问清楚去下坤境所为何事,所去何处,所见何人,一应细节都要巨细靡遗交代清楚,登名录册,并携眼符同往,以督其行。

    往日应律去过一两次下坤,用的便是这种。不过这次既然是为了掌事的“私事”,这种显然就行不通了。

    一者为大宗门自立,仅供自家宗门子弟,又或者所在仙国亲贵所用,法门处必有武兵所的人守卫,同样要盘查,不过能开此法门的必是大宗,有信有凭,查得就不会那么严。

    这种她也用不了,不说她一剑宗够不上任何大宗的友宗,即便可以,她若借用也必然会引起他人注意,所以这种也不成。

    还一者为偏门,为有邪道术法的人自设,隐匿在上乾境的各个角落,除设术者知晓之外,只有设术者将独门咒芥传与他人,他人放可使用。

    咒芥就如同开锁的钥匙,可能是一物,也可能是一言。凭此咒芥,就可用此法门前往下坤。不过这种一人所制的法门往往窄小且不够稳固,据说有借此法门去下坤,结果到时,发现只有上半截身子过去的。

    还有左半边身子在一边,右半边身子在一边过去的。

    武兵所时常巡逻搜查这种法门,一旦发现,就会立刻铲除。并押解设术者和用此术者同去戒道堂受刑。

    然而即便如此,这种法门还是除之不尽铲之不绝。

    ——以此偏门入下坤境者,罪三等。

    戒道所十年前刚将此一条加入律典。

    “……”

    应律盯着手中纸笺,上面几个蝇头小字与她面面相对。

    罔京六十六陵,风业门孤石桥西,仙湖错。

    她自己自然是从未有过这样的门路,乃是昨日从掌事口中抠出来的。

    起先掌事不愿说,毕竟罔京那也不算什么光彩的地方,知道这样的法门再告知他人更是牵扯甚多。耐不住应律三寸不烂之舌,又是陈明利弊,又是恳求,说到急处,还挤出两抹眼泪。

    然后才被掌事相当不耐烦地扔了这样一张纸笺。

    应律缓慢呼出一口气。

    如今,轮到她这个从未犯过律典的人来接下这罪三等了。

    多思无果多想无益,她将纸笺收起,干脆从山门石阶处起身,朝纸笺上所写的方位而去。

    *

    罔京是四方位的戒道堂皆不愿意插手之处,混沌无序,律典诸条皆不受。

    待应律赶到六十六陵的时候,昼夜已至交替之际,想到自己夜银带得并不多,她一息的功夫就飞身赶至陵守面前,快速说:“风业门孤石桥西。”

    陵守坐在柜后慢悠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漏刻,还打了个哈欠,“阳金三十。”

    “这么贵?”应律记得之前去三十陵也才二十金,一下多出这么多,不禁让她肉疼,“……能便宜点不,二十五?”

    陵守啧了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不愿进就走。”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待会儿要是换成夜银,她连进去的钱都掏不出来,也不再缠磨。一边从纳石中拿钱一边小声说,“好好,三十就三十,三十我还出不起嘛?”

    陵守不怎么耐烦地将一张暗红色的木牌摔在桌子上,然后当着应律的面将三十阳金一半装进自己口袋,另一半收入柜中。

    “……”

    陵守抬眼瞪她,恶声恶气,“还不快走!”

    应律干笑了两声,拱了拱手,原本打算就此离开,可是脑海中一闪过那少了一半的阳金,不捞点什么总是有点不甘心,脚步一转,转身又挪了过去。

    陵守见她去而复返,马上眼神不善,身体明显防备地侧了侧,“干什么?”

    余光中,应律已经看到陵守将手探向柜后,握住了什么东西,估计是他的法器。

    “诶诶,这是作甚,”应律赶忙又挤出几分笑,“这位道友,我也是头一回来咱们六十六陵,我入陵费都给了,还能闹什么事不成?只不过初登宝地,有几句话少不得想问上一问。”

    说罢也不给陵守拒绝的机会,马上接着说:“我此来是为找去下坤境的法门,呃,只不过到底是生人,也怕碰见那种道行差的,到那边缺一块残一块也不好看,道友要是有靠得住的熟人,可否推荐我一二?”说着,应律有意看了眼陵守用来收阳金的腰袋。

    罔京虽没人管,但到底称得上是强者为尊山头林立,应律不知道今天这陵守是哪个山头的,但是将入陵费贪墨一半,不管是哪个山头也没听说过这种宽裕。

    陵守显然明白她的意思,脸色微变,少顷冷哼了声,“不是已经有了信儿?不然怎么那么干脆报风业门孤石桥西,既然这样,还打探什么。”

    当然要探,这位置是掌事的给的,掌事的从哪里得来?靠不靠得住?对方现在手里有能用的法门吗?听说有些邪道看人下菜碟,对方若不肯授以她该当如何?多知道几个门路没坏处。

    问陵守,这好歹是个管事的。若到时找不着再问,就不知道碰见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也不是只来这一回,往后少不得还有其他的事要往下坤境去,光知道一处,下回要是不敢巧,人家不在,我白跑一趟事小,要是耽误了大人们的差事,那就不妙。”

    陵守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平凡,又未配法器,心中并不大信,但却已经坐直几分,“大人?诓我呢吧,什么大人物还要跑咱们这儿来寻下坤境法门?”

    正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这些年一剑宗落魄,应律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便被如此反复盘问,她面色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嘴角弯弯,“道友这话说的。倒不知道是不是疑我用心,还是怕我弄虚作假,咱们这罔京岂不更应懂得,越是大宗,背地里乌糟腌臜的事儿越是掰扯不清,岂是每一件都能放得台面上来讲。”

    “本想不露分毫行迹,悄声把这事办了。不过都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再多说两句,”和这种人打交道多了,就又得有一句狐假虎威借势而为,话不能硬,人不能软,所以应律脸色转变极快,只不过一息的停顿,面容上的和善就少了几分,反而沾惹上几分冷意,声调也跟着低了两分,“这事儿既然拿到此处来办,那自然就是说不得也听不得,只因道友心存疑虑,我才解释一二,万不可再将我行迹泄露于第三人。”

    那陵守显然被她这幅样子唬住,身体都撑起来,半站半坐,脸色发僵看着应律。

    应律再度扬起笑,一双圆眸将陵守全拢进去,她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皮,一抹金光就自她眼底闪过。

    几乎是目触那道金光的瞬间,陵守就已经抬袖遮脸,“唉呀!你……你,竟有眼符?”

    霎时间,他心中万分后悔,早知刚才别碎嘴,直接把这小祖宗想知道的告诉她不就行了?偏要多问,来罔京先要过三道结界,过了三道界普通法力的眼符耳符早就被碾成粉末,这女子走到六十六陵前眼符还不散,足见背后的事有多不简单。

    “你去风业门孤石桥西,要找仙湖错是不是?此人便可用。另还有尘古礁十娘,青巢人谦六,这两个也是六十六陵靠得住的邪道。”

    “多谢道友。”应律拱手笑。

    陵守仍一半袖子遮住脸,另一半袖子朝她挥了挥,没说话,意思是让她赶紧走。

    直到离开陵门走了好一段路,行在云雾萦绕的孤道之上,应律一回想起陵守那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了两声。听到周围有人来往的动静,才将笑声收回去。

    随后她拿出木牌看了眼上面粗粝线条勾勒的灵印,神色一凝,单掌聚气,汇成一道打入木牌之中,眼前花了一瞬,复明清晰时,已然就到了风业门孤石桥西。

    按照掌事交代,应律直奔长街最后一铺,站定时,面前这小铺破败不堪,牌匾上连字都没有,只门前两道纸糊的白灯笼随着风一晃又一晃。她迟疑了一瞬,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仙湖错?”

    没人应声。

    她等了半盏茶,刚要再问的时候,音才吐出去一小截,门就被一把拉开。一只手抓住应律的手腕,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应律就并未抵抗,被对方拽了进去。

    铺子里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先看到面前一道半人高的法门。

    “请问……”

    “留仙台那老掌事派来的把?提前打过招呼了。”

    嗯?不是说让她秘密前往吗,怎么这人也知道?

    “那……”

    “别这那了,”对方站在她身后,脾气也急,话叽里咕噜往外滚,“你忒磨蹭,竟要我三柱香的时间来等,赶快进去吧。记住,去时和回时咒芥一样,心里念一句:再开法门倒立吃屎。”

    “……”

    “还磨蹭什么?走吧!”

    应律进来之后压根还没看清对方模样,就被一脚踹在屁股上,整个人朝着法门的方向摔了进去。

    “等……”

    “好走,不送。”

    听见这最后一句,应律趁机转身想要看一眼对方,好歹记住这仙湖错的模样,却没想到对方的脸上竟然严丝合缝扣着一块银质面具。

    “……”

    也是,干这种勾当,怎么会以真面目示人?

    她再要说一句什么事,法门已经合上。

    跌进去时不知是否姿势不对,应律感觉她的脖子变得不太对劲儿,便抬手揉了揉。等掰开口齿将那咒芥一念,效力来得极快,她整个人突兀就被往下拽了一下,然后整个向下而去。

    这邪法果然与正经法门不同,应律一边下坠一边还被虚悬之境中的界力撕扯,起初还勉强控制身形,到后面发觉没什么作用也不再白费力气,随波主流。如此,身体要被拆开一般,身骨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尤以脖颈处的撕扯最为强烈。抻得她心觉自己约莫要再长几寸。

    随着这扯拽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应律心中不详的预感也越升越高。

    不对劲……

    直到某个瞬间,轻轻地啪一声,那股扯拽她脖子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

    应律神色莫测。

    ……

    ……

    ……情况不妙。

    她的头好像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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