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海棠花谢了,芍药花开得正好。
宋临挑了几支开得最好的用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修剪了枝叶,脚步轻快地往祖母的院子走去。
听泉手里端着一罐杏子酱,目不斜视地跟在他身后走。
秦太夫人年纪大了,睡眠少,已经起了,此时正坐在桌旁准备用早食。
才拿起筷子,宋临就拿着几支芍药进屋了。
“祖母,今日我陪你用早食。”他把花交给旁边的婢女,吩咐她拿下去插好,又转身拿过杏子酱,一面坐下,一面把它放在秦太夫人跟前,“孙儿给您拿了好吃的,猜猜是什么?”
秦太夫人不是个扫兴的,做出一副思考状,“我猜猜……青梅饮!”
这几日她每日只能用一点青梅饮解馋,馋着呢,想到什么就随兴地说什么了!
“还差一点儿!”宋临道。
秦太夫人顿时来了兴致,“山楂饮,柠檬饮,杏子饮,枇杷饮……”
“祖母!”宋临无奈出声,“果子都快被您猜光了。”
秦太夫人不说话了。
宋临打开盖子,“是杏子酱,我特意给您要的。”
杏子酸甜的香味喷薄而出,秦太夫人掀起眼皮往罐子里瞧,见满满当当的,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闻着挺香,不错不错!”
“可要来一碗尝尝?”宋临轻声道。
秦太夫人喉咙动了动,但没有立即应下,而是目光矍铄地看着他:“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想干什么。”
宋临清了清嗓子,“您猜猜这罐杏子酱是谁做的?”
秦太夫人故意道:“难不成是樊楼?”
她一定是故意的!宋临咬牙道:“除了樊楼就没有别的人了吗?这个人您也见过的。”
“樊楼的厨子我也见过!”秦太夫人嘴角抽了抽,想笑又忍住了。
宋临拖长了调子:“祖母!”
秦太夫人笑眯眯地哎了一声。
家里有一个老顽童似的祖母,宋临也很无奈,沉默了须臾,清清了嗓子,一本正经地道:“都说成家立业,孙儿觉得这句话说得甚好,祖母您觉得呢。”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秦太夫人也不逗他了,“我觉得说得也挺好,你愿意成家了?”
宋临脸忽然一热,郑重地道:“是,孙儿想娶沈大娘子。”
秦太夫人敛正了神色:“你想好了吗?”
“孙儿想好了。”宋临认真地道,“孙儿虽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自信能金榜题名,不需要依靠外家的提携,祖母您也曾说过孙儿的妻子不需有多高贵的出身,只需知书达理,孙儿喜欢即可。”
“沈大娘子虽不是名门出身,但为人爽利,自立自强,孙儿觉得她比许多只会吃喝玩乐,吟诗作对的大家闺秀强。”
情人眼里出西施,秦太夫人瞧她这个孙儿是真的陷进去了,斟酌地道:“你阿爹阿娘怎么说?”
宋临道:“孙儿还没有同他们说。”
秦太夫人挑眉,沉吟道:“你求得你阿爹阿娘同意了,再来和我说吧。”
“我这不是想让祖母在阿爹阿娘面前多替孙儿美言几句嘛。”宋临瞅了一眼杏子酱,“蕙姐儿最会做酸甜口的点心果酱了。”
秦太夫人:……被捏住七寸了。
见她不说话,宋临只当她默认了,让人拿来热水,亲手冲了一碗杏子饮放到秦太夫人面前,“祖母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秦太夫人慢条斯理地端起碗抿了一口,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好了,用了早食再喝吧。”宋临招手让人把杏子酱和杏子饮收了起来,拿筷子给秦太夫人夹了一个烧麦。
秦太夫人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慢腾腾地夹起烧麦来吃。
吃过早食,宋临去国子监了。
秦太夫人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宝贝地捧着碗喝杏子饮,忽然见儿媳脚步匆匆地进门了。
同一时刻,桂花树下,杨柳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端着跟她小脸一样的大的一碗杏子饮,仰头喝了一口,恋恋不舍地咽下后舔了舔唇角,欢喜得圆圆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杏子饮真好喝!”
她的旁边,杨柳也喝得一脸满足,小声道:“我觉得比它樱桃酥山酪好。”
萱娘站在她们跟前,手里端着一个见底的碗,不认同地道:“还是樱桃酥山酪好吃,甜滋滋的,还有一股子奶香味。”
话说完,她猛地动了动鼻子,深嗅了几下,疑惑地道:“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子奶香味?”
“你真是个狗鼻子!”沈春蕙提着一桶牛奶拐进檐廊,笑骂了一句。
萱娘瞧见了,激动地快步上前去,惊喜地问:“大娘子,你是不是要给我们做樱桃酥山酪吃?”
她昨夜就梦见大娘子给她做樱桃酥山酪吃,她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美得很,醒来时被子都被口水啃湿了一大片,起来后还悄悄地把湿的那一端换到床尾了,生怕被杨桃和杨柳发现。
沈春蕙笑眯眯地看着她,“想吃吗?”
“想!”萱娘声音异常响亮。
杨柳也笑嘻嘻地道:“樱桃酥山酪也好吃,大娘子做的一定更好吃!”
杨桃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沈春蕙笑道:“想吃好吃的,就得帮忙哦。”
萱娘当即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木桶,一面问:“牛奶是要拿进后厨吗?”
“去吧。”沈春蕙点头,“你等一下把柠檬拿出来,洗干净,跟杨柳杨桃一起切开,把汁挤出来。”
杨柳喝完了杏子饮,杨桃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又拿上萱娘的,一面走到水井旁洗碗,一面好奇地问:“要用柠檬汁做酥山酪吗?”
“对,你真聪明。”沈春蕙随口夸道。
乳成酪,酪成酥,酥成醍醐。①
牛乳发酵酪,酪滤干水分成酥,酥经过熬煮、搅拌、过滤等工序成醍醐。
这是大燕酒楼做酥的法子,沈春蕙刚开始学的时候,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后来成了一次之后就很少再失败了。
宜姐儿说那是因为成了之后,盛放牛奶的木桶里就多了一种类似酵头的东西,这个木桶之后就不能再装别的东西了,免得把里边的酵头搞没了。
当然,那个桶她们没带来燕京。
宜姐儿还教了她一个快速出酪的法子,就是牛乳煮热,加入柠檬汁,轻轻搅拌几下,静置一刻钟,滤干水分就成了。
此时的酥十分粗糙,难以入口,需加入蜜糖,搅拌得顺滑细腻才能用来做酥山酪。
牛乳价格高昂,小小一桶得要将近一贯钱,寻常百姓甚少舍得买来喝,也只有富贵人家才常常用它。
况且十斤牛乳出一斤酥,做起来还费时费力,因此酥山酪卖得极贵。
就前夜那两碗樱桃酥山酪就花了足足三百钱。
沈春蕙眼馋不已,也琢磨着要做来卖。
用柠檬汁做出来的酥会有淡淡的柠檬香气,和一些果子的味道不搭,最主要是柠檬不便宜,还有时节,秋日成熟,冬日春日还有,夏日就没得买了。琢磨来琢磨去,沈春蕙觉得还是得用发酵的法子来做酪。
今日买了一大桶牛奶,就是为了试一试发酵的法子,若是都成了,以后就可以卖酥山酪了。
想到一碗酥山酪的价钱,沈春蕙浑身都是干劲。
她洗涮干净木桶,用棉布细细地擦干,往里倒入小半桶牛乳,盖上干净的纱布,放到长案旁边的架子上。
屋里放了冰,不冷不热,正适合做酵头。
沈春蕙怀揣着美好的期待,把剩下的牛乳倒进陶罐,生火煮牛乳。
萱娘挤好了柠檬汁,端进后厨来,后边还跟着杨桃和杨柳,杨桃手里端着个小簸箕,里边装的是挤干了汁的柠檬片。都是银子买的,可舍不得扔。
杨柳进了后厨径直地走到灶台前的小凳子旁坐下,脆生生地道:“大娘子,我烧火。”
如今她也能烧得一手好火了,还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烧火童子。
沈春蕙听了,问她什么要叫烧火童子。
她一派天真地说写书的人都有两个名字,她长大了以后也要写书的,也应该取两个名字,只是她现在还小,还是个小童,又每日都烧火,就叫烧火童子好了,别人一听就知道她会烧火。等她长大了,写了书,再换一个好听的名字!
沈春蕙被她一番童言童语逗得笑得肚子都疼了。
“烧火童子,灭火了。”每叫一次,沈春蕙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好嘞!”杨柳响亮地应了一声,伶俐地把木柴抽出来插进旁边没生火的灶膛的火灰中,歪头看了一会,见火灭了,升起一股子白烟,拍拍小手道,“火灭好啦!”
牛乳还开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厨房里一股子奶香味,香得人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这个时候牛乳还热,要等冷一些才能加柠檬汁。
趁着这个空隙,沈春蕙从冰鉴里拿了些樱桃和干净的碎冰出来,交代萱娘和杨桃去磨些冰沙来用。
她则洗净了樱桃,用小刀快速地去核。
沈春宜备菜的间隙过来捡了两颗,一颗自己吃了,一颗递到了她嘴边,一面道:“别全都做果酱了,留一点待会吃。”
沈春蕙笑骂道:“还用得着你说!”这么好的樱桃,她可舍不得全用来做果酱。
沈春宜抓了一把樱桃,朝杨柳招手,“快过来,拿去给你阿娘和萱娘她们尝尝。”
杨柳拿了樱桃,先塞给了孙六娘一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