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12月
带着贝贝回到老家,寻了一处老旧宅院租下的黄翠红犹自记挂着远在上广的女儿黄佳。望着孙女那肖似女儿的天真面庞,她在夜里愁苦得睡不了觉,总觉得女儿要出问题。
“佳佳她要到过年才回来哇?”
面对友人马如玉的关心,黄翠红苦着眼笑道:“是呀,她工作忙,要到过年才回得来。”
背上的孙女听到对话,附和道:“妈回,妈回…”
“呀,贝贝真可爱,声音真响。好好跟着姥姥,等过年了就能见到妈妈了哦。”马如玉慈爱地摸了摸贝贝的脑袋,塞给她两个苹果,“回去让姥姥削给你吃啊。”
回到租处的黄翠红把苹果削了,又切成小块,让贝贝拿小叉子叉着吃,她则坐在一旁看顾着。
“吃,姥吃。”贝贝成功叉起第一块苹果,开心地学着姥姥给她喂饭的模样给姥姥喂苹果。
“真乖,姥姥吃,贝贝也吃。”黄翠红嚼着脆甜多汁的苹果,也叉了一块苹果喂给贝贝。
贝贝听话地嚼着,见姥姥嘴里没东西了,又喂了她一块。
黄翠红这次没要,笑道:“姥姥吃饱了,剩下的都给贝贝吃。”
贝贝歪了歪头,见姥姥实在是不吃便没再喂,叉着小叉子吃了两块后,端着小碗起身想要进厨房。
黄翠红不解:“贝贝吃饱了?是要留到晚上吃吗?”
贝贝摇头,捧着小碗含糊道:“妈吃,留!”
“贝贝是要留给妈妈回来吃?”黄翠红下意识问道。
贝贝重重点头:“留!妈回,妈吃!”
黄翠红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侧过身用手捂住脸,身体发出痛苦的抽搐,透明的泪水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淌。
贝贝吓坏了,连忙放下小碗,踉跄着跑到姥姥身边,急声安慰道:“不哭,姥,不哭,呼呼,呼呼……”
黄翠红感受到手背的凉意,知道孙女这是以为她哪里痛了,学着大人的模样给伤口吹气,情急之下忍不住搂住孙女低声哽咽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贝贝见自己没将姥姥哄好,也哭了起来。
许秀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老一小愁云惨淡的模样,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劝道:“哎哟喂,我的老姐姐啊,可别再哭下去了,别说你现在的年纪经不得刺激,就是娃娃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她才做完手术不是吗?”
好说歹说,黄翠红才勉强恢复平静,一手拍着怀中哭睡了的孙女,一手擦拭着脸上的眼泪,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没吓到你吧?”
“嗨,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许秀琴摆了摆手,将放到一旁的蔬菜瓜果提溜过来,“我在家没事干,种了些菜,实在是吃不完,就给你拿了一些来,还有这桔子,家里孩子买得太多,我怕放坏了,也拿了一些过来,你可别嫌弃。”
都过到租房住的地步了,黄翠红哪里还有嫌弃的余地,自然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你啊,秀琴,还记得来看我。下次别带东西来了,你手脚容易疼,种点菜不容易。”
心意被接受,许秀琴自在了些,挪了下坐姿,道:“我就是跟着手机种着玩的,也没想到真能被我种出来,也费不了多少力气。要是你吃着觉得合口味,下次我再带点来。你不晓得,我儿子他们都吃够我种的菜了,你愿意要我也高兴。”
“这样啊。”黄翠红干巴巴地应下友人的好意,没有再推脱。这一兜蔬菜瓜果确实是卖不了多少钱,但量大,好好保存的话,足够她们祖孙两人吃上七八天了。
“才搬进来住,家里也没来得及好好收拾,你先坐着吃个桔子,我把贝贝放去床上睡着,再给你倒杯热水来。”黄翠红抱着孩子摇摇晃晃想要起身。
许秀琴连忙伸出手帮忙扶着,黄翠红抱着孩子走,她扶着黄翠红肩膀在后面走,等贝贝安全落床她才安心。
吃了个砂糖橘,又喝了半杯热水,许秀琴摩挲着玻璃杯杯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哭过一通后,黄翠红心底的郁气散了些,加上友人的关怀在伴,又恢复了些许气力,这会儿自然有精神分辨友人的来意,便主动问道:“秀琴,你今天不只是来看看我的情况吧?”
被戳破心思的许秀琴索性直说道:“…我听人说,佳佳在外面遇到了麻烦?她那个赌鬼前夫又来找她了,所以你才带着孩子从上广回来?”
黄翠红捧着水杯沉吟了很久,才选择艰难地撕开伤口:“不是……那个背时鬼跑到国外躲债去了,估计这辈子都回不来。是佳佳,佳佳她为了治贝贝的耳朵,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钱,说是之前投资得来的分红……
“我还能不知道她吗,她要是有这分红,早就被那个背时鬼弄走了,哪里留得到现在,我就怕她是受到了刺激,一时想不开走了歪路。
“本来我是想把钱当成佳佳自己赚的,可是……自从我回来后,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怕她真的会因为这笔钱出事。
“贝贝还那么小,明年才能上幼儿园,我也退休了,除了那每月发的退休金外,也帮不了佳佳什么,要是她真的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啊?”说到无力之处,黄翠红难掩悲痛,又开始流泪。
许秀琴唏嘘不已,扯了几张纸巾递给黄翠红,又忙着帮人拍背顺气,她是真怕人哭抽过去,都五六十岁的年纪了,情绪起伏太大容易出问题,她忧虑道:“那怎么办?你的房子也卖了,因为佳佳离婚的事背上的债也才刚还清,还能从哪弄钱来给佳佳呢?”
停了一下,许秀琴又道:“你可不能用退休金做担保去找银行贷款啊,虽然银行利息是没外面高,但利滚利的,哪天才能还清,更别说你现在连房子都没有,银行可是要审核资质的。”
“…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的放着她不管吧。”黄翠红捂着脸呜咽道。
“想想办法嘛,总会有办法的,别急。”许秀琴叹了口气。
贝贝没睡多久,离了妈妈她总是容易惊醒,听到姥姥在客厅跟人说话,便揉着眼睛想要爬下床去找姥姥。
房间门没关,客厅也不大,许秀琴很容易就听到动静,忙起身跑进屋将已经挂到床边的娃娃抱起,怜惜道:“哎哟,小贝贝你胆子可真大,就这么爬下来,要是摔到脑袋怎么办?”
贝贝没听懂陌生姥姥说的话,只是小心地揪着对方的领子,羞涩地笑了笑。
许秀琴看得心都化了,忍不住跟贝贝玩起碰头游戏:“怎么这么乖,让你秀琴姥姥想一想。”
被头发丝戳得发痒的贝贝忍不住抬手抵住许秀琴的头,‘咯咯咯’地笑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黄翠红在客厅把脸收拾干净才进来抱孙女:“我来抱吧,贝贝没睡够的时候会认人。”
“是吗,那我俩倒是投缘。”许秀琴依依不舍地将贝贝还给黄翠红,又道,“老姐姐,以后难过了就来和我们说说话,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贝贝还得靠你呢。差不多该做晚饭了,我得走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秀琴。”屋子简陋食材单薄,黄翠红不好意思留人吃饭,抱着孙女将人送到门外。
许秀琴摆手:“别送了,赶快回去吧。外面冷,别冻到贝贝。”
送走朋友,黄翠红背着贝贝将晚饭弄好,喂了孙女后,就着半冷的饭菜囫囵填饱了肚子,又打扫厨房,陪贝贝看书,整理家务,哄贝贝睡觉……
背着贝贝在客厅转圈时,黄翠红接到她大哥黄英洪打来的电话。
黄英洪:“明天妈要提前过八十五岁生日,正洪明早开车过来,接你和贝贝回来吃早点。”
黄翠红狐疑道:“怎么这么突然,明天就办的话,时间上是不是太紧了?”
黄英洪:“东西你嫂子她们已经买好了,蛋糕也定了,明天你们直接过来就行,别买其它的东西。”
“好吧。”
黄翠红答应后,她哥就把电话挂了。
看着黑屏的手机,黄翠红愁得直叹气。这电话打得太是时候了,刚好是入夜,街面上的大小商店几乎都已经关门歇业,明天一大早她弟黄正洪就会来接人,那会儿也就菜市场在开门营业。
这明摆着就是不让她提东西回家,还值得她哥多交代那么一句。觉着来自家人的体贴,黄翠红琢磨明天起早一些,赶在车来之前去菜市场买点肉菜水果之类的。难得与母亲兄弟团聚,她不可能不买东西的。
至于她哥说的,他说他的,她买她的,东西提到家门口,难不成还会被扔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黄翠红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头发,确认她和贝贝的衣服都还算鲜亮后,便背上孙女带着钱包直奔菜市场。
黄正洪在电话中得知她姐会在菜市场附近等他时,就晓得他哥的话白说了。
果然,等接到人后,看见对方手中大包小包的,黄正洪忙跑过去接袋子,嘴上不停地念叨:“东西家里都买好了,二姐你又买这么多,哪里吃得完?”
“家里人那么多,怎么就吃不完了?”空下手的黄翠红舒了口气,“今早我运气好,刚好碰到有人来卖鸭子,是只养了两年的老鸭,农民养在自家田里的,拿来煨汤正好。妈不是吃不了太硬的东西嘛,刚好弄了给她吃。我刚才在菜市场里已经请人杀好了,回去洗洗就能下锅,我还买了肋排,嫩得很……”
见到亲人的黄翠红很高兴,从上车到下车的半小时间里,黄正洪愣是没找到插嘴的机会,只能趁开车的间隙透过镜子打量她姐和外孙女,看两人面色还算不错,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黄翠红的娘家在邻县县城城边上的一座自建房中,三层半高,占地一百三十平,还有一个六十平的院子。
院子就在路边,黄正洪直接把车开进去,车一开进院内,就见在家负责烧火做饭的儿子开心麻溜儿地过来提菜、搬东西。
“开心回来了呀,在外面一段时间都变黑了。”黄翠红抱着贝贝,慈爱地看着四侄子。
“你姑妈问你话呢,不会讲?”停好车的黄正洪不客气地拍了儿子一下。
黄开心疼得龇牙咧嘴:“姑妈,我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你们坐着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吃早点了。我爹,你能不能下手轻点,疼死我了。”
“每次都喊疼死了,也不见哪次你真的有事。”黄正洪看都不带看儿子的,径直走向贝贝,“贝贝要不要舅姥爷抱?舅姥爷抱你去吃糖,好不好呀?”
“咦!”黄开心被他爸的夹子音恶心到,登时提着东西就退回厨房。
贝贝还是认人,扭头搂着姥姥的脖颈,不让人将她抱走。
黄正洪遗憾放手。
“是翠红回来了吗?”秦书语扶着门走了出来,她脸上架着一副链条眼镜,头发半白,脸色红润,步伐也还算稳健,肉眼可见的健康。
见到人,黄翠红连忙上前,踩过两级台阶走到母亲身边:“妈,我回来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能吃能睡。贝贝又长大了,听说现在说话也很流利,让我看看。”秦书语抬手轻柔地摸了摸曾孙女的脑袋,见贝贝没躲,忍不住笑道:“是个胆子大的,不错。”
这话倒是让黄翠红忍不住叹气:“光胆子大可不是好事情。”
“贝贝别听你姥姥说胡话,跟曾姥姥来,曾姥姥给你拿糖吃。”秦书语作势要抱贝贝。
黄翠红哪里敢让一位八十四岁的老人抱不满三岁的幼儿,一大一小都碰不得,她抱着贝贝,催着她妈往里走:“妈,您可别吓人,贝贝现在正是好动的时候,一个不好你们两个都可能睡到地上去。贝贝我自己来抱,你只管拿糖来就行。”
秦书语没反对,坐到客厅沙发上,拉开茶几抽屉,拿出一黄一红两个金属盒,打开,黄盒子里装的是各式奶糖,红盒子里装的是饼干。
盒子一打开,甜蜜的奶油味撒了半屋,贝贝鼻子可灵,闻着气味直接找到了香味来源地,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饼干,偏她乖巧,只看着,也不吵不闹。
秦书语见状,心底怜爱更甚,招呼女儿坐下,擦过手后拣了块造型漂亮的饼干递给曾孙女:“乖宝,吃这个。这个软和,还加了蜂蜜,你肯定喜欢。”
贝贝仰头看姥姥,见姥姥微笑点头,这才伸出手接过饼干咬下。她很轻易地就被饼干俘获,捧着饼干吃得香甜,连自己被放到沙发上坐着也不知道。
秦书语见曾孙女给面子,心里也喜欢,嘱咐女儿回去时记得把这两盒点心也带上:“奶糖是可心开心一起去草原旅游带回来的,纯正牛乳糖;饼干是奇峰去海城出差带回来的,奶油蜂蜜饼干,都是高糖高热量的,我也吃不了,贝贝正好适合吃。”
正说着,可心和奇峰一前一后走进客厅,见到姑妈/姑姑来了,也一前一后地打招呼。
可心:“姑妈你总算来了,我爸他没让你和贝贝在冷风里多等吧?”
奇峰:“姑姑,我那还有一套积木,是我在海城买了给贝贝的,待会儿我去拿过来。”
看见两个侄女,黄翠红也高兴,站起来摸了摸两人的肩膀:“可心怎么比上次见面瘦了些,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奇峰,我听你爸说你最近有开分店的打算?”
“毕竟我现在在网上直播卖货,要是吃胖了就不上相,所以就只能控制饮食了嘛。”可心耸了耸肩,跑到贝贝身边坐下,捧着脸看贝贝吃东西,“好不好吃呀,小贝贝?”
奇峰扶着姑姑坐下,从容道:“分店的事情还在考虑中,这几年房地产不如之前热闹,我们这里又是小县城,蛋糕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没考查好市场就贸然开店的话,容易吃亏。”
秦书语在一旁补充道:“奇峰是看你哥城里城外到处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这才考虑开分店的事情。”
黄翠红点头附和道:“是呀,我见街边有几家老建材店都搬了,现在生意确实不好做。也还好我哥他在这行做的久,自己本身能力也够,这才能养住一家子人。”
秦书语:“可不是。翠红你不知道,现在随便在街上选条路走进去都能看到至少一两家建材店,可见现在的人心思都活泛,找钱的地方大家都想钻。”
奇峰笑了笑,看可心逗外甥的同时,不忘留心两位长辈之间的对话。
黄正洪在厨房帮着儿子煮好早点,先盛了一碗端进客厅:“可以吃了,妈,这份是您的,姐你坐着别动,你和贝贝的开心会端过来,可心、奇峰,你们自己去端。”
早点吃的是饺子,七份饺子上桌时,黄正洪的妻子赵美丽也提着东西回来了,进门便道:“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在我摩托车上贴了好几张广告纸,我用钥匙刮了半天都没弄掉!”
黄正洪忙放下碗,上前接过妻子手中的食材,劝道:“等会儿让可心拿吹风机去吹,看能不能弄掉,不行的话加上酒精,多擦擦应该就掉了。”
可心不想被她妈牵连,含着饺子点头:“妈,等会儿我就帮您弄,我那儿还有卸甲油,擦胶印顶顶好用。”
黄翠红也劝道:“现在发广告的人多,他们担心发了没人看,就会用这种手段,确实挺烦人的。”
“可不是,简直烦死人了。”赵美丽拍了拍儿子开心的肩膀,待其起身后扯过儿子坐过的凳子坐下,挨着黄翠红问道,“二姐,贝贝现在能吃多少个饺子?”
“她可能吃了,现在都已经吃了三个,我估计她还能再吃四五个,吃饭前还吃了半块饼干呢。”黄翠红笑道。
“哦哟,了不得,胃口这么好以后肯定也长得好。”赵美丽乐呵呵地摸着贝贝的脑袋。
黄正洪端着妻子的饺子回来,围着茶几吃早点的人太多,他识趣地端走自己的碗,同儿子一样坐到一旁去吃。
热闹地吃完早点,黄翠红才想起来问她大哥黄英洪去哪儿了,回答她的是大哥的女儿奇峰。
奇峰一边帮贝贝擦脸,一边回道:“我爸和我妈去省会接我哥去了,大概中午就能回来。”
黄翠红疑惑道:“依兰和小广没一起回来?”
大家听到疑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黄翠红左右环顾,疑心自己说错了话。
打破安静的是秦书语:“奇文和依兰离婚了,小广跟着他妈,要到过完年才可能回来。”
“好端端地怎么会离婚呢?”黄翠红惊呼道。
可心顾虑着之后的话题小孩可能听不得,便拿出手机吊坠,哄着贝贝去楼上找玩具,奇峰帮着开心一起收拾桌面碗筷。
黄正洪解释道:“前两年建材生意火热,奇文趁着机会在省会租了个门面搞家装。刚开始生意还好,大哥帮他介绍了不少客户,不到一年就开始盈利,结果奇文这小子有了钱就不着地,跟着外面的人不学好,把店里的钱挪去搞什么投资。没两年就把攒下的钱败光,门面也兑了出去还账,不止如此,还把依兰带来的车给抵押了……场面闹得太难看,两个小年轻也就只能离婚了。”
“亏了有七八十万呢。”赵美丽唏嘘不已。
“…这亏得也太多了吧。”黄翠红咋舌,她怎么也没想到家底厚实的大哥家居然会遭此横祸,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
“可不是。”赵美丽也叹气,“大嫂知道这件事后,急得头发都白了一把。平日里看奇文为人做事都很靠谱,谁知道一闯祸就闯得这么大,真是吓死个人。”
黄翠红又问:“那欠下的钱怎么弄?”
“不清楚。”赵美丽摇头,“还没听大嫂说,不过省会的房子分给了依兰,让她和小广住着。”
“怎么就这样了呢?”黄翠红叹息道。
家有恶事,大家也没了聊天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途中,工人打电话找黄正洪,赵美丽要跟着去看店,便提前走了;奇峰也去了她家的建材店,有客户来谈生意得去招呼,临走前上二楼把积木找了出来送给了在三楼的贝贝;可心和开心在三楼,一人逗贝贝,一人剪视频。
一楼,秦书语把女儿叫到房间,将梳妆台上的螺钿匣打开,从中取出一本存折递给她:“这里面有我攒下来的八万块,他们都不知道,你拿去给佳佳应急。”
黄翠红慌忙推却道:“不用,我怎么能拿妈您的钱?更何况佳佳那里好得很,用不到这些钱!”
秦书语不由分说地将存折塞到女儿手中,低声道:“给你你就拿着,我是你妈,妈给女儿一点钱还不行?还是说你觉得我年纪大了,可以随便糊弄了?”
“妈……”黄翠红心慌极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一下子变得笨拙起来,不知道如何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该我给您钱才是,怎么变成您给我钱了,而且我哪能糊弄您呢?”
秦书语将螺钿匣归至原位,没好气道:“是,你是没糊弄我,你只是瞒着我把房子给卖了,现在带着贝贝租房住而已。”
“……您都知道了啊。”黄翠红捏着存折不知所措。
“你说你,都做姥姥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莽撞,居然自己一个人就把房子卖了。”秦书语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几下女儿,“卖就卖了,反正那也是你自己买的房子,但你卖了房没地方住也不回家来,带着孩子住在外面算什么事?”
黄翠红垂着脑袋,不自在地辩解道:“我都嫁出去了。”
“嫁出去就不是我生的了?”秦书语又给了女儿几下,“我还没死呢,难不成你回来你兄弟他们会把你赶出去?”
“那倒不会,不管您在不在,他们都不会这么干。”黄翠红低声帮着大哥和三弟说话,她知道那两人的好,不愿意诋毁他们的品行。
“你知道你兄弟他们的好就行。”秦书语叹气,“我老了,也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反正你们一个两个的也都到了做人爷爷奶奶的年纪,我想管也管不,只有你们都好好的,我才能自在些。”
“妈,您可别这么想,您身体好着呢,指不定还能看到贝贝上大学,咱好吃好在的,不管那些烦心事啊。”见母亲情绪低落,黄翠红顾不得整理自己的想法,忙上前安慰。
母女俩又在房间里聊了半晌。
十一点的时候,开心下楼来做饭。
听到厨房传来动静,秦书语拍着女儿的手,劝道:“如果你大哥和正洪他们借钱给你,你别推,只管收下来就行。”
黄翠红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不料手掌被母亲抓得很紧:“妈啊……”
秦书语继续说道:“你大哥大嫂的底子我知道,奇文亏掉的钱确实伤了他们的元气,但还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至于你弟,正洪两口子的底子是没你大哥他们好,不过也算是差强人意,他们要帮你,你就接着,或多或少都是他们的心意,你不接,反而是瞧不起他们。”
黄翠红失了言语的能力,只能红着眼眶胡乱点头。存折被她放进口袋里,琢磨着等她妈午休时,她就将存折放回原处去。
厨房中,开心正端着炒好的菜往餐桌上摆,黄英洪带着老婆儿子回来了。考虑到几人才赶完路,在家的人都没让他们多等,洗好手就直接开饭。
席间,一家人偶尔聊上几句,不外乎是最近的天气如何,保暖措施是否得当之类的,其余的话没多聊,彼此之间都在照顾着对方的心情。
贝贝吃完午饭后就一直在小鸡啄米,黄翠红看孙女困得不行,打算将其抱到母亲的房间里休息,没料到可心张手接过孩子,直接抱着往楼上去,她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可心把姑姑和外甥女带到四楼,这里有两间半的房间,外搭六十多平的阳台。
一间三十多平的连门开间,摆了一套半新不旧的沙发、一套学习桌椅、一套饮水器;开间的左侧连着另一间二十平的房间,房间内摆放着全新的床架、床垫、衣柜、枕被和空调;剩余的半间房搭在套外,是间三平米大小的洗漱间,马桶、花洒、电热水器、洗脸盆一应俱全。
小心地将贝贝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可心给疑惑的姑姑解释道:“床和衣柜虽然是全新的没用过,但它们买来之前就已经在家具店里放了很久,味道都散得差不多了,又都是全实木做的,很安全。”
将空调打开后,可心拉着姑姑往外走,指着开间道:“这里原本是预备做客厅的,所以才摆了沙发桌子,不过我们很少上来,东西也就摆得少,饮水器也是新的;还有搭在外面的小屋,是给姑姑您和贝贝做洗手间用的,别看它小,但该有的东西都有,也省得夜里上厕所还要下楼。
“本来我们还想搭个更大的,但这间小屋不在原始建筑图上,能再搭三平已经是极限了,只能让姑姑您先将就着用,之后我爸爸他们会再想办法的……”
可心后面又说了一些,黄翠红完全没听进去,只飘忽道:“…这是给我和贝贝准备的?”
“对啊,我爸爸和大伯他们知道姑姑您现在是在外面租房住后,想着您也退休了,不需要每天都去上班,就合计着让您搬回来,大家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可心点头道。
她怕姑姑不答应搬家,摇着姑姑的手臂撒娇道:“姑姑,您就带着贝贝搬回来吧,我可喜欢贝贝了,我工作完肯定帮您带贝贝,还有开心,开心超会做菜的,您不是也尝过吗,到时候就让他做饭给我们吃,好不好吗,姑姑~姑姑~”
黄翠红心有犹豫没点头,任凭可心说尽好话都没用。她知道家里人将可心派过来是做前哨说客的,为的就是给她留面子,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来占娘家人便宜。
看着明显是专门布置的房间,和孙女睡着了还紧抓着不放的积木块,黄翠红狠心收回留恋,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可心见游说不动,也没再做纠缠,给姑姑留下思考的时间,先下楼去找她弟挑选货物。晚上七点她要准时开直播,得提前对货、背稿,马虎不得。
黄英洪因为儿子惹出来的债务无心休息,上楼来跟二妹勉强说了几句话,便忙不迭地去了建材店;妻子王敏芝经过几番奔波劳累得不行,强撑着吃完午饭就回二楼补觉去了;黄奇文自觉没脸,也没在一楼多待,跟他妈前后脚上了楼。
眨眼的功夫,一楼客厅又只余秦书语一人,她进了厨房想帮孙子开心煨姜鸭汤,没获得同意,她又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去找她女儿和曾孙女。
四楼,黄翠红担心贝贝翻下床,妥帖地用另一床被子将她围了个圈,坐在床边看着孙女打盹。迷糊间听到动静,睁开眼就看到她妈推开了房间门。
“怎么了,妈?”黄翠红打了个呵欠问道。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秦书语小心地关上门,也坐到床边看贝贝。
有母亲在这,黄翠红也不好打盹,揉着脸问道:“妈,您怎么不去午休?”
秦书语小声‘哎’了一下:“我晚上八点睡早上六点醒,睡眠时间早就充足了,加上平时又没什么事要我操心,更不需要睡觉来补充精力。贝贝睡得可真香,小小的一团儿,跟佳佳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不是,脾气也一样,睡觉都得哄着睡,不然就要哭了骗人。”黄翠红含着笑意赞同道。
“你小时候也这样。”秦书语怀念道,“那会儿要记工分,你爹要负责队上的事,我要忙着教书,你爷爷奶奶得下地,没人带你你就哭,我只好背着你去学校上课。倒也奇了,你进学校就乖得不得了,不哭不闹,谁抱你都行,只要不出学校你都听话。”
“可能是学校里小孩子多,我那会儿好奇吧。”黄翠红摸了摸鼻子,遮掩道,“那我哥和正洪呢?”
“正洪那个时候还没他呢,你哥比你大,七八岁的人早下地了。由你爷奶带着,在地里捡捡东西,再跑腿送个水送个饭,活计也不少。”秦书语回忆着过去,不自觉地端详起手掌来,紧皱的皮肤已不如年轻时富有弹性,看起来就像裹了胶皮的木棒子,“现在你们各自有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去找你爹去了。”
母亲的叹息令黄翠红心慌,忙拉住对方的手道:“哪能呢,您才八十多,身子骨又一向硬朗,该是活到一百岁才好。”
秦书语‘哼’了一声:“然后被你们气到一百岁?”
“妈~”黄翠红摇了摇母亲的手臂。
“我老了,你也退休了,能把自己顾妥就已经很不错了。”秦书语咳嗽了几下喘了几声,“像你大哥,平时干活交际没有哪一样不如人的,临到六十岁了,想着可以含饴弄孙,奇文又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平白糟没了半份家产,要不是还有店抵着,你大哥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还有你,你大哥他好歹还有个店能赚钱,你呢,房子卖了,佳佳我也只知道她在上广,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你拿着份退休金还把日子过成这样,贝贝那么小,也舍得让她跟着你遭罪!”秦书语忍不住用指头戳着女儿的脑袋,“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黄翠红无地自容,加上孙女还在一边,更是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辩驳,看着说话间止不住擦泪的母亲,她羞愧地侧过身,偷摸着抹起眼泪来。
母亲点出的事实令她难堪,她自尊自傲了半辈子,原以为女儿会在她的托举之下过上更好的日子,哪里想过会在退休之后奔波至此。
秦书语了解女儿的性子,也无可奈何,抱着她痛哭了一场。
贝贝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不沉,耳边的动静很快就将她吵醒。普一醒来便看到姥姥和曾姥姥抱着哭,她吓坏了,忙扑过去抱住姥姥的腰,也哇哇大哭起来。
可心在三楼听到动静,连忙上楼来查看,四楼房间内的情景令她幻视苦情大剧,赶紧左右开弓,哄了这个哄那个,忙出一头热汗。
她不知道奶奶和姑姑为何哭,又不好问,只得绞尽脑汁地去掏近来发生的趣事来哄人,一会儿说厂商送来的样品模样怪丑的但质量不错,一会儿又说在直播间里遇到的‘刁民’搅得她头疼,一会儿又嚷着要开心来给贝贝做‘大马’……
小辈的尽心体贴让黄翠红没好意思再哭,她压下心底的苦涩,配合侄女去哄母亲和孙女。
等开心看到他姐发的消息上楼来时,场面已经平息了。他挠了挠头,虽不明所以,还是按照他姐的指示,动作轻柔地将贝贝举起来放到肩颈上扛着:“贝贝乖,抓着表舅的帽子,表舅带你看花去。”
贝贝被忽然抬高的视野惊到,忙搂住表舅的脑袋,顾不得再哭,等开心带着她在开间转了几圈后,已然忘却了恐惧,只兴奋地摆着腿催促表舅继续走。
开心紧抓着外甥女扑腾的小腿,依言又转了几圈。
秦书语听着门外的嬉闹,擦干眼睛道:“翠红啊,回来吧,家里这么大,有你们住的地方的。”
可心也劝道:“对啊,姑姑你们就搬回来吧。你不知道,我爸妈他们忙得很,每天早出晚归的,就算是在家里也是匆匆见一面就完了;我和开心现在又在搞直播,竞争可激烈了,没法再像以前那样陪着奶奶四处走动。
“如果姑姑你们搬回来和奶奶互相照应着,我们也放心啊,而且,我真的很喜欢贝贝,她可不像小广调皮,香香软软的,可爱极了。我那里还有好些样品,等会儿我就拿来给贝贝玩,不然也是白放着。”
黄翠红还是有些犹豫,要是再年轻一些她自然没有这么多顾虑,可她都嫁出去快三十年了,虽然结婚不过十年就离了婚,但始终是嫁出去过,哪能真的厚着脸皮回来呢。
秦书语由着女儿纠结,跟着孙女下楼去看样品,反正女儿和曾孙女都回来了,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到哪里去,她可以去研究一下没见过的新东西。
晚饭是黄翠红同开心、奇文一起弄的,她心里发乱,只有手里有事情可干时才稍微能静下点心来。
开心本想拒绝姑姑的帮忙,没拗过,于是干脆把躺在二楼的堂兄给捞了下来,三人一起干活至少没那么尴尬。
可心用玩具哄住了贝贝,秦书语也陪着曾孙女一起玩玩具。
黄英洪黄奇峰父女俩、黄正洪赵美丽夫妻俩,四人提前离店回家,没让家里人多等。回来时奇峰顺路将订好的蛋糕取了。
可供十二人落座的圆桌今日终于坐满,秦书语看着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就很高兴,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蛋糕也吃了一小块。
饭毕,奇峰、可心两姐妹自觉去洗碗,奇文不想被长辈念叨,干脆赖在厨房擦桌子、扫地,开心抱着贝贝给三人捣乱。
客厅中,秦书语、黄英洪、黄翠红、黄正洪、王敏芝、赵美丽六人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聊天。
秦书语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又一次提起了让女儿黄翠红带着贝贝搬回家住的事情。
不等黄翠红拒绝,黄英洪直接一锤定音:“不要多说了,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不要搞得跟三顾茅庐一样左推右辞。明天我和正洪就带着奇文、开心一起去帮翠红你搬家。”
黄翠红还是犹豫:“可是…”
王敏芝打断姑子的话:“翠红,家里没人反对过,你就直接搬回来住吧。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哥已经六十了,我身体也不好,美丽要照顾她店里的生意,现在的工人个人意识强,如果不盯紧一点,他们就要给工头找事情,美丽他们两口子实在是空不下心来。
“奇文我不想说,我家奇峰在跟着她爸做事,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可心、开心他们小年轻的在弄什么直播,我们也弄不懂,也不敢胡乱干涉他们,这么一盘算下来,家里竟然没一个能花时间照顾妈的人在。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有你和贝贝在,多少能宽妈的心,这可比广告里卖的灵丹妙药更管用。”
赵美丽跟着说道:“是呀,二姐你愿意回来的话,我们可算是能省心了。二姐你不知道,我跟正洪天天在外面,就担心可心开心会在家里捣乱,有二姐你在家里看着他们,我们也放心。”
说着,赵美丽还从身后的挎包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塑料手提袋推了过来:“二姐,我和正洪也不知道你和佳佳遇到了什么难处,想着可能又是像从前佳佳前夫来闹事那样,就私自准备点钱,不多,也就六万,你拿着,不管是找律师还是干什么,总能有用处的。”
跟塑料手提袋顺着茶几一起推到黄翠红眼前的还有一个牛皮纸袋,是王敏芝。
王敏芝咳了两下,解释道:“这里是五万块。如果不是奇文遇到事情,抵押了依兰的嫁妆车,现在他们又离了婚,我们也不能再对不起依兰,我和你大哥还能给你凑更多的钱。你别嫌弃,先拿去应急吧。”
家人的体贴与照顾让黄翠红哽咽不已,深藏在心底的懊悔与担忧犹如决堤的河流一泻千里,她终于呜咽着跟家人讲述了一直未曾声张的事情。
众人通过黄翠红断断续续地话语,此时也才明了黄佳如今的境况。
“那钱岂不是不够?”很快就把账目算出来的赵美丽有些发愁,“给贝贝准备的手术费是四十五万,手术用了二十六万,还余十九万,佳佳又给了姐五十万,五十万没动,那就是还余六十九万。现在也不知道佳佳是从哪弄得钱,有没有利息,就算按用掉的二十六万来算,大嫂的五万,我的六万,也还差十五万呢。”
“妈给了我八万。”黄翠红擦着眼泪道,她不想瞒着亲人了。要是她早一点意识到亲人对她的关怀,也不至于让佳佳落到现在的境地。
“那还差七万。”王敏芝点头,没对秦书语私底下给黄翠红塞钱这件事情发表意见,其他人也一样。
“我能出一万。”奇峰带着弟弟妹妹走进客厅,“反正我吃住都在家里,出去应酬的开销有我爸,也花不了什么钱,刚好可以拿来借给佳佳。”
可心跟着点头:“还有我和开心,我们商量过了,先两人出一万五,等我们下个月能提现了,到时候再给佳佳姐补上还差的金额。”
奇文知道他自己的经济情况没比窟窿好到哪里去,只能悄摸地跟在弟弟妹妹后面,以沉默和不反对来表达支持。
差额一下子从四十五万缩减到四万五,十倍的差距让黄翠红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今天的眼泪就没停过,亲情带来的支撑酸得她难以自控。
原本以为是一次寻常家宴,谁能料到峰回路转至此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黄翠红也终于知道她妈提前过寿是假,齐家帮她才是真呐。
这一晚,贝贝是跟着姥姥在四楼睡的觉,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将会在这里玩耍、长大。
天明吃过早点后,黄英洪如他所说,带着三弟、儿子、侄子一起去帮二妹搬家。
房东听说黄翠红要退租,也没生气,还主动退了三分之二的租金给她。租期是半年,500一月,退了2000。
黄翠红拿着2000块钱连声感谢房东,虽然她住了两个月不到,但是她违约,加上又是腊月,临时退租有些不地道,房东能主动退足钱已经很不错了。
正收拾着行李,许秀琴又带着东西来看黄翠红,见屋里乱起来,忙拉着黄翠红悄声询问,得知是娘家兄弟来接她回娘家居住后,连呼好事:“这可真是太好,回娘家也有个照应,也省得我吃饭都要挂念着你。”
“对了,这是我昨天去银行取的钱,不多,也就两万块,是我背着我家那口子偷偷攒的,你别声张,自个拿去用。”许秀琴将一个装了布包裹的纸袋直接塞到黄翠红手中,“这钱我不急着用,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就什么时候还啊。”
拿着钱的黄翠红红了眼眶:“谢谢你啊秀琴,这钱我会记在账上的,等我攒够了钱就先还你。”
“行,我也会记着的。反正你也有退休金,怎么着都跑不了。”许秀琴爽快道。
黄翠红被这话一逗也笑了起来,她哪里不知道朋友是顾虑她的面子,才故意把退休金拿出来说事的。
还没搬完家,又一位主动上门借钱的朋友抵达,是黄翠红的老同事,王家珍,她借了一万给黄翠红。
收拾好全部家什正要离开时,黄翠红原本的老邻居马如玉来了,她借了六千给黄翠红。
等黄翠红回到家时,电话响起,是退休后就去了省会帮女儿照顾孩子的同事,林芳彩。
林芳彩在电话中抱怨黄翠红不念情,既不来省会找她玩,也不告诉她遇到事情,还得她从王家珍那里听到信儿,才晓得好朋友遇到了难处,不由分说地汇了两万块到黄翠红账上,黄翠红不愿收还挨了一顿骂。
不过两天,困扰黄翠红母女俩的几十万金额便凑齐了,甚至还有余,感动得黄翠红又抱着母亲哭了一场。
秦书语无奈地抱着女儿,心疼地抚着女儿那短短几个月就变白的鬓角,提醒她早一点去上广找佳佳,把事情了了也好过年。
25年1月初,黄翠红与黄正洪同律师一起抵达上广。
黄佳对于母亲去而复返还带来舅舅和律师的行为,第一反应是心虚和逃避。要不是黄正洪堵住了她的来路,她真的会能跑多远跑多远。
黄正洪原本是要训斥外甥女做事不靠谱,自己闯了祸却让亲妈去收拾烂摊子,连带贝贝也遭罪,但当他看到外甥女那黯淡的皮肤慌乱的神情后,还未出口的斥责被他咽下,可心就小了佳佳两岁,但佳佳如今看起来要比可心大五六岁不止。
他这个外甥女在外面的生活也没比她妈轻松到哪里去啊。
被堵住的黄佳原本还想以不变应万变,结果她妈直接告诉她已经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家里,现在已经凑够了九十五万,还介绍了律师,让黄佳赶快坦白从宽争取早日把事情了结回家团聚。
几番争辩之下,黄佳如她妈被亲情友情感化一般,也开始抹着眼泪嗷嗷大哭。明明她都想好了独自面对,可就是有一双大手托着她,不让她真的掉落到深渊之中,她如何能忍住不哭呢?
看着母亲花白的鬓角与期盼的眼神,黄佳把自己挪用公司资金八十五万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律师在一旁仔细复盘,建议黄佳选择主动坦白争取谅解:“八十五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对方真的选择追究,后果绝对比你主动坦白要来得严重。如果主动认错且认错态度良好,加上退还全部挪用资金的话,说不定不需要到达诉讼那一步。”
黄翠红担忧道:“那佳佳会不会因此而坐牢啊?”
律师想了想,说:“不好说。根据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对方是有权利选择追究与不追究的,而且对方公司的运营明显有问题,说不定哪一天就暴雷了,现在主动寻求和解的话,至少主动权还在你们的手上。”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黄翠红忧心忡忡,忍不住又打了女儿几下:“都是你干的好事!”
黄佳无颜解释,任由母亲撒气,她也正后悔挪用资金这一行为呢。
黄正洪连抽了三支烟,叹气道:“如果能讲和就讲和吧,毕竟这里不是家那边,上广什么神通广大的人都有,不是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能随便玩得转的。要是出钱就能得到谅解把事情解决的话,咱们家里人再凑一凑,总能熬过去的。”
“也只能这样了。”黄翠红吸着冷气说道。
1月3日,黄佳带着与家人律师商量好的话去找朱夏坦白,没找到,打电话也没人接,带着不知靴子何时落地的忐忑,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班打卡,干着打扫卫生的活计。
接下来的两周内,黄佳都没见到朱夏人,偶尔打通电话,电话那边也嘈杂得很,像是在多人聚会的场所,朱夏好像还喝了酒,根本听不清黄佳说了什么,胡乱吩咐几句就挂了电话。
黄佳焦虑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连带着家人也一起被拖在上广。
在这段时间里,律师没有闲着,借着同学情谊了解了一番朱夏及其背后的家庭,结合黄佳的情况,还是建议她主动坦白求和解:“朱夏这个人没什么可怕的,麻烦的是他背后的家庭。他父亲早年因为职务原因入狱,在当年是要判无期的,但在他家的运作之下,从无期变为了保外就医,转到小汤山疗养院休养,可见家族实力雄厚。
他姑朱明是交大的副教授,他哥朱瑾他妈顾曼丽都是交大的正教授,一家人里有三个教授,彼此之间还都是有着确切的血缘关系,这样的关系网,要是硬碰硬的话,吃亏的肯定还是你们这一方。”
到了如今这一步,不用律师再劝,黄佳也打算自首的。她通过简星的关系,了解到的事情比律师还多。之前是为了女儿的手术费才选择走钢丝,现在有了退路,她已经不再愿意陪着这些人跳火坑了。
她还有女儿要养,还有母亲要照顾,怎么舍得将自己的人生搭进一艘注定会沉水的破船里呢?
1月17日,黄佳终于见到薪水照发职位暂留的栾琴,对方想起她的粉饼落在办公室特意来取。通过与栾琴的交谈,黄佳晓得下一周朱夏可能会到公司,打算到时候拜托律师待在世纪大厦附近,好随时抓到朱夏谈和解。
熬过周末,20日下午,黄佳幸运地堵到朱夏,经过艰难的谈判,在退还八十五万元的基础上额外赔付六万六千元后,总算是拿到了和解协议。
“他不告咱们?”黄翠红将和解协议翻来覆去地查看,只觉得一切如梦似幻,等待的时候觉得难熬,现在拿到结果了反而还比之前不安。
黄佳摇头:“他都签协议了,应该是不告了。”
“不告就好,不告就好。”黄翠红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情绪一松懈下来,她反而有些脚软,忙靠在椅子上缓神。
黄正洪也松了气,这大城市的效率有时候还不如小地方,等个人都要等这么久,真不知道这个叫朱夏的开公司干嘛,大半个月都不去公司露面,要是遇到心黑的人,早就把他的公司搬空了。
21日,黄佳同家人一起返回老家。登上高铁时,她有预感这件事情还没完。
果然,2月5日,大年初八,当经侦上门要求她协助调查时,黄佳知道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看着面色惨白神情慌乱的母亲,黄佳垂泪,她的妈妈只是做了她的妈妈,却仿佛是成了罪人一般,要连番受她牵累,明明真正的罪人是她啊。
在看守所等候判决的一个月里,黄佳反思了许多。
一是她为人刚愎自用,觉得母亲的观念陈旧不值得考虑,才会在一毕业就跟人结婚,明明察觉到对方为人不靠谱做事不考虑他人,却还怀着拯救他人改变他人的想法,固执地继续留在婚姻里,继而遭遇了背叛、殴打、羞辱,以及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欠下巨额债务;
二是她不信任家人,在遭遇不公正对待后,将被伤害时感受到的仇恨转移到了无辜者的身上,认为除自己以外的人都会伤害她,这才受到简星驱使,‘卧底’到朱夏身边帮忙转移资金;
三是她自以为是想走捷径,认为能凭借做账技术瞒天过海,觉得别人能拿,自己为什么不拿,反正朱夏又发现不了,从而掉进泥坑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她是真的愚蠢,蠢到不知珍惜不知感恩,对一直在伤害她的前夫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对真正关心她甚至为了救她逃出前夫魔爪而卖房填账的母亲视若无睹,她可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703,有人要见你。”狱警带着黄佳去了会见室。
两个月不见,母亲比之前更瘦了,黄佳举着戴了镣铐的手抹泪:“妈,您怎么瘦了啊?”
黄翠红笑道:“天热,我没胃口吃饭,这你也知道的。对了,妈妈这次给你带了新的衣裳,布是你姥姥去买的,你还记得那家裁缝店吗,你小时候皮肤嫩,只有穿她家的布料做的衣裳没事,你姥姥还记着,特意去给你买的。放心,是素色的,我问过狱警了,能用。
“衣裳是我缝的,做衣裳的师傅没见过你,我担心尺寸不合适,就跟着网上学了学。还好做的是贴身衣裳,操作不复杂,我学了几遍就会了,都是洗过一遍的,可以直接穿。
“还有贝贝你也别担心,你大舅已经帮忙找好幼儿园了,九月份就能送她去学校。你不知道,她现在说话可厉害了,都能跟可心吵架啦……”
看着满脸慈爱的母亲,黄佳庆幸,还好还有人牵挂着她,她还能有重新做人的机会,真的是太好了。
探视结束,黄翠红离开监狱时,正巧看到一只白色的鸟从上空略过,她喃喃道:“还好,还好,再过一年零八个月佳佳就能出来,那个时候我也还做得了事情,还能带着她和贝贝把日子过起来。”
开心和奇峰下车来接姑妈/姑姑。
揽着姑姑坐回车上,奇峰安慰道:“姑姑,没事的,等佳佳出来就让她去我店里帮忙管账,都是家里的生意,要是找外人我还不放心。”
开心‘嘿’了一下,不满道:“姐你怎么抢人啊,我和可心都说好要让佳佳姐去帮我们管账了。我和可心可是野生游击队,正需要会计,姐你都当老板了,就去别处找人呗。”
“谁管你,我先说了就是我的。”奇峰可不惯着堂弟,直接催促对方开车。
开心借着启动汽车的功夫跟姑妈诉苦:“姑妈,等佳佳出来你可要帮我和可心说好话,我们是真的需要会计帮忙。你们不晓得,现在的直播账目乱得很,不是专业人士真的搞不定,一不小心就是给人白打工。”
黄翠红被他嚷得头疼:“好啦,现在说再多也要等佳佳出来才能定,你们也不能真的等到那个时候吧?还是现在就把该学的学起来,自己掌握的技术才是最能靠得上的。听到了没,奇峰,开心?”
“听到啦~”开心拉长了语调回道。
奇峰笑了笑,帮她姑调整了下靠枕,助其坐得更舒服一些。
腰部得到缓解的黄翠红果然感觉轻松了许多,她拍了拍侄女的手,领了她的情。她知道侄女侄子是为了宽她的心才故意这么说的,经过女儿的事情,她不再像从前那般要强、凡事都要自己抓,现在她已经学会坦然地接受他人给予自己的好意,能更深层次地去感受到世间柔和的那一面,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有了新的改变,女儿也有了新的改变,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都会好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