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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二十五

    8月8日,傍晚

    顾曼丽洗完手收好外褂,打算去食堂吃饭时,没料想接到了来自警方的电话。按下接听键前,她还以为是需要自己配合调查有关于朱瑾、朱明的事情,顺手将之前打好的腹稿又在心底过了一遍。

    “顾曼丽女士,您的儿子朱夏今天中午在高速路上遭遇了交通事故,请您立即到交警大队事故部门对其遗体进行认领。”

    什么东西?

    顾曼丽保持着上举手机的姿势,茫然地望着前方,绚丽的晚霞在此刻忽然变成了刺眼的闪光,戳得她头晕眼花双耳发鸣。

    “顾女士,等您到达事故部门后,请主动向在场工作人员出示证件并说明情况,会有专人协助您进行认领……”

    什么认领,什么事故?

    这通电话到底在讲什么话啊?

    诈骗?

    对,肯定是诈骗!

    最近她还跟学生说过要注意新型诈骗,别相信一本万利、无本生财的事情,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得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才能做出好成绩,她说过防范诈骗注意事项的。

    绝对是有人想要骗她,所以才说朱夏出了车祸,就是为了吓住她好之后来骗钱,她绝对不会上当。

    顾曼丽摸索着手机想要挂断电话,手没动,腿却动了,腿带着人一下子从台阶上翻了下去。

    “顾老师!”刚走到实验楼门口的学生看到老师忽地栽下去,吓得原地蹦起,大步跑上前想要接住对方。

    顾曼丽擦着学生的手摔到地上,额头磕在金属护栏上发出一声巨响,左腿被上身压住,右脚掌还留在先前站立的台阶上,整个人歪曲成一团。

    学生忙蹲下去扶起陷入昏迷的老师,高声急呼:“有没有人?快来帮忙啊!”

    听到动静的几名学生从实验楼中跑出来,见自己的老师出了事,都围了上去,查看情况、拨打120、联系校医,还有重新跑进楼里去叫其余老师的。

    120来得不慢,在校医的协助下,顾曼丽被抬上了担架。

    看着远去的救护车,刚才参与救助的学生心有余悸:“顾老师真是嗑惨了,连手机都忘了扔。”

    等顾开明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额角贴着纱布,左手打点滴右手拿手机,右腿还打着石膏,正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妹妹,他绷着脸听着妹妹同事解释。

    “顾老师接电话时没留意脚下的路,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还好台阶不高,也就三级,加上又有学生看到伸手扶了一把,所以情况不算很严重。顾老师摔下来后还紧捏着手机,医生不好硬掰,现在都还没能彻底检查右手臂的情况。”

    “我来试试。”顾开明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与质问,伸手去拿妹妹的手机。

    手机被拉扯,顾曼丽的眼珠动了几下。

    同事小声惊呼道:“顾老师醒了!”

    顾开明侧眼,果然看到妹妹的表情有了变化,他加大力气又扯了两下手机。

    这下顾曼丽睁开眼睛了:“……”

    “顾老师,还记得我吗?”同事凑了上去。

    顾曼丽轻微地扭了下脖颈,发现脖颈僵硬后,将询问的眼神放到她哥的身上。

    顾开明看到了,压低音量说道:“曼丽,我帮你将手机放好,等医生检查完就还给你。”

    顾曼丽下意识地就要将手机松开,松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先前接听的那通电话,比话语更先出来的是眼泪:“哥哥…阿夏,他们说阿夏……”

    她哽咽不止,身体也随之抽动起来。

    同事马上按下呼叫铃:“顾老师您别慌,我这就叫医生来啊!”

    顾开明意识到他妹进医院事出有因,弯腰附耳去听他妹的话,没能听清,在征得同意后,他取下手机,拨通了通话记录中最后那一通电话。

    “顾女士,死者朱夏的遗体已经送至殡仪馆,对于死者遭遇的车祸事故部门有疑问,可能需要对其遗体尸检,请您尽快抵达交通大队事故部门或是殡仪馆进行协助调查。”

    听清楚电话那头的要求后,顾开明第一反应是去看他妹的表情,苍白的脸期盼的眼神,他妹在等着他做出反应,好告诉她电话那头的人在胡说八道。

    顾开明也想当这件事情是恶作剧,可他清楚地记得交警大队的专用号码,几乎没有骗子会用真号码来骗人,所以,曼丽的儿子,他的外甥,可能真的出事了。

    看到他哥匆匆走出病房去打电话,顾曼丽心底一凉,不愿承认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她捂着脸无助地哭泣着。

    一旁的同事见顾曼丽哭得似乎要将自己窒息过去,又连忙去按呼叫铃。

    刚离开病房的医生听到铃声去而复返。

    确认外甥确实遭遇了事故后,顾开明不忍心让自己的妹妹独自去面对那可怕的真相,拜托妹妹的同事多停留一会儿后,又打电话拜托妻子来医院照看妹妹,随即开车前往殡仪馆。

    抵达殡仪馆后,他与负责案件的专员互相确认证件,认领了外甥的遗体,并签署了同意尸检文件。

    “死者事发时所开的车并非是他自己的,真正的车主是一名叫做‘简星’的男性,就是他。”专员将一张照片递到顾开明眼前。

    顾开明知道这个人:“我记得他,他好像是我外甥的朋友。”

    专员点头:“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人联系不上这名叫做‘简星’的男性。”

    顾开明立刻意识到简星跟外甥的死可能存在关系,他握紧拳头:“除了简星以外,我外甥跟另一名叫‘宛玲’的女性关系也不错。简星是交大郑教授的学生,宛玲在交大工作,我外甥今年一月份在新明买了一栋别墅,地址是……你们可以从这几方面入手。”

    “我们知道了,感谢您的配合。”专员连忙打通同事的电话,让他们根据线索去查。

    不过半小时,同事就打回电话来:“简星在今年二月份就因为作风问题被学校开除了,宛玲是劳务派遣,交大在今年五月份就结束了同其所在劳务公司的合作,现在学校里根本找不到这两人,我们已经派了人去新明别墅确认情况。”

    顾开明听到专员的转述,咬紧牙关努力压制着怒火:“那两人一直住在市区,也找不到?”

    专员摇头:“他们名下没有任何房产,所住房屋都签署过租房合同,现在人去楼空,房东表示对于他们的去处并不知情。”

    顾开明忍不住皱眉:“多久能查到新明别墅?”

    专员看了下手机,回道:“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得开具搜查令才能正式搜查,走流程需要时间。”

    “我等得起!”顾开明咬牙道,“我会再找人去了解那两人在交大的情况,妨碍不到你们办案吧?”

    “不妨碍,如果有新发现的话,希望您这边能及时告诉我们。”专员点头道。

    在等待搜查结果的时间里,顾开明接连接了几个工作电话,安排好相关事务后,又接到了儿子顾钊薪的电话,被他指派去照顾奶奶。他妈一向跟他妹曼丽住在一起,曼丽现在人在医院,他妈没人看护,还是派孙子过去陪着比较好。

    顾钊薪不明就里,以为是他爸觉得他工作以后陪奶奶的时间少了,所以才特意指派,为了避免家庭内部矛盾出现,一下班他就开了车前往奶奶家,路上也没忘记买一些软和的速食。

    两小时后,新明别墅搜查与事故车辆鉴定先后出了结果。

    别墅那一边,宛玲及其家人目前都在那里,据他们所说,是为了宛玲更好地待产,新明环境幽静,所以齐家搬到了别墅;至于简星,是被他们叫来帮忙的。

    宛玲对于简星将车借与朱夏一事表示知情,否认简星有加害朱夏的可能性。

    简直表示愿意配合调查,承认是他将车借与朱夏,否认他有加害朱夏的想法,已随调查人员返回所里。

    事故车辆鉴定显示,事故车辆是由于突发后轮爆胎从而导致车辆失控,经检测,后轮处未发现人为制造痕迹,驾驶位未发现人为制造痕迹,车辆机械部件未发现人为制造痕迹,底盘未发现人为制造痕迹,车身未发现人为制造痕迹。

    “怎么可能?”顾开明难以置信,“什么都是意外,难不成是他该死吗?”

    专员安静地伫立在一旁,待死者家属情绪有所缓和后,他翻开鉴定报告,指着其中一段文字念道:“…据简星交代,在借车给死者的前一星期,他刚好将车开去修理厂进行常规保养。鉴定人员将鉴定结果与修理记录进行了详细比对,两者结果一致。”

    所以这起事故确实是意外,专员识趣地将最后一句话咽下。

    顾开明还是敏锐地读懂了专员的潜台词,也正是因为读懂了潜台词他才更无法接受。

    若是外甥被人谋害,他自然有力出力,尽心为妹妹和外甥讨回公道;可这次事故只是单纯的意外,那他外甥的死由谁来负责?

    顾开明想不出来,每当手机有新消息进入,那微弱的震动都会令他心底一紧。很快,他就不得不得在陪同人员的帮助下吃下降血压药片。

    “顾副,斯人已逝,您还是要保重自己啊,不然顾教授那里不是更加慌乱?”联络员进行劝慰的同时,不忘将血压检测仪收好。

    吃了药的顾开明感觉头不再如之前那般疼,听到这话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不过确实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心态。

    是呀,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把事态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不然……

    想到还在医院等消息的妹妹,顾开明忍不住又呼了口重气。

    回到医院时,已是深夜,好在顾曼丽住的是单人病房,动静小一些的话还是能探望的。

    “曼丽,快一点了,你身上还有伤,要不还是先休息吧,明天早上你哥肯定会告诉你事情结果的。”顾开明的妻子杨天琦柔声安抚着姑子。

    顾曼丽摇头:“嫂子,我实在心慌,躺下也睡不着。你也累了一天了,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杨天琦又劝了几句,顾曼丽还是不肯躺下。

    顾开明就这样在门外听着她们说话,觉到妹妹的坚持与妻子的疲惫后,他还是推开了病房门。

    “哥!阿夏呢,他跟着你回来了没有?”顾曼丽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顾开明的身后,见走进来的就他一人,不禁有些疑惑,“哥,阿夏呢,他在哪?是不是回家休息去了?

    “我就知道那孩子熬不得夜,还像小时候一样老早就回家睡觉去了,那会儿我难得见他一面,他也不肯多留。也对,睡得多才能长得好,男孩子嘛,就是要强壮一点。

    “医生说我只是拉伤了韧带没伤到骨头,等石膏拆了,我得亲自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好不好,有没有被太阳晒到?

    “哦,还有,阿夏喜欢吃本帮菜,到时候我就带他去吃最近很有名气的饭店,还得给他买几件衣服,鞋子也要备几双,免得出门没合适的衣服……”

    “够了。”顾开明实在是不忍看到妹妹自欺欺人的模样,开口打断了她,打断之后他又没法亲自去剖开外甥已经离去的事实,只能闷在原地生自己的气。

    “哥,你小声点,这里是医院,会吵到别人的。”顾曼丽撇过头乐呵道,“嫂子,我哥他肯定是工作太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晚上咱俩挤一挤,让我哥他睡陪护床吧。”

    杨天琦了解丈夫,也知道姑子的脾气,看着一人脸色如墨一人嘴角含笑,自然猜出有大事发生,默默地降低了存在感。

    脸颊抽动间,顾开明再次试图开口,被时刻紧盯他神情的顾曼丽打断:“哥,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也需要休息,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有嫂子陪着我呢。”

    “…曼丽,人总要向前看的。”面对妹妹的逐客令,顾开明叹息道。

    “什么向前看,我听不懂!”顾曼丽大吼出来,“你不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出去!”

    姑子的忽然爆发吓了杨天琦一跳,她忙上前拉住丈夫的手臂,劝道:“开明,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顾开明没走,直直地盯着妹妹:“曼丽,接受事实……”

    话音未落,一个保温杯就砸到了他脚前。

    顾曼丽指着病房门,嘶吼道:“出去,我让你出去,你听到了没有?!出去!”

    “开明,走吧,快走吧。”杨天琦立即拉着丈夫离开病房。

    听到动静的护士正好走过来,见到病人家属站在走廊上,皱眉道:“五号病房病人家属,现在是深夜,请你们保持安静,不要随意刺激病人。”

    说罢,她径直走入病房,去检查五号病房病人的情况,确认病人无碍后,离开前又警告了一遍,让二人注意医院规定。

    杨天琦连声抱歉,几番保证会妥善照顾病人情绪后,才将不放心的护士送回护士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曼丽她再有脾气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吓人啊?”杨天琦侧耳到丈夫身边小声问道。

    顾开明动了动喉咙,哑声道:“…阿夏死了,是意外。”

    “啊!?”杨天琦惊讶地捂住嘴,偏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病房,见里面没动静后,才继续小声道:“怎么会,我记得阿夏今年才25岁,朱家是怎么养孩子的?”

    “调查说是意外?”杨天琦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噩耗,又问了一遍。

    顾开明点头:“嗯。”

    这下杨天琦也开始头疼了:“曼丽就这么一个孩子,之前还跟我说,要让他和钊薪多相处相处,免得表兄弟之间还不如外人熟络,也让阿夏跟钊薪学一学,好早一点定下心来成家立业。现在这,唉……”

    噩耗让夫妻俩揪心,到了凌晨两点杨天琦才靠在丈夫肩膀上睡着,顾开明熬到四点,身体发出了警报,这才靠着沙发勉强入眠。

    病房内,顾曼丽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到两点就睡着了,不过她没有陷入深度睡眠,一直在各种晦暗不明的梦境中打转。

    生物钟让顾开明早上六点三十分睁开了眼,将妻子放到腿上休息,他活动着僵硬的手臂和脖颈,庆幸今天是休息日。

    七点时,护士过来给病人打点滴送药。顾开明不放心妹妹,将妻子放到沙发上躺着又盖了件外套后,跟着护士进了病房。

    护士打点滴的动静弄醒了顾曼丽,她任由护士拉动她的手臂,只觉得浑身乏力,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在不断干瘪下去。

    她转动着眼珠,看到站在床尾的哥哥,无力地痛苦道:“…哥,我难受,我好难受啊……”

    顾开明快步上前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发出同样痛苦的语调:“曼丽啊……”

    护士以为是自己的操作有误,赶紧再度检查操作、确认药水,确认无误后,急切地问道:“哪里难受?我现在就去叫医生来!”

    医生很快就到了,经过一番检查,确认病人是因为情绪问题而引发的躯体疼痛后,表示没有较好的办法,只能劝病人家属多注意情况,他们最多只能开一点镇定的药物作为辅助。

    顾开明谢过医生后,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地滴下。顾曼丽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不敢闭上眼睛,她害怕再度看到梦中的场景。

    杨天琦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令人有些窒息的画面,她将手中已经叠好的夹克外套放在床尾,小心道:“我去给你们买点粥回来吧?”

    顾曼丽没说话,顾开明点了下头,杨天琦便进洗漱间整理了一下个人卫生,带着手提包往电梯走去。

    吃过小米粥后,顾曼丽说她要出院,顾开明没拗过她,只得答应让她早晨来医院输液,输完液就回家休息。

    等顾开明两口子带着坐在轮椅上的顾曼丽回到家时,顾母冯茹令吓坏了,忙催着孙子杨钊薪帮他爸将小姑移到床上去。

    冯茹令问儿子是怎么回事,顾开明只说是曼丽在学校下楼时没留意,从台阶上滑了下去,好在没伤到骨头,因为韧带拉伤严重这才包了石膏。

    连呼老天的冯茹令心疼地摸着女儿的头,难过得直掉眼泪。杨天琦不想婆婆伤心过度,扯过儿子杨钊薪,让他彩衣娱亲。

    在家吃过午饭后,顾开明去了交通事故部门,他还有些疑惑要弄清楚。

    简星已经做完了笔录,得知自己还暂时不能走后,他便知道棘手的人物来了。果然,他很快就见到了朱夏的亲舅舅顾副顾开明。

    “顾副,该配合的我也已经配合了,现在能让他们放我走了吗?我可是一夜没睡,就喝了几口水吃了两顿饭,再熬下去铁打的人都受不了。”简星强行打起精神先声夺人。

    顾开明没说话,待在简星对面坐好,他才隔着一张桌子跟人对视:“事故部门不是看守所,不会也没有权利限制任何公民的自由,你家里曾经也有人在这里工作过,这点相信你很清楚。”

    简星扯了扯嘴角。

    顾开明又问:“阿夏的事情真的跟你没关系?”

    简星不耐烦道:“最大的关系就是他开了我的车,除此以外你们还想让我说什么,做伪证吗?”

    顾开明平静道:“年轻人不要这么大火气,现在出事的是我外甥,你又是阿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作为家属我多少还是应该来了解一下情况的,不要多想。”

    简星垂眼冷哼了一声,暗自控制着十指不要擅自痉挛。

    顾开明又道:“阿夏那孩子心软手松,为人又仗义,见到朋友过得不如意肯定会出手帮忙。我并不是指责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只是希望你能看在阿夏从前对你的帮助上,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也免得我们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牵肠挂肚地四处奔波。”

    这话赤裸裸地剥开了简星努力维持的表面风光,激得他立即红了眼,若不是还记得自己待在公共场合,他真的想推开身下的椅子一走了之。

    握着拳头反复深呼吸,简星这才有勇气瞪着对面低声吼道:“对,朱夏是帮过我,但我也没利用他,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如果不是把他看做朋友,就凭我现在这一穷二白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把车借给他开?现在出了事,我的好心就变成了谋害,是吧?”

    “都说了不要多想,没有人这么说过。”顾开明叹了口气,“阿夏那孩子我知道,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他,他什么地方都不会去的。”

    “你的意思是我撺掇他他才出事的?”简星冷笑,“您真的了解您外甥吗,顾副?”

    顾开明抬了下下颚:“继续。”

    简星戏谑地看着对面人的脸,怀着某种恶意吐出了信子:“顾副,您说您了解朱夏,那您知道他除了跟我们这些落魄人有来往外,还跟娱乐圈里的某些人打得火热吗?

    “您不知道吧,您外甥的能力被人看上了,想方设法地要从他那里哄骗好处呢。真不知道朱夏他怎么藏得这么深,明明之前不显山不显水,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开始走运,随便写一首歌就能卖四千万,真是令人羡慕嫉妒啊。”

    顾开明平静地听着他说话。

    简星再度被这种平静的态度激怒,开始不断地往外喷毒液:“朱夏得了四千万,您知道他把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吗?全花到他们朱家身上去了!可怜顾教授从小到大给他交学费找家教、费尽心机送他进国际高中,还不忘用人脉铺路把他弄到上戏的刘教授手下读研,为的就是让他以后在音乐圈的路更好走。这些朱夏都全盘接受了,但你们顾家得到他带来的任何好处没有?

    “没有吧,人朱夏根本就看不起你们顾家,他只想借着你们顾家的势吃到肉,然后再把多余的肉带回朱家。你们顾家挖空心思培养出来的人,转眼就跑回朱家任人驱使去了。

    “您说说,您顾家打的这一手好算盘,是不是平白在为他人做嫁衣啊?”

    顾开明冷冷地看着简星,不为他的言语所动。

    简星也不在意,继续冷笑道:“对,您会怀疑我也是有理由的,谁让我家落败了,但我简星敢在这里发誓,我本人跟朱夏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真有关系,就让我不得好死!”

    对于耳边的毒誓,顾开明没有在意,要是毒誓有用的话,法律也不会出现了。他只是定定地观察着简星的表情,他知道从此刻以后他得接受外甥之死纯是意外了。

    简星离开事故部门时已经是下午,站在热辣的太阳下,却冷出了一身汗。他想。不管是朱家还是顾家,从今以后他和宛玲都得远离了,不然迟早要出事。

    ——

    冯茹令还是知道了外孙出了事,是她给女儿送汤却听到女儿委托侦探去查简星的行踪,不想女儿的行事被人知道从而得个咄咄逼人的评价,在她再三追问之下,女儿才将噩耗告知了母亲。

    白发人送黑人令已年过八十的冯茹令几近昏厥,要不是孙子顾钊薪陪在身边,她真的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冯茹令拉着孙子的手哭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你小姑姑前两天还跟我说,要带阿夏回家来跟我吃饭,我都给他准备好红包了,怎么这会儿人就没了呢?”

    顾钊薪唏嘘不已,虽然他跟这位表弟没接触过几次,但小姑姑一向对他关怀体贴,他求学时也得到过对方诸多帮助。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突然失去了独子,这独子还是他的同龄人,只能说世事无常啊。

    “奶奶,小姑姑她还得养伤,你可别把自己伤坏了心,不然小姑姑又要养伤又要担忧您,恐怕会影响恢复啊。”他拍着奶奶的肩膀,努力组织语言。

    冯茹令还是哭:“我伤不伤心的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小姑姑啊,她就阿夏一个孩子,从小就没能带在身边,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大了,想着能团聚了,结果人没了,依你小姑姑的性子,恐怕是要出事啊!”

    这个猜测成真了。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顾曼丽先是找侦探调查简星,后又联络律师起诉简星和修理厂,折腾这一圈还没完,她又找人砸了简星的住处,逼得他不得不躲起来不敢轻易露面。

    顾开明实在是看不下去妹妹自毁城墙的举动,带着儿子将其扣在了家中,不让她随意出门。

    最近顾曼丽的行事初现疯狂,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提醒过顾开明。为了妹妹以后的生活,更为了家人现在的日子,他不得不狠下心来管束妹妹。

    “你能砸他多少地方,不过是租的,能砸到他的痛处吗?”顾开明心痛地看着绝食在床的妹妹,“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妈想一想,她都八十岁了,能经得起你几次折腾?还有朱夏的孩子,不是快到预产期了吗,你有砸屋子的力气怎么想不起来去问问孩子的情况?”

    “孩子?”顾曼丽猛然清醒,“对,阿夏的孩子还在呢,宛玲在哪?!”

    “宛家人在新明别墅照顾着她。”见妹妹总算打起了精神,顾开明由衷地松了口气,“你的脚还没好全,等石膏拆了,我就开车带你过去看她们。”

    “好,好,谢谢你啊,哥。”顾曼丽也知道自己状态不佳,忙抓过梳子打理头发,不忘嘱咐道,“等石膏拆了,哥你可得带我去见宛玲和孩子。”

    “成。”顾开明点头,“这段时间你就先通过电话联络下那边,看她们缺了什么你跟我说,我拿钱给你去买。”

    顾曼丽摇头:“不用,我有钱,我会自己给她们的。”

    恢复往日模样的顾曼丽随着给宛玲打了几次电话汇了几次钱,状态也越发好起来。等不及拆石膏,第二天,她就独自打车赶至新明别墅。

    一开始还好,顾曼丽详细地询问过宛玲最近的情况,又妥帖地嘱咐宛家人要仔细照料孕妇,告诉她们,等孩子出生后不用担心费用,她这个亲奶奶会全权负责的。

    “我知道了,阿姨,等明天满了39周,我就提前住到医院里去,到时候肯定跟您说。”宛玲温柔地搂着肚子保证道。

    顾曼丽点头:“对,做了妈妈就该这样负责的。”

    宛玲笑了笑,又跟顾曼丽说了些婴儿用品的事情,再次得到一笔丰厚的转账。

    宛父宛母很不习惯顾曼丽的指示,但已经提前跟女儿通过气,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忍下了顾曼丽的反复絮叨。

    事情的转变是在顾曼丽要离开时,碰巧遇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简星。

    一看到简星,顾曼丽心底一突,直觉有异的她立刻叫住想要逃走的简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质问的简星面对砸了他几次住处的人也没好脸色,不客气道:“您把我的住处砸了那么多次,弄得我被房屋中介拉黑,连间地下室都租不到,要不是宛家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张沙发容身,我早就躺到桥底去了!”

    “那是你活该!”顾曼丽愤恨地瞪着简星,恨不得直接上去给他几耳光。

    “阿姨,您冷静点。”宛玲忙上前拉住顾曼丽的手臂,劝道,“阿星他好歹跟我一起长大,总不能真的看着他睡大街吧?您放心,等他找到了住处,我们肯定不拦着。别生气,这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他害死了我儿子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顾曼丽扭头审视着宛玲。

    “这……”宛玲语塞,苍白地辩解道,“阿星他没有做过害死阿夏的事。”

    “阿星?这称呼可真是有够亲密的。”顾曼丽冷冷地扫视着宛玲与简星。

    宛玲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从小时候起我们就这样称呼彼此了,您要是不喜欢,我改了就行。”

    “不必了。”顾曼丽抬手拉开宛玲的手掌,向前迈出一步,冷漠道,“你和阿夏也没有正式结婚,我自然没有立场来插手你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记得你现在怀着的是阿夏的孩子,你得把Ta平安生下来。”

    宛玲感觉自己又被羞辱了一次,她皱起眉头假笑道:“我知道了,阿姨。”

    “哼,知道就好。”顾曼丽不想再在这里看宛家人与仇敌一起和和睦睦,警告到位后便打算离开。

    简星拦住了她。他早就受够了被人颐指气使的日子,在被顾曼丽数次派人砸房驱赶后,内心的不甘与怨愤再也压制不住,他对着朱夏的母亲讥笑道:“顾教授,您觉得是我害死了您的儿子,这个污蔑我没法认,也不会认!

    “对,我家是落了,比不得您顾家蒸蒸日上,我之前也确实靠着朱夏得了些好处,但那些好处要放在之前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您要说我算计也行、落魄也行,这些我都认,绝不抵赖。您觉得我是居心不良,那我就是居心不良,您觉得我自甘堕落,那我就是自甘堕落!您怎么说我都行,但请您别把其他人扯进来,玲玲还怀着孩子,她不应该被你那样指责。”

    “呵。”顾曼丽冷笑了一下,上下扫视简星,无视他的控诉,也不想浪费时间,她嫌弃地将人推开,再度杵着拐杖往外走。

    简星又扬声道:“如果我真的要想借阿夏的手来获取好处的话,我就应该好好地跟他做朋友以缓缓图之,绝不是盲目地谋害他而让自己被当场抓获。”

    听到儿子的名字,顾曼丽毫不留情地将眼神刺了过去:“你终于露出马脚了。”

    简星无所畏惧:“我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马脚又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你既然都觉得阿夏的死不是意外了,为什么就只盯着我查,而把真正重要的东西给漏了呢?”

    “你什么意思?!”顾曼丽快步逼近简星,试图迫使对方说出实话。

    简星没有出声,他只是做了一个口型,‘朱家’。

    ——

    小汤山疗养院

    朱明已经在疗养院躲了一段日子,她从未过过如此憋屈的日子,不能随意离开病房,吃东西要按数量来不能暴露自身存在……种种限制令她一日比一日发恨。

    看着将花瓣不断扯下的妹妹,朱鑫淡然道:“扯花有什么用,在事件平息之前你最好都待在这里,这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吗?”

    朱明恨恨地将花束扔下,踩着花瓣走到窗前坐下,对着她哥抱怨道:“您那大儿子可真是像您,不过嗅到一点苗头就立刻撇清自己,宁愿跑到监狱里躲起来,也不愿意跟家里人一起面对困难。”

    朱鑫用碗盖浮了浮茶水,自在地品了一口。

    朱明见不得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再度出言刺道:“不过你那小儿子就不如大的,傻得很,连一点钱都守不住,白白让外人骗走几百万去买房,还因为官司搭进去一辆魅影,真是没用。”

    朱鑫品完茶,闭上眼开始享受阳光与微风的滋味。

    朱明又道:“不过他蠢归蠢,临死前还算是做了件有用的事。哥,那个女孩的‘命’好用吧。”

    朱鑫睁眼,看到朱明笑吟吟的模样,冷漠道:“你要用?”

    “我是真的受不了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朱明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样冷漠道,“哥,您也不想一直都待在小汤山出不去吧。”

    朱鑫沉吟半晌,将茶碗嗑到桌上,赞同道:“现在也确实到了该扭转乾坤的时候了。”

    “那先从哪里下手?”朱明接道。

    朱鑫再度闭上眼:“不是说阿夏被人哄着买了房吗?就先从那里开始收利息吧。”

    ——

    “别收了,快走!”简星抢过宛玲手中的衣服扔进行李箱中,快速拉起拉链就想带着人下楼。

    “阿星你慢点,我跟不上!”宛玲搂着肚子哀切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上广?”

    简星扶着宛玲,帮她靠着墙壁站稳后,提上两个行李箱快步奔下楼梯,到了客厅又马不停蹄地推开客房门,让宛父宛母也加快收拾速度,不重要的东西通通都扔下。

    宛母拉住想要折返二楼的简星,问道:“不是已经把顾家人忽悠过去了吗?反正朱夏已经不在了,朱瑾进了监狱,朱明失踪,周恬的孩子也落了,等玲玲生下孩子,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孩子不是朱家的,顾家就得养着Ta。我们这么一跑,不是惹人怀疑吗?我们昨天才收了顾曼丽的钱,而且房产证都还没找到!”

    简星几次掀动嘴皮都没能出声,直到宛玲自己扶着楼梯来到客厅,他才憋出恐惧的语调:“…是朱鑫…朱鑫开始动手了,他要拿我们开刀来告诉其他人他要出山了!”

    “怎么会!”听到恶事的宛父手脚发软,捧在手中的长颈细柳瓶‘啪’地摔在地上,薄片四散而飞隐到各处。

    “什么意思?朱鑫是谁?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宛玲疑惑道,她不理解家人与爱人为何会对一个名字反应如此剧烈。

    宛母的嘴巴几次张合,她慌忙走到女儿身边,拉着她的手含泪艰难道:“玲玲,你快和阿星一起走吧,朱鑫是朱夏的父亲,要是让他知道我们骗了他们,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快走吧!”

    看着抹泪的母亲、瘫软在地的父亲以及焦虑不安的爱人,宛玲越发慌乱:“我、我怀的是朱夏的孩子,顾家也知道,我从来没听朱夏说过他父亲,他哪来的父亲,他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骗他们?”

    宛母呜咽道:“朱鑫出事的时候你还小,就算是见过也忘了,他出事以后,不管是朱家、顾家还是我们这些邻居都没敢多议论他的事情,你就更不知道他了。如果、如果阿星说的是真的,那朱鑫肯定会出手,到时候……玲玲,快走吧,趁着还没被发现,你们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那个顾家,有顾副和顾教授的顾家你们都没让我躲过,现在忽然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你们就成了这幅模样,还连番催我离开,就跟逃命一样,我不理解啊?!”宛玲有些崩溃。

    “就是让你逃命!”宛父歇斯底里地大吼道,“那朱鑫根本就不是人,他身体里流的血都是黑的,平常人家只要沾上他不死也要残!要是被他发现你,凭他身上的邪性,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走就走嘛,我有说不走吗,一个两个都来吼我。”宛玲搂着肚子抖了两下,空出一只手来抹眼泪,心里委屈极了。

    “好啦,玲玲她只是不清楚朱家的事才会问的,我们都不要再吵,现在先走为妙。”简星搂着宛玲,想要先把她送出去。

    宛母也顾不上哭泣,伸手推了推宛父,示意他跟她一起搬行李箱。

    四人哀戚着走到花园时,别墅大门忽然被敲响,厚重的金属门严实地将门外门内分隔开来,看不清来人是谁,四人一齐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彼此。

    “邦邦邦!邦邦邦!”

    沉闷的敲击声不断响起,宛玲忍不住缩进简星怀中寻求安全感。

    “别怕。”简星抚了抚她的背,将她送到父母身边,“我去看看,你们先不要出声。”

    咽了下口水,呼吸开始沉重起来的简星颤抖着将门拉开一条缝,透过这条缝,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额角发汗、眼神忽闪、双颊酡红的女人。

    无形的恐惧转为了愤怒,简星质问道:“你是谁?敲我家门做什么?莫名其妙跑到别人家门口捣乱,我完全可以叫物业把你赶出去!”

    女人没有理会他的质问,神经质地冷笑了一下,猛地上前将门推开。

    简星心下一突,忙用力守住大门,可惜女人顺着他一时松懈留下的门缝成功挤进了院子里。

    挤进门后,女人也不说话,而是左右打量着花园、别墅,以及站在对面的宛家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简星怒不可遏中夹杂着心虚,他上前擒住女人的肩膀,想要把人拽出去。

    “你放开我!”女人扯了几下,发现没法恢复自由,便凶狠地与简星撕扯起来。

    “啪!”被扯住头发的简星痛呼了两声,急于摆脱窘境的他下意识给了女人一巴掌,将人扇到地上后,他的头皮才得到拯救,不过在看到对方手指间那肉眼可见的黑色发丝后,他气极了,上前扯住女人的手臂,打算直接把人拖出去扔了。

    摔在地上的女人没让他得逞,反而迅速地从地上跳起,趁着宛家人注意力被转移,她窜进了别墅内,目标明确,直奔二楼。

    “你站住!”简星意识到女人另有目的,赶快跟了上去。

    他跟着女人跑进二楼书房,见人四处翻找,心下已经有了猜测,警惕道:“你是朱家派来的?你想找什么,照片?文件?还是,房产证?”

    女人‘唰’地扭过头直直地盯着说话的人。

    被盯上的简星难得感到头皮发麻,他咽了下口水:“不管你想找什么,这里都没有。识相的话现在就离开,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报警?你敢吗,你这个杀人犯!”女人冷笑着讽刺道。

    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的简星冷下眼神,他决定不再跟人兜圈子,不管这个女人知道什么,至少今天,不能让她阻碍他们顺利离开上广。

    看着步步逼近的简星,女人瑟缩起来,她一边往角落里躲,一边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含糊的音调:“嗬……嗬……”

    听到异响,简星越发不耐,冷酷道:“现在装疯也没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忽然大笑起来,她不再向后躲避,反而迎面冲向简星,试图将人撞翻。

    简星没让她得逞,往旁边一躲,再伸手一抓,场面颠倒,这次是女人的头发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扯着头发打量着女人,终于想起她是谁:“你是阿夏的情妇,栾琴。”

    “你是来给阿夏报仇的?”他借着头发强迫女人仰头看他。

    他的话似乎刺激到了女人,她不顾头皮被撕扯的疼痛,扭过脖子张嘴狠狠咬在了简星的小臂上。

    “松口,松口!”剧烈的疼痛让简星不得不松开扯着女人头发的手掌,转而去扇对方的脑袋,想要靠击打让对方退却。

    脑袋不断遭受到重击,栾琴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打算,反而越咬越紧,很快,红色的血液便顺着她的嘴角滴落到地毯之上。

    宛母宛父上来就看到这幅场面,宛母赶紧上前扯住栾琴的手臂,想要将人往后带:“你这个疯子,你赶快松口啊!”

    宛父扇着栾琴另一半脑袋,怀着战栗愤恨道:“是不是朱鑫派你来的?是不是朱鑫派你来的?回去告诉朱鑫,我们宛家根本就不怕他!他都已经坐牢坐了二十多年,朱家有能力的人都死绝了,他已经没本事再来折腾我们了!”

    几人联合之下,栾琴很快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像一团软泥似的趴在地毯上任由宛父踢打。

    “这也咬得太深了,不去医院不行啊。”宛母心有余悸地看着简星手臂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漠视丈夫肆意踢打昏迷在地的栾琴。

    “怎么回事,这个人又是谁?”宛玲扶着楼梯扶手也走上楼来,看见地面上的血迹,一瞬间反胃,定在楼梯口干呕。

    宛母连忙放下简星的手臂,向女儿走去,想要把她扶到楼下:“玲玲,这里脏,让他们爷俩处理,妈妈和你一起下去。”

    就在宛家母女站在一块时,原本还处于昏迷状态的栾琴忽地睁开眼,她想也不想地就向着第一眼看到的事物冲了过去,那是一个圆鼓鼓的孕肚。

    “快拉住她!”简星意识到不对,猛地扑上去,想要制住栾琴。

    “你要干什么?”宛父也扑了过去。

    “啊啊啊!”宛玲被栾琴的疯魔状惊到,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宛母没有说话,她面带恐惧地将女儿搂进怀中,试图把她带离危险地带。

    “嘭!嘭!嘭!”

    电光火石间,宛父成功扯住栾琴的头发,暂时减缓了她前进的速度,但栾琴一直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一簇连带着皮肉的头发缠绕住宛父的手指时,她也成功地碰到宛玲的肚子。

    栾琴痴迷地轻抚着手下的孕肚,发出‘嗬嗬嗬’的笑声。

    这诡异的一幕吓坏了宛玲,她不禁颤抖起来,想要抬脚离开,可是身后就是楼梯,身前又是一个疯子,进退两难的她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家人与爱人:“救、救我。”

    宛母也不敢动,她紧紧地搂住女儿的肩膀,以殿后的姿势把女儿稳稳地护在楼梯口,又忙着打眼神示意丈夫和简星赶紧把疯女人拉走。

    简星和宛父同样害怕宛玲出意外,一改之前狂暴的作风,小心翼翼地接近着疯子。

    简星还不忘劝道:“你是不是想要工作?我认识的好几个朋友手底下都有公司,我可以帮你介绍。

    “你辛辛苦苦地从C省来到上广,不就是为了有一份更好的工作吗?不用担心你会失业,只要我和朋友说一声,你想工作多久都可以,还给你开一万五的工资,怎么样?你之前的工作从来没给过你这么高的月薪吧?

    还有住宿,听说你一直都住在改造的合租房中,我也可以跟朋友商量,让他们给你提供更优越的住宿环境,如何?”

    这些话栾琴都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摸着孕肚,喃喃道:“…生下来…孩子…要把孩子生下来……”

    见疯子没有反应,简星与宛父对视一眼,两双手同时快速地擒住疯子的手臂后,马不停蹄地拖着她远离了宛玲与宛母。

    见恐惧源离开了自己,宛玲脚一软就要往地下落,宛母撑住了她:“快!我一个人扶不住玲玲。”

    简星与宛父将栾琴拖进书房关起来后,快步跑向宛玲,一人抱着上半身,一人托着下半身,用了几番力气总算是把她安全地带离了楼梯口。

    “呼!妈的,那个疯子究竟是要来干什么!?”简星抱着因为疼痛而抽动的手臂吸气。

    “玲玲,没事吧,肚子痛不痛?”宛母关切地摸着女儿的脸,帮她擦去额角冒出的冷汗。

    “我、我还好,就是有点累。”宛玲捧着肚子皱眉道。

    宛父捂着胸口大喘气,这番折腾弄得他心律不齐,他紧急从口袋中掏出护心丸艰难咽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

    几人或坐于地面或靠于墙壁,歇了一会儿后,宛玲抽气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不是说不安全吗?”

    宛母犹豫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那她怎么办?还要不要弄清楚她是谁派来的?”

    宛父同样有些犹豫,他既想弄清楚朱鑫的下一步行动,又想赶快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跟朱家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简星深呼吸了几下,哑声道:“走!现在就走!”

    宛父在前,宛母搀扶着宛玲在中,简星断后,四人下了楼,在花园中找到遗落的行李箱后,一起离开了新明别墅。

    栾琴趴在地上,听到别墅大门发出动静,她没再起身,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木楞楞地看着斜对面的风景框。

    风景框原本是挂在窗侧墙壁上的,在刚才的撕扯中落了下来,砸到地上时裂成了两半,露出其间夹藏着的红色房本。

    她没有去捡,一直躺在地上看着房本,直至夜幕降临。

    凌晨两点,这栋占地一百七十二平附带八十平花园的别墅亮起了点点火光,火光逐渐从二楼书房蔓延至主卧,再到楼梯,再到一楼客厅……

    当物业发现浓烟赶至别墅外时,整栋别墅都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快!把消防栓打开!”

    “119打了没?快通知消防过来灭火!”

    “打电话给总部告知情况,将最近一月的监控多份备案!”

    “快去查这栋别墅是在谁的名下,赶快通知业主!”

    卧着二楼书房地上的栾琴没错过楼下的纷乱,她在火光与烟雾中快乐地哼起了歌谣: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睡~妈妈陪,爸爸陪,爸爸妈妈都来陪~宝宝睡,宝宝睡,宝宝乖乖睡~妈妈睡,爸爸睡,爸爸妈妈一起睡~”

    她知道朱明让她来新明别墅是为了偷房本,她也知道别墅是落在那个怀孕的女人名下,她更知道夏哥打算瞒着她跟那个女人结婚,这些她在今天早上都知道了。

    可惜,夏哥死了,那个女人再也没法跟夏哥结婚,既然房子是夏哥买的,她就有权利替夏哥把房子从那个女人的手中收回来。

    现在,他们一家就要团聚了,夏哥再也不能离开她和孩子了。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睡……爸爸妈妈一起睡~”

    ————

    “我们还是调头去医院吧!”宛母搂着女儿的肩膀,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心疼不已。

    “不行!不能调头!”宛父惊惧地反驳道。

    宛母尖声控诉道:“玲玲已经痛得要昏过去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她出了意外怎么办?!”

    宛父不想调头,也不想女儿出意外,只能连声催促简星将车再开快一点:“只要下了高速公路,离收费站不到三公里的地方就有医院,我们就去那里,那里肯定安全!”

    宛母急声问道:“离收费站还有多久?”

    “八分钟,最多八分钟!”忍着手臂上的伤,简星尽量无视伤口带来的干扰,踩下油门继续提速。

    黑色的A3在车道上飞驰而过,晚霞落在车身上,莫名照出一片火海。

    五分钟后,A3顺利抵达收费站,加入了漫长的人工缴费队伍中。

    “系统出问题了?怎么排这么久?”宛父降下车窗,伸长脖颈去看前方的情况。

    正巧前面车辆上的人打探情况回来,正跟同行者抱怨:“不知道哪个龟儿强行冲关,直接把光幕和收费亭撞烂了,在收费员进行远程制止时,那龟儿直接开了回头车,把另一边的光幕也撞坏了。出去的车道就只有这两个ETC通道,那孙子一来一回全给弄坏了,搞得我们全得排队人工缴费。干那个龟儿的!”

    宛母也听见了,焦急道:“还要等多久啊,玲玲一直喊肚子痛,我担心她要生了!”

    一听这话,宛父也急了,他慌乱地解着安全带:“阿星,换叔叔来开车,我的心率差不多恢复正常了,你先休息一下,我来开。”

    简星没回应,宛父疑惑,伸手一探,才发现他已经浑身滚烫昏迷在驾驶位上。

    “完了啊!”宛父拍着大腿,气急败坏道。

    “怎么了,阿星怎么不说话?”宛母看丈夫的模样,心下越发慌乱。

    宛父哭天抹泪道:“怎么就是躲不过呢?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们就能离开上广了啊!”

    情绪失控下,他很快就捂着心脏开始抽搐。

    后排的宛母见状害怕到极点,忙拍着车窗呼救:“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呼叫透过副驾驶位传到车外,旁边的车辆中陆续走下人来查看,拉开后排,疑似母女的俩人一人惊慌到讲不出话来,一人挺着孕肚好似昏厥,再看前排,也是一个年龄大的在发病,一个年纪轻的在昏迷。

    “快来帮忙,这车里的人都没法正常行动了!”一人呼叫道。

    接二连三来了几位车主,一齐帮着给年龄大的男性找了药喂下,又联系救护车和122来处理突发事故。

    等简星睁开眼,看到来做事故记录的交警时,他就知道他暂时是离不开上广了。

    就差一点!

    他愤恨地锤着病床,诅咒着咬了他一口导致他因伤口感染而在逃跑路上昏迷的栾琴。

    噩耗不止如此,现实接连给他下了好几个通知:

    宛父因长期心律不齐且程度严重,目前有脑卒中的风险;

    宛母惊吓过多,目前处于失语阶段;

    宛玲胎膜破裂,好在接近预产期,孩子不算早产也顺利出世,目前一大一小都在

    吸氧;

    物业夜间通过宛玲的手机联系上了简星,告知他新明别墅突发火灾,目前正在救火;

    清晨,警方来电,别墅二楼发现不明女尸,目前法医已抵达现场,希望业主加快赶回别墅配合调查工作。

    过多的噩耗逼得简星恨不得穿过电话,直接去掐死那个死在他家里的女人,让她永不超生。

    迫于压力,他细数了一下手里的现有资源,发现要想在朱家人和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护住宛家人,他只有联系顾曼丽。

    “要不是……要不是……”简星压下心中的恨意,放低姿态联系了顾曼丽。

    顾曼丽来得很快,她带着自己的学生,直接大手笔地将宛玲、孩子以及宛家人转了院,放到几乎是她眼皮子底下附属医院之中,还大度地宣告宛家人和别墅的事她会全权负责,让简星老实点。

    被留下的简星无法,东拼西凑地给自己结清了医药费,拎着两三盒未吃完的药找了间日均170元的旅馆住下。

    自出生后,他从未住过如此便宜的旅馆。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住旅馆,从前外出住的都是酒店。哪怕是被顾曼丽驱赶着到处奔躲,他住的最差的地方也就是商务公寓了。

    谁承想有一天会住到不提供早茶、午餐、下午茶,还没有健身房的旅馆呢?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比路边的狗还难看。”简星对着镜子自嘲道。

    伤口又开始疼了,他咬牙给自己换了药。等药效发挥作用的间隙,他苦中作乐地计划着之后怎么瞒过顾曼丽的眼睛,去看一看玲玲和孩子。

    她们是他仅剩的家人了。

    药效发作,简星迷糊地睡了一觉,叫醒他的是手机铃声。在看清楚屏幕显示的那一刻他是不想接的,但他还是接了,因为来电人是‘朱明’。

    “简星,你很有能耐啊,居然能把别墅给烧了。别忘了那是我侄子买的房子,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的事,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不想我知道的我也知道。宛玲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吧。

    “别慌,我不是在指责你,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看了一场好戏。哈哈哈,没想到啊,顾曼丽还有今天,抱着别人的孩子当亲孙子养,真是乐死我了。

    “哈哈哈哈……

    “二十年前她就没斗过我,被我亲手赶出了顾家,现在她也别想赢我。一个杂种而已,她要养就养,我正愁没戏看。

    “至于你,简星,作为长辈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得心里有个谱。要是搅乱了我要看的好戏,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行了,先说这么多,剩下的话等你来见我时,我再亲自教给你,当然,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简星的呼吸直到电话挂断后的十分钟才恢复正常,感受着后背上的凉意,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朱明盯上了,而被朱明盯上就意味着被朱鑫盯上。

    这是一件比死人死而复生还可怕的事情。

    因为朱明最多让人生不如死,但朱鑫真的会让人死了还要被他奴役,他就是知情人公认的不可明说的祸端。

    简星几乎没有了再站立的勇气,他颤抖着手臂,翻开行李,哆哆嗦嗦地从中翻出搜集已久的资料。

    他没有翻阅这些资料的勇气,因为资料内容过于惊世骇俗,在这样一个讲究科学与理性的现实世界里,人们很难会去相信这份荒唐离奇的资料出自于一件又一件的真实事件。

    “如果,他们要对我的孩子下手呢?”简星陡然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行!绝对不行!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亲人弃我而去逃到了国外,只留给我一堆难以偿还的债务和手段狠厉的债主,如果不是借了朱家的势,我说不定已经被打断了手脚。现在我只有玲玲和孩子了,不能让他们夺走我仅剩的东西。”

    思考清楚的简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资料随身带好,拉着行李箱,他走出旅馆打车去了宛玲所在的医院。

    戴着帽子和口罩,简星混在来往的人中顺利地看到宛玲和孩子。她的气色不算太好,带了些许忧愁,但当她看向睡在小床上的孩子时,忧愁散去脸上浮现出幸福,这时又更好看了许多。

    ‘玲玲不应该跟着他奔波,孩子也需要妈妈的照顾,我得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环境。’他下定了决心。

    拉着行李箱,他打车去了一条维修中的隧道,下车前司机还劝他往回走或者换条路,简星拒绝了,表示他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怪事。”司机嘀咕着,确认结清费用后,调头往回走,过大桥时,他实在是不放心,咬牙又往隧道开去,“今天就做哈儿了,要是没得事,回去高低我得啃上个卤猪脚!”

    开到乘客下车点,司机没看到人,有些心慌,开始循着路边找人。

    “砰!”

    隧道内传来一声巨响。

    “糟咯!莫要出事啊。”司机举着手电筒,想也不想地就往隧道里跑去。

    “你说死者主动打车到这里,你还劝他调头回去,他没听,等你开车折返回来时,听到一声枪响,进去一看就发现人死了?”警察在黄线外盘问着司机。

    “不是听到枪响,哎,不是,我不晓得那是枪响!我就是听到里面有动静,担心他出意外,毕竟是我载过来的人,我肯定要看看的噻。”司机擦着冷汗连声保证道,“警官,我真不晓得他要自己杀自己,要是晓得的话,我哪里还敢拉起他往这里开哇,要开也是开到你们公安局去啊。”

    负责盘问的警察扫了他一眼,默默地在记录本上又添上几行字。

    司机又问:“警官,那人是真的死了迈?”

    警察又扫了他一眼:“这对你来说有区别?”

    司机赶紧摇头:“我是看那娃儿像是还在读大学的样子,我家的娃儿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年龄段。要是他真的死咯,真的是太可惜咯。”

    警察不可置否,挥手让其他同事接管司机,他迎上从隧道中走过来的同事。

    同事告知了新发现:“根据痕迹,初步判断是自杀,疑点在于死者用于自杀的工具。那是一款非常老的枪,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逐步淘汰,现存的一般作为陈列展示,几乎不投入使用。”

    警察了然:“你好奇死者是从哪里弄来的枪?”

    同事点头:“据痕迹组的判断,这把枪还是在近期才组装起来的,款式虽然老,但使用痕迹很少,不排除有日常保养的可能性。”

    警察叹气:“又能搞到枪,又能组装枪,还会日常保养,这个案子是个麻烦。”

    “又有新发现!死者怀里藏了资料,据鉴定组检查,那些资料很不一般,恐怕案子会转到重案组手中!”又一名同事走了过来。

    警察咋舌:“还是个大麻烦。”

    先前的同事抬头,乌黑的夜空在远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波谲云诡,像是变天了一般。

    刑警队

    “仅8月18日当天,就有一女性死于火灾,一男性死于吞枪自杀,那名男性还是之前涉及到8月8日高速路车祸事故的当事人,你们当初给我的调查结果不是意外吗,为什么当事人会在18日出事?”顾开明拍着桌子质问着对面的刑警队队长。

    刑警队队长没来得及讲话,另一道从门外响起的声音回答了顾开明的疑问。

    “顾副说的在理,正是因为8月18日死亡的两名死者都牵扯到了8月8日死亡的死者朱夏,作为死者朱夏的舅舅,顾副您恐怕需要暂时回避一段时间。”重案组组长裴云明随意拉开椅子坐下,“这个案子现在已经经过局里的允许转到了重案组,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会亲自来告知顾副您事情始末的。请吧。”

    裴云明抬起右手,以顾开明为起点画了一条透明弧线指向门口。

    顾开明静静地看了裴云明半晌,提起包直接离开。

    “老裴,还好你来了,不然他可要在这里耗上不少时间。”刑警队队长掏出烟,分别给自己和对面的人来了一根。

    裴云明接住丢过来的烟,捏了几下:“他不会,他要是会滥用权利,那他就不是顾副了。”

    “也是。”刑警队队长点头,给自己点上火,惬意地抽了一口,“听说那资料麻烦得很,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拉了去当替死鬼。”

    裴云明侧目:“你不好奇资料的内容是什么?”

    刑警队队长摆了摆手:“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能知道的我想破脑袋也知道不了。不过我记得我师傅在二十多年前跟朱家人接触过,好家伙,那叫一个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人,重要的是还邪性,一被他们咬上,不死也要残。”

    裴云明点头:“那确实挺麻烦的。”

    听这口气,刑警队队长立马急了,他吐了个不成型的烟圈:“别不信,他家的人现在就在小汤山,一住就是这么多年,要是一般人家能在那里住个五六年就算是有权有势了,他家,呵。”

    “我知道了,哪天有空一起去钓鱼?”裴云明起身,将一直捏在手指间的烟放到桌子上,没等回复就往外走。

    “行,记得约我。”刑警队队长叼着烟含糊道,也没起身去送裴云明,转而抽过一卷卷宗开始愁眉不展起来。

    彻底离开前,裴云明想起一件事情,转身问道:“二十二年前,是不是也有一起吞枪自杀案,案发地点在鹤灵区?”

    刑警队队长毫不犹豫地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死者是当时的上广市现任市长。当时案件传回中央,上面马上派人下来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死者本人无违规违纪行为,死亡原因推测为死者本人精神压力过大,在接触枪.支时枪.支不慎走火,他的秘书与书记员都证实了此事。自那以后,事发时出现的枪.支类型便被逐步淘汰。”

    “谢了。”裴云明点头,离开刑警队返回重案组。

    坐在椅子上的刑警队队长靠回椅背,吞吐着抽了半只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将烟按灭在已经堆起小山的烟灰缸中,起身从身后的资料柜中翻出一册有些年代的卷宗审阅起来。

    8月20日,宛家人被陆续传讯,并在一定期限内被限定了活动范围;

    8月21日,顾曼丽配合相关机构进行调查;

    8月24日,上广交大正式发出处理通报:

    [上广交大大学高度重视近日对我校副教授朱明的举报和网络反映,第一时间成立专门调查组,本着认真严肃负责的态度连夜展开调查核实工作。

    经查,朱明严重违反学校规章制度,严重违背教师职业道德,严重践踏自然生命伦理。经研究决定,给予朱明开除党籍处分,免去行政职务,撤销副教授职称,撤销上广交大大学教师岗位任职资格,解除聘用关系。同时,报请上级教育行政部门撤销其教师资格,并将问题线索依法反映给有关机关。

    上广交大大学高度重视师德师风建设,严格坚持师德师风第一标准,对师德失范行为零容忍,坚决依法依规严肃处理,决不姑息。下一步,学校将以此为鉴、举一反三,全面加强师德师风长效机制建设,坚决筑牢师德师风防线,维护风清气正的育人环境。]

    办公室,顾曼丽看到通报时,难得愣了下神,朱明台上台下跟她斗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朱明的难缠与棘手,虽然也幻想过恶有恶报,但她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也这么晚。

    早到她还没能全力一击打碎阻碍,晚到她的孩子已经离开人世。

    泪水顺着下颚滴落在一封信上,这封信是由学生转交给她的,说是快递员找不到她也弄不清投放点,正好她的学生路过便顺手带了过来。

    心中压抑许久的委屈忽然爆发,顾曼丽无力控制也不想控制,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哭着,呜咽全涌到了喉咙,令她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为什么这么晚呢?’

    ‘晚到的正义真的能弥补她这几十年间的不甘与悲愤吗?’

    ‘能换回她的孩子吗?’

    顾曼丽就这样无声地哭泣着,越哭越恨,她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但她就是放不下这股恨意。

    好半晌,她才愿意竖起手指去拿桌上的信,不是要看,是要把信扔了,一封连投送点都无法抵达的信没有查看的必要。

    就在她拿起信件时,被泪水浸染的信封映出信纸上的字。

    ‘朱夏’

    顾曼丽下意识翻转信件,在信封的另一面看到了其它两个字。

    ‘朱明’

    她的手指不受控地抽搐起来,怀着莫名涌上来的恐惧,她扯了好几下信封才将纸壳打开,里面有一张对折起来的信纸,薄薄的信纸重若千斤,顾曼丽好不容易把信纸抽出来,却没能拿稳,信纸忽闪着往地面飘去。

    “不行!”顾曼丽‘啪’地摔跪在地,急切地伸出手去捧起落在地上的信纸。

    当顾开明再次赶至医院时,见到的是一脸死气的顾曼丽,她抓着一张信纸木然地看着窗外,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消失不见。

    随着救护车送顾曼丽进医院的两名学生后怕着跟顾开明说明了情况:她们对实验的步骤有些疑惑,打电话联系不上导师,便结伴去办公室找,结果看到顾教授神志不清地跪在地上,她们怕出意外,立刻联系了附近的老师,这才能将顾教授顺利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顾开明谢过两名学生,让其安心返回学校,他走近病床,弯腰从妹妹手中拿过那张信纸,信纸很轻易地就被拿走了。

    【亲子鉴定报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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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定结果:宛玲之子与朱夏确认无血缘关系】

    “好笑吧,我用心经营了这么久,居然换来这样一个结果。”顾曼丽对着窗户似是在自言自语。

    顾开明把所有的关系网过了一遍,问道:“谁送来的,朱明?”

    顾曼丽没说话,顾开明从沉默中得到答案,他也沉默了。

    二十六年前,年仅二十二岁大学还未毕业的顾曼丽与朱鑫相识,她陶醉于朱鑫表现出来的知识渊博、沉着稳重、运筹帷幄,不过相处半年,便不顾家人劝说,与三十二岁离异有一子的朱鑫火速结婚。

    结婚半年,顾曼丽怀孕,怀胎不过八月便突遇事故受到惊吓,提前生下孩子朱夏。

    这场事故是由朱鑫带来的,他带人打砸了当地的一所舞厅,为的只是出气;被砸舞厅的老板并非逆来顺受之辈,也受够了在朱鑫面前做小伏低的日子,便指示手下人拦住下课的顾曼丽,将其堵在断头路上要求她联系朱鑫。路过的同学看到,拉着偶遇的路人一起行动才救下顾曼丽,但她还是因此早产。

    坐月子期间,她的生活并没有恢复平静,隔三差五地就有人找上门来,不是往门口倒夜香,就是冲窗户扔石头。这期间朱鑫仿佛失踪了一般,根本没露过面。顾曼丽无法忍受被陌生人肆意欺凌的日子,不得已离开租处,暂时躲回了娘家。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朱鑫都没有出现,直到朱夏两岁零六个月时,他普一出现,就直接把孩子连带顾曼丽塞进车中,不由分说地将母子二人送到他父母所住的宅子,让她们以后都生活在宅子里,不要再去住什么公寓楼。

    顾曼丽以为她守得云开见月明,欣然应下。

    在朱夏满四岁之前,顾曼丽既要兼顾教师职务,又要照顾孩子,下班了不仅要服侍公婆,还要忍受姑子朱明的冷嘲热讽。

    为了爱情,为了家庭,为了孩子,顾曼丽将所有苦和累都往肚子咽,勤勤恳恳地张罗着家里家外的事。

    朱夏四岁生日当天,朱鑫忽然被军区带走,从此彻底失了音讯。次月,朱明将朱夏藏于父母处,以孩子为要挟迫使顾曼丽签下离婚协议书,随即强行撵走为丈夫奔波的嫂子,不允许其再靠近朱家半步。

    “朱明当时说我是‘丧门星’呢,就是因为跟我结了婚,朱鑫才会出事。她还不许阿夏见我,说我会带坏阿夏。”顾曼丽嗤笑了一声,“她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在朱家门口给我定下了‘丧门星’的名头,让我被所有认识的人戳脊梁骨,这一戳就是二十多年。”

    “现在,她又把这样一份东西想方设法地放到我面前,朱明她,是真的见不得我好啊。”顾曼丽幽幽道,“看到我为此痛不欲生,她一定很高兴吧。”

    顾开明无法忍受亲人被戏弄欺辱,他冷声道:“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而已,他们嚣张不了多久了。”

    他为了能让妹妹脱离苦海,二十多年前就能硬扛着朱家如日中天的权势跟朱家人周旋,不说从前,就朱家现在不过是日薄西山,那更是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放心,不管是朱家还是宛家,他们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顾开明冰冷地目光落在那排‘宛玲之子与朱夏确认无血缘关系’上,似是要灼透那几个字。

    8月25日,顾开明获得宛玲、宛玲之子二者DNA信息,于鉴定中心对与顾曼丽是否为亲缘关系进行鉴定。

    8月26日,经多家鉴定机构鉴定,宛玲之子与顾曼丽无亲缘关系。

    8月29日,顾曼丽起诉宛玲欺诈,意图骗取高额抚养金。

    当日,宛家人试图求和,未果。

    8月30日,宛家人试图驱车离开上广,因其涉及案件尚未结案,四人(三大一小)被警方控制。

    8月31日,宛旗(宛玲之父)主动向警方交代所犯错误,积极提供案件相关线索。

    9月1日,简星吞枪自杀案获得重大突破,重案组掌握住朱明行踪,预备将其于小汤山疗养院外抓获。

    当日,卞乐(宛玲之母)主动选择成为污点证人,配合重案组以卧底方式联络上朱明,要求朱明用现金与她交换重要资料,朱明方同意此交易。

    9月2日,朱明未在约定时间内出现,重案组察觉到事态有变,立即带着搜查令强行突破小汤山疗养院安保防线,于病房内发现被捆绑陷入昏迷的朱明。

    收到报告,负责指挥的裴云明当即下令,将抓捕目标由朱明更换为朱鑫,要求已进入疗养院的二队队员掌握院内人员移动情况,确认疗养院所有可使用车辆,调取所有监控录像,禁止任何人外出。

    根据搜查,确认院内缺少一辆用于日常时蔬采购的金杯车,车辆于清晨驶离疗养院。重案组立即联系交通部门,要求他们调出该车的行经路径。

    “据监控显示,金杯车直到进入鹤灵区才有所停留,这个方向…过去就是世纪广场,然后……”裴云明的手指落在一片建筑图上,他猛地惊醒,“这是调虎离山,朱鑫根本就没在车上,他想趁我们进入疗养院时找机会离开!马上返回病房,快!”

    病房早已被重案组搜查过,二搜依旧毫无发现,裴云明的脑中闪过那辆用于时蔬采购的金杯车,当即带人包围了食堂和厨房。

    经过仔细搜查,一名细心的队员发现厨房的排烟管道外侧有异常痕迹,搜查犬也冲着烟管发起警示。

    “小沈,你进去查看,注意异常,随时汇报。”裴云明点了发现痕迹的女队员,令其钻进烟管查看。

    “是!”女队员做好防护,带着枪,凭借身躯优势很快就向烟管深处爬去。

    “一队留在这里继续搜查,三队跟我去把烟管出口堵住!”

    三队跟上裴云明的脚步,快速跑向建筑楼外。

    朱鑫是带着手上的枪伤被裴云明从破开的烟管中抓捕到的,伤口是由先前进入烟管的女队员打的。

    在朱鑫发现自己被前后围堵后,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自杀,不料被跟上来的女队员识破意图,当即不顾烟管半封闭的不利环境,举枪射向他持刀的手掌。

    手腕被打穿,剧烈的疼痛让朱鑫玉石俱焚的妄想破灭,只能抱着流血的手腕在烟管中翻滚、嚎叫。

    裴云明正是通过他的嚎叫确定了具体位置,用电锯破开了上方的烟管,成功抓获嫌疑人。

    行动圆满完成,裴云明满意地点头:“通知各队,开始收网。”

    女队员跳下烟管,裹了一身灰的她顾不得放松,敲了敲耳朵便准备跟着同事去搜查其它证据。

    同事凑了过来,小声道:“行啊,小沈,居然敢在烟管里开枪,还打得那么准,回头裴队不夸你都不成。”

    小沈队员弯了弯嘴角,冲裴云明敬了一个礼后,便主动带着同事去进行收尾工作。

    裴云明亲自压着朱鑫上了囚车,因特殊行动而申请的队医在囚车上对朱鑫做了初步的伤口处理。

    一只手被厚实的绷带绑着,另一只手被手铐烤住,被限制了行动的朱鑫颓废地靠着车窗,侧头盯着裴云明问道:“冲我开枪的人跟沈清风有什么关系?”

    二十二年前因‘枪.支走火’不幸牺牲的上广市当期市长就叫沈清风。

    “这不是你应该了解的事情。”裴云明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鑫狂笑起来,“沈清风啊沈清风,都死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好命!”

    裴云明立即进行喝止:“朱鑫,注意你的言行!”

    闻言,朱鑫止住冷笑,阴恻恻地看着裴云明:“你呢,你又是哪一家的?”

    裴云明提起电棍再度进行喝止:“注意你的言行,朱鑫!”

    朱鑫不再说话,透过不透明的车窗,他想象着此次警方的擅自行动会被疗养院拦下。

    没有任何组织对此次逮捕行为作出异议。

    9月30日,朱鑫被正式收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无期徒刑。

    同日,朱明被正式收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10月20日,宛旗因诈骗罪获刑有期徒刑十年,缓刑两年,保外就医。

    同日,卞乐因诈骗罪获刑有期徒刑八年,缓刑一年,保外就医。

    同日,宛玲因诈骗罪获刑有期徒刑五年,缓刑三年,保外就医。

    同时,法庭责令参与诈骗的宛旗、卞乐、宛玲三人退还非法所得两百三十八万元整。

    11月13日,栾琴于新明别墅火灾死亡一案开庭,判令宛玲赔偿死者家属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抚慰金等费用共计五十八万三千七百一十五元,判令物业赔偿死者家属十一万两千六百八十元。

    骗子得到了惩罚,敌人不会再来攻击她,所有事情都几乎了了,顾曼丽却陷入了虚无。

    她不觉得大仇得报,只觉得命运待她刻薄。

    她索要的,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通通都被摔在地上随风而去,留给她的不过是满地疮痍一脸泪痕。

    她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其它东西上,她觉得就连她呼出去的气体都是苦的,她需要做些事情来让自己舒服一些。

    “所以你抛下工作、抛下实验,就是为了跑到荒郊野岭来弄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吗?”顾开明愤怒地踢翻了燃烧着黄纸的火盆,上前一把抓住顾曼丽的手往后拖,“你学了那么多的书,教了那么多的学生,就是为了让你现在来搞这些害人的东西吗?啊!”

    “这不是害人,我没有害人!”顾曼丽挣扎起来,嘶吼道,“阿夏一个人太苦了,我得找人去照顾他!我没有害人!”

    “搞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还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你说你不是在害人,那你是在干什么?”顾开明忍无可忍,也吼了起来。

    “没有不相干,尹思一喜欢阿夏,我送她去阿夏不是正如她的愿吗?我是为她好!”顾曼丽反驳道,“阿夏一个人会难受的,我得找人去照顾他啊。”

    说着,顾曼丽委屈地哭了起来。

    看着哭泣的妹妹,再联系她刚才说的话做的事,顾开明失望极了,他知道,要是他再不阻止她的话,他的妹妹就真的完了。

    顾开明后悔道:“当初我就应该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家里,省得你陷到朱家那个火坑中,还跟着朱鑫学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听到‘朱鑫’两字,顾曼丽猛地扭头狠狠地咬了她哥一口。

    手臂被咬,顾开明下意识地松开手,下一刻,顾曼丽拔腿就跑,他见状马上追了上去:“曼丽,别跑,前面有坡,别跑!”

    顾曼丽没有滚下坡,滚下坡的人是顾开明。

    捂着受伤的手臂,顾开明艰难地掏出手机联络在另一处寻人的儿子来接他。

    等顾钊薪找到他爸时,顾曼丽早就跑得没影了,两人只得先去医院接受治疗,寻人之事交给了派出所。

    顾开明已经没有办法了,哪怕拼着把清誉弄丢,他也不能让曼丽变成跟朱家人一样的怪物。

    顾曼丽被派出所找到并送回已经是四十八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原本还在病床前抱怨儿子联系派出所的冯茹令后怕不已,接到女儿后,便马不停蹄地将人带回家安抚起来。

    回家后的顾曼丽并没有安定下来,依旧照着她曾经在朱鑫身边见过的行径躲在房间里搞事情,弄得公寓里到处都是乌烟瘴气。

    顾开明听到儿子顾钊薪的相关汇报后,气极了,带着儿子赶到公寓,要求他妈冯茹令搬去和他同住,而妹妹顾曼丽,他会将其送到精神科治疗,同时也会联系交大,申请调离顾曼丽的教师岗位给予病退。

    “反正她也不上心自己的工作了,好好的项目进行到一半也能扔到一边不管,让其他人钻了空子拿走了项目,只留下不尴不尬的学生。给她办了病退,那些学生也好转导,免得耽误了毕业。”作下决定后,顾开明忍不住落到沙发上喘气。

    顾钊薪抬手给他爸顺气,可怜的老头子,这段时间可是被气惨了,住着院血压都能一路飙到一百八,今天还是小跑上楼,可别真气出个好歹来。

    冯茹令听着儿子的口气,知道他是动了真格,忍不住拉着儿子的手哭求道:“不行啊,开明,不能把你妹妹送进精神病院啊。她性子要强,要是真的进去了,她会受不了的…”

    “那还能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朱家的下场难道妈你不知道?”顾开明气得头晕眼花。

    冯茹令痛苦道:“我也舍不得她遭罪啊,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忍心看她难受……开明啊,你帮帮你妹妹,你帮帮她吧,妈求你了……”

    顾开明也痛苦:“让我怎么帮?关键是就算我帮了,她真的会接受,真的会改吗?妈啊,我也没有办法了,现在这种情况,您让我还能怎么办呢?”

    冯茹令接受不了,大哭道:“…我就养活了你和你妹妹啊!老二啊,你大哥两岁时说是病死了,我知道,他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

    “老三生下来就没立住,拿了块小布一裹,进了林子就随地埋了,我连埋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老四好不容易养到十岁,去了趟河里说是给家里捞鱼,去了就没再回来过;

    “老五,你妹妹,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跟猫儿一样大,两个手掌就能拢住她。产婆说养不活,送到卫生站送到医院都不敢收,你爸爸说要把她拿去埋了,是我,是我怕她跟老三一个样,日夜把她贴在胸脯上抱着,就那样抱了一个月,你妹妹才被我抱活的啊!

    “你现在要把她送走,你不是要挖我的心吗?!”

    母亲的控诉令顾开明越发痛苦,只得暂退一步,先带妹妹去看医生不住院,具体情况等以后再说。

    第二天,当顾钊薪载着父亲顾开明来到奶奶家,打算带着姑姑一起去医院,当他见到姑姑那一刻,他知道,父亲期望姑姑恢复的心愿落空了。

    因为,姑姑疯了。

    她忘了很多的事情,觉得自己只有二十七岁,摸着奶奶的脸问:“妈,你怎么忽然变老了呀?”

    又戳着父亲的胡茬嘲笑:“你说你是我哥?那你怎么看起来比我爸爸还老啊?”

    还止不住地整理房间,说是把家里弄脏了会挨爸爸骂,她难得回家一趟,得勤快些。

    奶奶跟在姑姑身后,当姑姑背着她时,奶奶就开始抹眼泪,等姑姑转过身跟她说话时,奶奶又努力露出笑容来。

    这一刻,顾钊薪理解了父亲的心情,家人的安好是要比其他事情更重要一些的。

    自那以后,顾钊薪便常常往奶奶家跑,替奶奶和姑姑添置生活用品、缴水电费、修理家电,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劝过奶奶搬去与他们同住,奶奶拒绝了,说她有养老金,也能走能动的,在公寓楼照顾姑姑蛮好的。面对拒绝,顾钊薪只能跟父亲一样默默叹气。

    一次,妻子想着孩子许久没见到太奶奶和姑奶奶,便跟着他一起来到公寓。

    当姑姑看到孩子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忙抱起一包糖果就往外跑。奶奶吓了一跳,想要站起来拦住姑姑,却没能站稳反而跌回到沙发上。顾钊薪拜托妻子看顾着孩子和奶奶,他则是抄起手机追了上去。

    顾钊薪起先不清楚姑姑想要去哪,但当他跟着人来到机关幼儿园,见姑姑抱着糖满怀期待地等在门口时,他恍惚意识到了姑姑在做什么。

    姑姑在等她的孩子,她想接她的孩子回家。

    她就这样等啊等,每天吃过早餐就会来到幼儿园门口,看着小孩子入院后,她就会回家,等吃过午饭,她又会回到门口,一直等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才不得不回家。

    第二天还是如此,每一日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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