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乃是腊八节。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腊月的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描出碎金般的纹路。

    洛瑾方梳洗完毕，忽见霜降捧着剔红食盒进来，里头装着八样蜜饯，排成八卦形状

    “小姐尝尝这腊八粥，”寒露凑过来时，双螺髻上系的红绸带扫过洛瑾手背，“夫人熬了二个时辰，连糯米都染上枣香呢。”

    两个丫头今日都穿着新裁的衣裳，襟前金线绣的喜鹊登梅随着动作活灵活现。洛瑾刚要打趣她们像年画娃娃，忽被寒露呼出的热气呵得耳根发痒——

    “西府小厮说...”小丫头的声音压得比蛛丝还细，“大将军他们今日便该到京城了！”

    瓷勺"当啷"跌回碗中。

    洛瑾拎起裙摆就往外跑，蜜合色绣鞋踏碎了一地阳光。穿过垂花门时，连廊下挂着的冰溜子都被她带起的风震得簌簌直落。

    两个被留在屋里的丫头，只能听见她的声音随风而飘来，她说：“我得亲自去问问爹爹！”

    洛瑾提着裙裾闯进书房时，带起一阵裹着梅香的风。

    案头的书策被她震得晃了晃，而那上面压着的军报露出“腊月初八抵京”几个朱批小字。

    “你这丫头——”洛安伸手接住扑来的女儿，官袍袖口沾的墨香混着她发间梅花的气息。

    他屈指弹了下洛瑾眉心：“西府报信的小厮该罚，跑得还没你这小丫头快。”

    小丫头眼睛刹那间亮得像是盛了星子，“我得去华街上给大伯和哥哥挑几样物件作贺礼，今晚好为他们接风洗尘！”说罢转身便往外走，蜜合色马面裙扫翻了青瓷笔洗。

    洛安一把拎住她后领，像捉住只扑棱的雀儿：“慢着！”他从架上取下缠枝莲纹荷包，“银票都不带，打算用糖葫芦抵贺礼？”

    待洛瑾吐舌的功夫，荷包已塞进她袖中。

    丞相还想嘱咐什么，那抹身影早消失在影壁后，只听得外面的喜鹊叫声，似在笑叹这父女俩的顽闹。

    ……

    等到洛瑾挑好贺礼，晌午已过。

    当她来到自家府门前，正瞧见洛熹与沈氏，洛熹笑着朝她挥手：“媮妍，可算找到你了，我们正准备一同去往城门呢。”

    城门楼前已聚了不少百姓。

    杜书云正命人分发暖手炉，见他们来了，忙将錾花铜炉塞进洛瑾手里。洛安站在最前头，官服外罩着玄色大氅，腰间玉带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洛瑾弯眸一笑，接过暖炉，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转头看向城门方向，喃喃道：“大伯和哥哥……该到了吧？”

    城门处，早已人声鼎沸。

    百姓们簇拥在官道两侧，翘首以盼。今日不仅是腊八节，更是边关大将洛平与其子洛拂霄凯旋归京的日子。丞相府与将军府早已在城门外搭起粥棚，热气腾腾的腊八粥香气弥漫，百姓们捧着碗，一边暖手一边议论纷纷。

    “听说洛将军这次又立了大功，西境的蛮子再不敢犯边了！”

    “可不是！洛小将军也是少年英雄，才二十出头，就已是副将了！”

    洛瑾站在父亲身侧，目光不断扫向官道尽头。忽然，衣袖被人轻轻一扯，她回头，便见堂姐洛熹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等急了？”洛熹挑眉，眼中带着促狭。

    洛瑾轻哼一声，却掩不住笑意：“姐姐不也是？方才还踮着脚张望呢。”

    洛熹的母亲沈氏站在一旁，闻言柔柔一笑，抬手替女儿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却始终望向远方，眼底藏着深深的思念。

    忽听得城门外号角长鸣，惊起寒鸦无数。洛瑾踮脚望去，但见落日熔金处，洛家军的赤旗正猎猎而来。

    人群骤然沸腾！

    “来了！洛将军回来了！”

    官道尽头，铁甲寒光渐近。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如松，眉目坚毅，正是洛平。他身侧的青年将军银甲白马，面容俊朗，正是其子洛拂霄。父子二人身后，亲兵列队整齐，铁骑踏雪，气势如虹。

    百姓们欢呼起来，孩童们蹦跳着挥手，更有老者抹泪高呼：“将军平安归来，是天佑我朝啊！”

    洛瑾心跳加快，忍不住向前几步。洛熹亦是眸光闪动，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洛平勒马停驻，翻身下马，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家人身上。他大步上前，重重的拍了拍落安的肩膀：“二弟！”

    洛安眼眶微红，也重重拍了拍兄长的肩：“回来就好。”

    洛拂霄亦下马走来，先向沈氏深深一揖：“母亲。”沈氏抬手抚上他的脸，声音微颤：“瘦了……”

    洛瑾看着这一幕，鼻尖微酸，却见洛拂霄忽然转头，冲她眨了眨眼：“阿瑾，长高了？”

    她噗嗤一笑，方才的感伤顿时消散，故意抬了抬下巴：“拂霄哥哥倒是黑了不少！”

    众人闻言，皆笑出声。

    洛平父子归来，并未急着回府，而是先至粥棚，亲手为百姓盛粥。洛瑾和洛熹也跟了过去，帮忙分发。

    一位老婆婆捧着粥碗，颤巍巍道：“将军仁厚，年年腊八都惦记着我们这些老骨头……”

    洛平摇头，温声道：“保家卫国，本就是为了百姓安乐。”

    洛拂霄蹲下身，替一个冻红脸的小童系紧衣领，又塞给他一块饴糖，笑道：“慢些喝，别烫着。”

    洛瑾看着这一幕，心头暖意更甚。她侧首，恰见洛熹正望着父兄的背影，眼中满是自豪与骄傲。

    暮色渐沉，雪停了

    正待众人准备回府之际，城门口忽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队身着绛紫宫服的太监自官道行来，为首的老太监手捧明黄卷轴，步履沉稳。百姓们见状，纷纷退让行礼，原本喧闹的城门顿时安静了几分。

    “圣旨到——”

    尖细的嗓音划破寒风，洛平神色一凛，立即领着洛拂霄上前，单膝跪地。洛家众人及周围百姓也纷纷跪倒一片。

    老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西将军洛平、副将洛拂霄戍边有功，朕心甚慰。着明日巳时入宫面圣，钦此。”

    “臣，领旨谢恩。”洛平双手接过圣旨，说罢，还带着些豪气爽朗的笑道，“正巧，我要陛下汇报些军务”

    回府的马车上，洛瑾靠着车窗，望着街上仍未散去的欢声笑语，轻声道：“今日真好。”

    洛安含笑点头，杜书云柔声接话：“是啊，团圆的日子，总是最好的。”

    远处，将军府的灯笼在风中轻晃，映着雪地，一片暖红。

    而今夜酒席之上，洛平与洛安推杯换盏，一杯接一杯，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兄弟情谊，尽数倾注在这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