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年九月中旬
渝城格外爱下雨,倒没有阴晴不定这一说法,空气中充斥着闷热的气息,给本就躁动的少年们盖上了湿蒙蒙的的雾气。
雨热同期形容渝城再合适不过。珠越滚越大在漫天云幕中似乎串了片珠帘。
夏暑未褪,秋雨就下起来了。霏霏雨线忽大忽小淅淅沥沥反反复复,屋檐下、人行道,到处是混合着车尾气的水洼,空气中总有股咸腥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让人心烦。
刘晓梅踩着细高跟,大步流星的从办公室“噔噔噔”的来到了教室,戒尺在黑板上敲的人头皮发麻。
“今天晚上开始举行开学考,两个月心都玩野了,抓紧时间复习,这次考试关乎着接下来的学习状态。”
即使是市重点的重点班,教室里鬼哭狼嚎的声音依旧接连不断。
避无可避的开学考还是来临。周杳其实不排斥考试,她文化分并不低,即使不加分也能上个重高,学艺术无异于是如虎添翼,但这并不妨碍她焦虑分数。
毕竟市重点高手如云,而她又将近两个月没学习。
高度紧张的两天过后,渝中改卷速度快的令人咂舌,由于是本校出的卷子,难度高于日常调考。
这也让一群人怀疑自己的中考分数是不是运气成分过大了,至少周杳是这样想的。
吃完午饭后成绩贴了出来,公示台前堆满了人,白筱筱拉着周杳挤进了前排。
火红的光荣榜上新鲜出炉的分数,首当其冲的是林昭断层第一
校1:五班林昭总分703
数学:148 班1 级1 语文:129 班2 级2
外语:137 班2 级2 理综:289 班1 级1
和第二名隔了37分
市状元之所以是市状元,直接屠榜。
年级前四十都在五班,周杳在第二列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年级41,在年级上较为领先的名次,可放在班上就不够看了,倒数第三…
周杳不出所料,考砸了,尤其是是扫到数学成绩的时候,周杳两眼一抹黑。严重拖了班级的后腿,愧疚又丢脸。
周杳的数学也没有差到无可救药的程度,渝中的课程进度过快,大多同学悟性比较高,教师秉承着“响鼓不用重敲”的原则,很多知识点都是一笔带过,习题也是选择性讲解。
偏偏回到教室的第一课就是数学,老刘标准的中年教师穿搭,蓝黑条纹短袖,洗的发皱的黑色西装裤,课本卷起夹在腋下,手上拿着保温杯,捋着所剩不多的头发走进来。
看着第二排垂头丧气的周杳,数学老师和蔼可亲的安慰:“没关系,好好学可以赶上来,高中才刚刚开始,听说你是艺术生啊,艺术生能上渝中文化分很不错啊,加油!”
终于熬过了两节漫长的数学课,周杳感觉身体所有的力气抽空了,沮丧的趴在桌子上,思绪如风筝断了线般一去不复返。
“你真的不去上微机课吗,那我自己去了啊,去晚了抢不到电脑了!”
周杳提不起精神,示意自己不想去。白筱筱火急火燎的冲出教室,势必要占到信号最好的位置!
平常用的按键手机除了俄罗斯方块和泡泡玛特什么都玩不了,而且白筱筱的爸妈严律禁止她出行网吧等场所,所以每个星期她最期待的就是微机课。
林昭和网瘾少年直接搭不上边,不看小说,不追剧,不打游戏,所以对电子产品完全不来电。
直接旷课一节微机课去打球,打算下课的时候再混着人群回来。
他打完球神清气爽回来就看见他的小同桌趴在桌子上,毛绒绒的头发鼓起,像努力向上爬的蘑菇,可小蘑菇似乎情绪低落,一动不动,被扼杀在摇篮。
“怎么了同桌,谁欺负你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啊。”
林昭杵在萧青桌子上懒洋洋的问周杳。许久得不到回答,他以为周杳睡着了,坐下来刚抽出物理书准备大杀四方。
突然抽咽一声,林昭恍惚了一瞬,意识到周杳在哭,手忙脚乱的拿出纸巾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习题被抛在了九霄云外,急忙的跑出去找白筱筱,而此时白筱筱和萧青还在走廊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荒诞问题…
听林昭说周杳哭了,三个人火急火燎跑回班,“杳杳你怎么了啊”白筱筱捧起周杳的小脸,整张脸红的像刚成熟的蜜桃,一抽一抽的,刚想说话眼泪又夺眶而出。
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三个人乱成一锅粥…
“叮叮叮”突兀的铃声打破了这场无言的对峙。
哄了大半会还是没问出所以然来,林昭试探的写了张纸条塞过去,“是因为月考吗?”
周杳小嘴一瘪又想哭,没人安慰还好,一有人安慰心中的苦楚都涌了上来,怎么都控制不住。
周杳委屈的对林昭点头,林昭安慰她先好好上课,下课再说。
可是她哪里还听得进去,没心思听课的不止周杳一个。林昭也正在疑惑,怎么一次考试就哭成这样了?
优等生自然理解不了寻常人对数理化的憎恶,同时又渴望数理化偏爱的矛盾心理。
林昭贼眉鼠脸的看了眼正在陶醉分享个人经历的语文老师,龙飞凤舞的唰唰几笔,给周杳传纸条,找她要来了答题卡,接着开始分析失分点。
周杳看着黑板上叽叽喳喳写着的粉笔,脑海一片空白,世界仿佛开了静音模式,无论是窗外的蝉鸣,还是操场上的嬉笑,都被隔绝在外…
“同桌,周杳,杳杳!”林昭不厌其烦的喊着她,周杳似乎掉了线,等待着重新连接。
“噔、噔”林昭敲了敲桌子。
周杳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懵的看着他,连什么时候下课都不曾察觉。
“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
他拿出几张草稿纸,抽出数学教材,“听好了啊,状元只讲一次。”
少年手指骨节分明,字体遒劲有力,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写满笔记,以及举一反三的做题痕迹。
他微微俯身,正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
原来市状元也是需要努力的,比大家都要努力。
……
周杳的情绪在林昭条理清晰的讲解下逐渐平静下来,思路走上了正轨,枯燥无味又晦涩难懂的习题在他的笔下解开谜底。
最后一题讲完刚好托管结束铃声敲响,预示着这场教学画上句号。
“听懂没?小同桌”林昭盖上笔帽。
他刚看了周杳答题卡,基础题的分该拿的分全拿到了,进阶题没有做好。
“我听懂了,谢谢你。”周杳眉眼弯弯展露笑颜,难得脸上出现了表情。
她嗓音很清,像是藏地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软。
“以后有不会的问同桌啊,我回家了。”林昭挠了挠头,笑的时候小虎牙若隐若现,神采奕奕的将未动笔的物理习题册装进书包。
渝中不提倡晚自习制度,早八晚五,学习全凭自觉,想学就留下来上一小时托管,最迟六点回家。
周杳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18:04了,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刚踏出教学楼的第一步,外头猛地响起了哗啦啦的动静。挤压着的云层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向下砸,跟水泥地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又湿又冷的空气向里弥散,让人清醒,却又忍不住失神。
周杳有随身带伞的习惯,从书包里拿出雨伞,余光看见林昭正在脱外套准备冲进雨中。
“林昭”听到有人喊他,顺着声音源头找去,往周杳这边走来。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周杳礼貌的询问。
“可以啊,正好我没带伞,嘿嘿。”林昭感到一丝慰藉,也不和她客气,毕竟没有谁想淋雨啊,更何况雨还这么大。
心想没白教,还知道关心自己不能淋雨。
两人身高差距过大,即使这把伞不小,但肩膀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一大半,周杳不习惯和异性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可林昭神经大条的没发现她的小心思。
周围是铺天盖地的雨声,重重地拍打着伞面,几乎要盖过所有的声音。雨点落到地上的水洼上,开出一朵又一朵只绽放一瞬间的小花。这盛大的雨幕,像是个巨大的保护罩。将他们两个与世界隔绝开来。
“同桌你家离我家很近啊,以后放学等等我,我和你一块走。还有你的伞我拿走了哈,明天还给你。”
林昭把周杳送到家门口后向另一个路口走去,就这样草率的约定,像是签订了某种契约,将他们神奇的绑在了一起。
周杳望着他的背影,林昭正匆忙的跑回家,一溜烟的功夫就看不见人影。
心里思绪万千,其实这个同桌除了聒噪,好像哪里都挺好的。
周杳进门脱下湿透的外套,换上蛋黄色的毛绒拖鞋,对着厨房打招呼“妈妈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姐姐都回来好久了”周芸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哎哟,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雨了,你伞呢?”周芸拿起校服外套开始了新一轮念叨。
“我同学没有带伞,我和他一起回来的,伞借给他了。”
周杳上了二楼卧室门刚关上又探出了头,“姐姐今天回来了啊?”
“对,你洗完澡叫她一块吃饭。”周芸把校服外套放进洗衣机后,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简单收拾了之后,周杳去隔壁敲门“姐姐吃饭了!”
声音带了点小雀跃,从开学到现在都没见过姐姐呢。
“来了。”常椿打开房门,少女皮肤白皙没有瑕疵,轮廓线条是能给人凌厉美艳视觉效果的深邃型,大多数不笑并称自身的清冷气质,就很容易给人一种距离感。
……
吃完饭后,周杳回到房间,拿出了放学后林昭塞给她的小纸条。
龙飞凤舞的一串数字,下方一行字
“同桌存我号码。”
周杳犹豫了几秒,心想现在算得上熟了吧?决定不再扭捏,翻开手机盖,打开电话薄仔细的输入号码。
存储好他的号码后,周杳给他道了谢:“林昭,我是周杳,谢谢你今天给我讲题。”
于是打开错题本巩固林昭今天讲的习题,原先陌生的知识点现在已经有了大致的解题思路,在心里对林昭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准备睡觉前打开手机发现林昭回复了不少信息,一如既往的话唠。
周杳不禁感叹,这话费不要钱吗,几个字也值得他发一条信息。
“同桌,谢谢你的伞”
“你在干嘛啊,不会的题明天问我”
“我睡觉了”
周杳做一条信息回复:“好,我刚写完数学准备睡觉了,拜拜”
天边乌云滚滚,雷声轰隆,暴雨倾盆,水汽从未关严实的窗户扑进来,凉意通沁。但他们安稳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