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渐渐熄灭,吆喝声被晚风卷走。
回村的路上只听得见零星的脚步声。
苏郁的手中,拿着用纸包好的小零嘴和甜点。
每样都被咬了一口。
苏郁的喂法也很讲究,一口咸的一口甜的,一口湿的一口干的。
让洛予尝了个味儿,但又不会撑肚子。
糖葫芦冬天吃最合适,里面的果子被冻成了冰沙的口感,没那么甜腻。
他轻柔地给洛予擦嘴,洛予又打着哈哈地推辞:“我又不是没长手,苏郁你这样太过了。”
她总觉得现在的苏郁和前世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前世苏郁没做过这样的事。
他表面上是热情的,但洛予知道,她走不进他的心。
那时的苏郁和现在的苏郁,真的差别太大了。
洛予记得,有次她迷了路,走到了他的地盘上。他语气冰冷、漫不经心,告诉洛予这是魔界,来这里的修士都得死。
洛予莫名其妙,一脸懵逼,她说:“道友,你没发烧吧?”
她还扭头往四周看,虽然颜色变了,但是景色,一点都没有变。
只有天穹变成了幽紫色,缀着几颗碎钻般的星星,透蓝的湖畔像垂落下来的缎带。
还是上仙界没错。
然后他也不恼,只眯眼,打量了她。
狭长的眼睛翘起来,像一朵潋滟的桃花。
苏郁便问她的名字,洛予告诉他后,他静默片刻,才道:“我有个本名,母亲取的,叫祁聿珩。”
他们这就算认识了。
认识的过程还有一些细节,洛予却是不知为何,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刚刚灯会的人都快走光了,苏郁硬是拉着她,把之前排队长的摊子全买了一遍。
见这么晚了还有生意,那摊上的老板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恭维了几句。
“公子和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太般配了,仿佛这公子是为姑娘量身打造的伴侣一般。”
洛予只当是客套话,不自在地掩了掩唇。
苏郁却是勾起了唇角,笑出了声。
还说了句:“没错。”
洛予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洛予看苏郁提了一堆吃的,埋怨他:“买多了我吃不完,浪费。”
苏郁道:“我吃。”
“吃不完的明天热了吃。”
“你知道的,你做饭不好吃。”
这话倒是一点没错,洛予反驳不了。
她刚回来的时候,自告奋勇地为苏郁做菜,没过多久,灶台就炸了。
她捡着苏郁收集的药材,满眼心疼:“对不起啊,苏郁,我明天去山下采一些。”
苏郁捏了捏她的脸:“我来收拾。”
“去休息吧,你今天哄我那么久,应该累了。”
洛予知道,苏郁说的是,她当时说了和前世一样的话:“苏郁,你为了我好好活着好吗,我会陪着你,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伤害自己,求你了!”
这句话,前世他拒绝了,今生却是答应了。
他又随手扯了条外袍裹在她的身上,方才他检查过了,灰烬没有沾到她脸上。
就给她拿了碗冰玉藕片,让她吃了降温。
此刻,廊下灯笼摇晃,苏郁的影子与洛予的重叠在一起。
洛予听见苏郁说:“乖,以后我来做饭。”
晚上,洛予和苏郁回到了村庄里。
竹窗外蛙声漫进来。
苏郁把捉来的萤火虫扔进破纸篓里,又拎出早上泡的一坛冰镇梅子酒,倒了一小碗出来。
刚转头,准备问洛予什么时候睡觉,就见洛予踮着脚够晾衣绳上的衣裙。
露出半截纤细的腰肢。
洛予是小女生的长相,秀气又白净,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微翘的琼鼻、淡粉的唇瓣、扑闪的睫毛。
漂亮极了。
从苏郁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精致的小脸。
苏郁眼眸暗了暗,向她走过去。
苏郁伸出手,洛予用力一跳,很快将绳上的衣裙拉了下来。
苏郁嗓音有些哑,问她:“洗发了吗?”
洛予愣了愣,卷过一截头发:“没味道啊,要洗吗?”
苏郁说:“很香,我喜欢这个味道。”
夜晚闻着这个味道,他能睡一整宿。
洛予不知道,苏郁现在有多烫。
若是她摸摸苏郁,能被煮熟了去。
她还想着给苏郁做饭的事,就说:“苏郁,烤红薯的话,应该不会失败吧,我想试试。”
苏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笑她:“你怎么这么呆。”
他真的,太喜欢她了。
他忍不住了。
洛予歪着头问他,“苏郁?你爱吃烤红薯吗?”
苏郁凝视着洛予,不发一语。
他什么都不爱吃,也什么都不喜欢。
可少女眼睛亮晶晶的,还在期待他的答案。
于是他忍不住在心中想,为什么,他不能拥有她呢?
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她早就属于他了。他要为了洛予,放弃自己磨了三十载的刃吗?
*
昨夜,苏郁又把洛予抱在怀中,睡了一夜。
除此以外,什么也没干。
洛予本是个冷清的人,不习惯与他人有肢体接触。
但苏郁似乎是个例外,更何况在这些方面上,他总是很强势,便渐渐引诱她适应了他的接近。
如今,亲一下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前世,还是她主动亲苏郁,表的白呢。
虽然被拒绝得很惨就是了。
她走出门,看见乔乔和桑鸢在等她。
乔乔见她出来了,牵住她的手,乖巧地抬头,用星星眼看洛予:“洛姐姐今天更漂亮了呢,那个哥哥又给你买新衣服了,真好看。”
桑鸢“哼”了一声,他掰着手指:“你别装了,怪恶心的。”
桑鸢和乔乔是一块长大的。
孩子群中,乔乔最贪玩,翻墙掏马蜂窝、惹猫逗狗、偷邻居家的西瓜和冬瓜,这些事,乔乔都带头干。
乔乔冲他做鬼脸:“那几岁狗也嫌的年纪,谁稀得理你?真是的。”
晨起喂鸡的张大娘回来了,见到桑鸢就叫他:“这不是小奸商吗?又出来推销了。”
张大娘也就是逗小孩玩玩。
桑鸢却是急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赚有钱人的钱,大娘您的钱我也看不上。”
张大娘:“哟,小兔崽子,我这就把你逃课回收废铁的事告诉你爸爸!”
洛予看了看手中的青铜镜,心生诧异:看起来质量挺好的啊!也不像废铁。
张大娘怪讨厌一个人待着的,又想出去凑热闹,便跟着洛予三人一块走。
走到了桃木巷。
穿堂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沙沙声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焚香气息。
往日虚掩着的院门此刻打开了。
门口站满了议论纷纷的人。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声悲愤的哀嚎传来:“到底谁把我的宝贝老愧树给挖走了?”
洛予一看,挂在高处的牌匾上写了几个粗粗的大字:“高价求有心大侠带我的老槐树回归。”
今天是五月廿四,再过三天树灵就要显形了。
老槐树却不见了。
桑鸢消息灵通,隔着这么多人直接和洛予他们几个做起了现场直播。
他人小鬼大,说,里面那个穿着青布衣,头戴乌纱帽的,是县衙,因为老树灵的传说,来庙里祭拜的人很多。
县衙负责看管庙内秩序,就像大人管孩子一样。不管是街坊吵架、谁家在寺庙落了东西、还是有谁有麻烦事,老百姓都指望县衙给拿主意、解决问题。
不过,桑鸢说,这县衙便是私吞了钱财,也没人会知道。
乔乔斜眼:“你很懂啊?”
桑鸢自信:“那当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太爷爷当官的时候,床底下的箱子总叮当响,晚上还锁门,肯定是藏了好多银钱。”
他又叽叽喳喳地说,若是老槐树不回来,县衙的官帽就没了。
桑鸢接着现场直播,他说,县衙正抓着衣领,对围观的百姓发誓:“天地可鉴,我只敢吃些贡品,你们捐的钱,都被我喂给老树灵了,绝没有苛待过它。”
县衙又说:“老树灵就算是吃太多银两了,出去消消食,也不可能是我把老树灵虐待走的。”
这时,一个年轻的猎户,隔空劈出一只破烂的赌运签,满脸正义:“谁信你的鬼话,贪官,你把我们的守护神挖到哪里去了?”
“我问你,这地上,怎么有这么大的坑?”
只见这猎户手握琥珀乌金色的骰子,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系了一根红绸带。
猎户旁边,树根被连根刨起,积了浅浅一层雨水,留下个黑黢黢的大坑。
接着,一旁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病弱琴师微微一笑道:“也许是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又一个满头银发的散修剑客捻出几粒沙土,细细地闻了闻。
便双手抱拳,不羁一笑:“在下不才,满地都是烧成灰的符纸的味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莫不是有妖怪来过?”
年轻猎户大喝一声:“愚蠢的修道者,我们桃木巷哪来的妖怪,都被我镇压光了!”
剑客气得不行:“粗鲁的屠夫,你是把打猎当作镇压妖怪吗?”
扯着扯着就扯远了。
桑鸢说:县衙气坏了,县衙心想,他虽是个芝麻官,也是有尊严的。
县衙胡子竖起来:“几位想做侦探,大可移步隔壁的开封府。”
桑鸢给洛予众人学县衙的样子,这小孩边叉腰,边撅起平坦的肚子。
见肚子不够用,就把麻布抓起来,形成一个简陋的鼓起的小坑。
张大娘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病弱琴师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反问:“县衙,我们不过是想求个真相,看您这态度,莫不是心虚?”
县衙忙摆摆手:“不许污蔑本大人。”
“随你们调查!”
“不过有一点,我不阻止你们,也不出力。”
“被害了,可别回来哭!本大人可是提醒过你们。”
区区琴师猎户,不懂这其中的秘密。
张大娘虽然很八卦,却很惜命,她还有老伴孙女,听到这话,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乔乔掐着腰,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大娘,这贪官唬人呢!”
“爹爹说,如今是和平年代,没有谋财害命的事。”
乔乔见过最丑陋可恶的老妖怪,都快住她家里了,也不过是扰人清梦,根本没害过人。
张大娘还是半信半疑。
年轻的猎户发话了,他虽然长得丰神俊朗,表情却很夸张,脸上写满了“我要扬名立万”的热血斗志:
“等着吧!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琴师漫不经心地摇着蒲扇:“道友这般自信,令在下佩服!”
剑客就说:“北域归你查,南疆归你查,我负责东西两境。”
三人一拍即合,愉快地决定了。
张大娘佩服:“看不出呢?你这小奸商还有透视眼的能力。”
张大娘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没能现场看戏,很是遗憾。
不过,有养蚕的小孩直播,也是不错的,只比她现场观看的效果差一点。
乔乔无语,把桑鸢的手翻过来,展示给大家看,里面藏着一小块观影石。
这块石头圆鼓鼓的,摸起来冰冰凉。
张大娘看呆了眼,有了这东西,岂不是十里百里的八卦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问桑鸢:“小奸商,不若把这观影石卖给我?”
桑鸢很宝贝他的观影石,用手捂住:“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他还没进到新货,卖出去了,拿什么当样品宣传?
乔乔说:“这里一时半会人也散不了,今天也看完了大热闹,不如去我家坐坐?”
声音是小孩独有的天真,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洛予,像是在撒娇。
张大娘却是不乐意了,她还等着回家接小孙女下早课呢!
桑鸢也说:“你家有什么好看的?”
乔乔嘴一嘟,抛出条橄榄枝:“我今天和阿娘说了,让她蒸一碟桂花糕。”
桑鸢听了,咽了咽口水。
他好想吃桂花糕呀!
他是个吃货,可他的妈妈做饭,味道一言难尽。
最过分的是,桑鸢的妈妈每次做一大锅黑暗料理,还硬要看着他吃完才放心。害得他吃撑了,也不能去街上找别的好吃的。
“小囡也没出去斗蟋蟀,她在家陪着大黄狗看院门。”
桑鸢听了,更心动了。
他喜欢逗小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