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urus,”夏洛克的思维殿堂飞速转动,里里外外翻找着这个熟悉有陌生的单词。他无数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想用这种絮语的方式唤醒一些回忆。当他终于有些清醒,目光转到Rose身上时,又瞬间浸入迷雾。他茫然地看着Rose的眼睛:“Eurus,不,Rose,”他感觉目眩欲裂:“Rose,谁是Eurus?”
Sherlock在Rose脸上仓皇地寻找着熟悉的印证,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在一瞬间,一个诡异的、荒谬绝伦的设想出现在他的脑海——基于演绎法的,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的可能。可他很快决绝地否掉了这个设想,甚至不到半秒。真荒谬啊,Sherlock甚至在心里自嘲自己怎么会有那样蠢笨的念头。于是只剩下一种结论…幻听。他迅速接受了,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一片浮木。
Sherlock挠着脑袋朝Rose笑笑:“我大概听错了,真糟糕,耳朵都快要被阁楼那鬼哭狼嚎的琴音废掉了。”
可Rose知道,这不是出于他引以为傲的逻辑与推理,而是出于面对不能接受的事实的自我欺骗。
她的嘴唇动了动,可无论如何用力都说不出话来。正当夏洛克担忧而疑惑地看着她时,她听到身后传来Mycorft的声音。
“Sherlock,”Mycorft走进餐厅。大概是刚参加完学术会议的缘故,他的神情带着淡淡的疲惫。“又在进行你那套…引人入胜、异想天开、错漏百出的逻辑推演了吗?”
Rose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诡异之处。Mycorft平日衣着一贯考究,几乎到了洁癖的程度。此刻他的鞋子上却沾了一些新泥,虽然不明显,但是与他的习惯格格不入。
他朝Sherlock走近,目光停留在他的黑眼圈上,伸出手指覆住那里:“你的大脑过度活跃,对无关的噪音格外敏感,这是你长期缺乏规律睡眠和过度依赖精神药物的副作用。现在去睡觉吧。”
Sherlock的肢体有些抗拒。“这不是建议,Sherlly,而是命令,”Mycorft挥手召来一个家仆,示意他带Sherlock回房间。
“我和Rose一起回去,”Sherlock习惯性地拉起Rose的手,可Mycorft伸手,从反方向攥住了Rose的手腕。
传到Rose感官的,不再是火热的少年的触感,而是冰冷的,被纤长的手指拢紧的感觉。
“不包括Rose。”Mycorft的声音没有温度。
Sherlock被家仆半扶半劝地带离餐厅,餐厅里只剩下壁炉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
Mycroft立刻松开Rose的手,像在躲避一场瘟疫。
“Rose,”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恐惧。像廉价香水一样浓烈地裹着你。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Rose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在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她不再低头,而是倔强地对上Mycorft的目光:“哥哥就没有秘密吗?你对洁净的追求已经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若不是仓促间没精力去处理,又怎么会允许新泥停留在鞋子上?”
“我去做了必要的事。Eurus。”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像念出一个禁忌的咒语,“她就是被母亲隐去了一切踪迹的、Sherlock记忆中的妹妹。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连我都觉得自愧不如的地步。Eurus憎恨这个牢笼,于是尝试去毁掉母亲在乎的一切,多次在盛大而隆重的场合做出戏弄她的举动。”
“Eurus失败了?”
“不,她成功了,而且每一次戏弄都成功了。这才是让母亲真正感到恐惧的,她还不到五岁,就已经迸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才智。母亲囚禁了她,这些年她被关在一处幽暗的地方,永不见天日。”
“那为什么管家神色匆匆来提醒母亲关于她的事?“Rose一怔:“难道她遇到了意外?”
“今日我去处理的正是这件棘手的事。她没有遇到意外,而是制造了意外。我和母亲都没有想到,她居然已经能做到避开监管、自由离开监禁室的地步。她对长大后的Sherlock和扮演她的你很好奇,所以解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乔装去看看你们。显然她成功了,但是因为太心急还是留下了破绽。”
看看我们?Rose仔仔细细地回想起今日在庄园外发生的一切:“可并没有什么异常......”
“谁知道?或许与你们擦肩而过的某个人、或许只是躲在暗处匆匆窥了一眼,你们留意不到太正常了,我想那种感觉就像被野猫抓了一下,诡异但无关痛痒。今天她险些闯下大祸,好在我得到讯息的时候尚有时间去止损:让Eurus暂时‘安分’,让监管者的疑虑消失,让母亲查无可查,以此确保庄园表面的平静。”
“那她…那Eurus现在怎么样了?好久没出门了,就算她非常聪明,她应该很害怕吧……毕竟如今与之前不同了!工业革命让伦敦出现了很多新奇而狰狞的新事物。”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大概是同情作祟,她还是开口问道。
Mycorft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我把她带回了密室,”他开口道:“监管她的人只会觉得产生了错觉,但我想母亲之后还是会加强警戒。看起来Eurus有些茫然,但尽力不在我面前展现出来。呵呵…在自尊心这方面,你们三个可真是难较高下。”
Rose几乎要被真相压塌,所以忽略了Mycorft最后的奚落。“我想我会更小心。”她艰难地承诺。
“小心?”Mycroft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Rose·Holmes,你需要的是‘成为’Eurus,从躯壳到灵魂。扫去覆盖在你内心的孤儿院的尘土,忘记你的本名,忘记你的恐惧和那些无谓的疑问。你的‘价值’,你生存的唯一基石,就是你扮演的完美程度。一旦Sherlock发现真相,你将在母亲那里将瞬间失去存在的意义。”他停顿了一下:“少做你自己。”
大概这句话有些突兀,Mycorft尝试说些别的来解释,或者掩饰:“Sherlock的大脑是一座精密的殿堂,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任何逻辑无法自洽的细节,都可能成为他撬开真相的支点。今晚他对‘Eurus’这个名字的反应,就是明证。若非他内心深处对‘失而复得的妹妹’有着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强行压制了怀疑,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下一次他起疑时,还能恰好有我在身边吗?”
“我…明白了。”Rose的声音干涩,垂下了眼睫,避开他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她无法反驳,只能接受这残酷的“生存指南”。
Mycroft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餐厅,动作依旧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Rose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这一次,她没有看他沾着新泥的鞋——那点不完美已被他的气场完全淡化,而是落在他宽阔挺直的背脊,以及梳理得一丝不苟、在烛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褐色头发上。餐厅昏黄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将他与这压抑的空间融为一体,却又奇异地将他勾勒出一种孤绝的轮廓。
那个在花园里紧握手帕、指节泛白的微小动作,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在她眼前。它像一颗顽固的种子,在恐惧和憎恶的土壤里,悄然探出一点异样的嫩芽。
维系一种必要的稳定。在具备终结一切的力量之前。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这冰冷的宣言,此刻竟在她心中激起一丝微弱到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涟漪。他口中的“稳定”,是否也包含了她的生存?他介入餐桌的暴行,是否真的如他所言,是伤害最小化的选择?甚至…包括今晚处理Eurus的危机,是否也间接保护了她这个替代品不被揭穿?
这些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她原本纯粹的厌恶。她开始意识到,Mycroft·Holmes并非仅仅是一个冷酷的执行者或帮凶。他更像一个身处风暴中心的棋手,在母亲狂乱的意志、Sherlock危险的锋芒、Eurus深不可测的破坏力,以及她这个“赝品”的脆弱存在之间,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这平衡本身,就是一座建立在深渊之上的、冰冷的堡垒。
自那晚之后,Rose的生存本能被激发到了极致。她更加小心翼翼地扮演着Eurus。她观察Sherlock,并努力满足那份近乎偏执的依赖。
同时,她对Mycroft的观察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为隐秘的维度。这不再是出于夫人的命令或单纯的恐惧,而是混杂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难以名状的好奇与探究欲。她开始像一个侦探,试图从他那无懈可击的理性外壳下,寻找那些细微的、可能泄露真实情感的裂缝。
她注意到,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当Mycroft以为只有他自己时,他偶尔会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短暂地放空,那灰色的眼眸深处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和厌倦。这转瞬即逝的神情,与他在人前那副沉稳、疏离、仿佛永远气定神闲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还注意到他对甜食的偏好并未因上次露台事件而真正改变。虽然Rose不再送点心,但她曾在深夜下楼取水时,无意中瞥见他的门缝透出微光,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糖纸声。第二天清晨,她在清理厨房的仆人那里偶然得知,昨晚Mycorft少爷吩咐准备了双份的枫糖浆松饼。
他似乎把现实的压抑诉诸于一种甜食暴力,而不是一股脑倾泻到弱者身上,尽管他拥有支配和责骂这座宅邸除夫人外其他任何人的权利。
最令她百感交集的发现是,Mycorft对Sherlock的态度远非表面看起来的漠不关心。当Sherlock沉浸在小提琴中,拉出那些饱含痛苦与挣扎的旋律时,如果Mycroft恰好在附近,他翻阅文件或书本的手会比以往慢上不少。他的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变化,但Rose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关切,一种沉默中的心痛。而当Sherlock的琴音因绝望而失控走调时,Mycroft会微不可查地皱一下眉,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那刺耳的声音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而几秒前的皱眉也不过是错觉。
这平静又压抑的日常如流水一般逝去,一晃已经到了一年的尾声。
今年的圣诞与往年不同,夫人得到了王室的荣誉勋章,同时被邀请出席年终慈善晚宴。一连多日她都不在庄园,今年的平安夜家庭晚宴只有兄妹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