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三年过去，又到了清敛三年一度的招生礼。
慕名而来的学子只增不减，但大多数人都被困在了第一关——上山。
清敛宗自山脚下至翠微台就设下七道阵法，都由各峰长老亲自所施，除长老和拥有通关玉牌的弟子们，外人不得进入，亦无法进入。若强行破开会触发死阵，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而那些不甘心离去的少年们在学生峰外围自发形成清敛宗的外门，也被清敛默认。
当然，这默认的原因之一就是——清敛的内门弟子太少了。
内门何者？所谓七系长老亲传弟子，称之内门。但除了三年前的沈烦外，一个都没有。
其他长老不是各种原因不能收徒就是收徒数超标，少年气盛，少有安安静静的，至于某些爱热闹的长老不跟着把山掀飞就不错了。
不过外门弟子想成为内门弟子十分简单。等到下一个三年，再上一次山就行。
但山阵一直在变化，成功了就需要经历第二次“选拔”——获得长老的喜爱。这次成功了就可以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不过长老们可以拒绝收徒，是故很少有人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书不复这位长老愿意收徒，不管有缘与否。但大多数上山之人心高气傲，不甘心在重仙峰当个小小的丹修。
这样循环往复几十年，多少人渴求获得一线机缘，一步登仙，导致碌碌半生，终其无所为。
……
“师尊，师叔，这里是今年登上翠微台的学子名单。”一位身着蓝白相间衣裳的俊朗少年郎走上前。
沈烦呈上一张薄纸，上头仅排着几个名字。祝祈先看了，祁听凑过来，道:“今年怎也这般少？难道真是我们的阵法过于古怪刁钻了不成？”
曾经他下过一次山，正遇外门弟子讲到孤潮峰的祁听长老，他偷偷站了墙角，好奇听了一部分。只听到夸他美的，然后就开始抱怨他们搞一些稀奇古怪，刁钻又好生为难人的术法，叫人上也上不去。
“无能者才会埋怨。”殷回道，他唇角笑意不减，眸中满是冷然。
说实在的，清敛各师兄妹间，他最是反感外门之人，不努力提升自身能力，反倒怨天尤地嫉恨他人，吸食清敛血肉，仗着清敛宗的势力作威作福，空长嚣张气焰，败坏清敛名誉。
他之前就遇到过一个，那个修士打着清敛宗外门弟子的名号修炼邪术，导致有一大半镇子的人惨死，化为怨灵。
“三师弟，你就少说一点罢。”花千年掩帕轻咳。三年前，她突然患病，身体也越发不好，用了很多法子皆不见效，隐隐有大限将至之相，各人心知肚明，只让她好生养着。
曾有外门人打听了消息，嘴碎一句“成长老了又有何用？还不是要死了。”被殷回听到后扔到悬月夜七天七夜。
悬月夜，一个可怕地方。悬崖陡壁，万丈深渊，妖兽横行，是个人都不愿从那处经过，更非独自呆在那里七日了。
再提一句，这悬月夜便是清敛宗的禁地。
当日那人哆哆嗖嗖地被祝祈带回来，口齿不清疯疯癫癫地哭着喊错了，把头都磕出血来，场景十分可怕。
……
“奇了，这个外门弟子也太坚持了吧，”祁听突然指着纸上一个名字，道，“我看过他三次了，次次榜首。”
祝祈也看了一眼，觉得熟悉:“贺玿……我好像听过。”
她话一出，众人都意外地看着她，她莫名其妙:“怎么了？”
殷回道:“怎么说呢……其实贺玿来翠微台三次，都是想拜你为师。”
这下换她意外了:“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咳，这事说来也怪我们。”书不复道，“你幼时在掌门座下，年纪小，不谙世事，哪能多个徒弟再养？我们想着他无父无母，无处可去的，便要收他为徒。但他执意寻你，是故我们将他送到外山。三年之后也不知从哪听说‘明安长老要收徒’的消息，又来了一次。”
“对了，就是三年前这个时候，你已经收小烦为徒，当时贺玿应该就在台下，后来我去找他，他却不在了，我还以为他心灰意冷，下山去了。阿祝是何时见过他的？”
祝祈便把三年前的事大致讲了，虞绪荣略一沉吟，问道:“阿祝若不想见他，我们就将他打发了？”
“不必，”祝祈摇头，“他既寻我，去了便是。”
…………
翠微台，碧影摇曳，雾云几重。
贺玿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中的灵草，看见祝祈来了，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却在见到她身后的沈烦时，笑意缓缓淡了下去。
“学生以为您会一个人来。”
沈烦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声道:“师、师尊，不然我还是走罢……”
祝祈好笑，明明是他自己想跟来的，这会倒会说是自己不好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她乐意纵着他，不介意道:“小烦是我的徒弟，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
“呵，徒弟。”贺玿扯扯嘴角，眼中暗光流过，“看来长老完全忘记了学生对您说的话，但学生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您让这个小徒弟靠近您，迟早会害死所有人。”
“当然，包括您。”
沈烦在祝祈的身后，听到他说的这句，眉眼一寸一寸冷下来，两人之间的气势剑拔弩张。
“一个小偷而已，即使穿上一样的衣服，偷学别人的言行举止，心也是卑劣的，替代不了任何人。”沈烦轻声道，“甚至，成为不了任何人的影子。”
“那又如何？”贺玿笑起来，“若成为不了影子，我就成为让影子存在的人，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代那个人，包括他的影子。”
祝祈皱着眉头，心底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再次袭来，沈烦回握住她的手，道:“师尊，我想走了。”
这是借口，祝祈点头，想着为贺玿留下劝诫，于是道:“贺玿，我现如今不会再收下其他徒弟，有时拜师修行不仅是天赋努力，更是一种缘分。”
“话我就不再多说，你自行领悟。”
而后一如三年前那样，不过这次，她是带着沈烦离开。
祝祈能下山了。
这真真是清敛宗门上下人神共乐的一件大喜事，哦，还有远在天边的明安国国主。
祝祈从师父那里得知，自己这个“便宜舅舅”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可惜天不遂人愿，生了几个，都是带把儿的。
且这几个，也就是祝祈的表哥们，一个赛一个的叛逆。
有外出经商的，有进山做道士的，有守境戍边的，还有一个前太子，整日捧茶养花，垂钓摸鱼，无心政事，惹得国主吁声叹气，头发都愁白了许多。
至于为何是前太子呢？师父告诉她，这是因为早在十几年前，她这个年纪轻轻，喜爱摆弄花草的表哥，无端失踪了。
之后，皇宫内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烧毁了一切痕迹，烧去了人们对他所有的记忆。
…………
白玉金铃晃着响儿，祝祈坐在马车中，同沈烦看话本。
人间新出版的，《六界盛宠之魔尊夫人哪里逃》。
“她内心充满绝望，闭上眼，才道一句:‘放了我吧。’那魔尊竟是个冷漠无情的，见她如此，便又以为是在欲情故纵，慢慢捏住她的下巴，寒冷似冰的气息吐在她温润如玉的耳垂上，落下她一生的梦魇:‘你逃不掉的’。”
祝祈念完，不禁问道:“魔尊真有那么厉害吗？通晓天地，毁天灭地，脚一踩，嗯……整个六界都为之一抖。”
彼时沈烦在给她剥葡萄，听到她这一句，剥着葡萄皮的手轻微一顿，回道:“也不是。其实魔尊很懦弱无能，很胆小的。只是因为想要保护他心爱的人，才会努力变得强大。”
祝祈听他的话，把话本往前翻了翻，疑惑道:“话本里有说魔尊为了女主变强大吗？为什么我没看到……小烦，你眼力真好。”
沈烦敛眸不作答，很久以后，待他从一大盘的绿珠润玉中抬头，祝祈早已靠着垂帘睡着。
她的呼吸十分平稳，安安静静的，沈烦看了她很久。
…………
祝祈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青年远远站在花树下，红袍广袖，丹色深衣，长白发上系着明亮娇艳的红线。腰侧金铃铜钱作响。
漫天败色，病树无春。
“你是谁？”
美人唇齿轻离，对她一笑。
顷刻间，枯木逢春，烈焰灼烈。
“我是……”祝祈听不清声音，只模糊看出是个口型。
她下意识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这可不是搭讪，她真觉得在哪见过他。
仔细想想，先前那个弟子贺玿，不正是这幅模样？
“姐姐，你如今还未遇到我。”
祝祈惊讶:“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吗？
美人慢慢上前，靠近了她些，又十分君子地保持了点距离。
“这只是在梦中，我不过一个意识形态，并非真实的我。”他的手在触碰到她的手时，化为星散。
他又收回手，过了一会儿，星散才微微聚拢，重化成形。
“那真实的你呢？”
美人耸肩，表情无辜:“没了。”
祝祈懵了:“什么叫……没了？”
“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被天道抹杀，不存在了。”他道。
祝祈恍然大悟:“那你来找我，一定是我有什么法子救你是吗？”
“除了你，没人能救我。”美人眉眼弯弯，带笑道。
眼看他的身体渐渐消失，祝祈清楚自己要醒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他摇头:“你不用做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
“能在临死之前看看姐姐的模样，我就是身死魂灭不入轮回，也心甘情愿。”
祝祈急急忙忙道:“你说你从未来而来，那我就有时间去寻找救你的办法！”
男人的眉眼温柔，金红异瞳中盛满了暖意。他轻抚过她的脸，指尖触碰她带痣的眼角。
“姐姐，我等着你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