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过后,苏苏收拾妥当准备去公司。江淮言看着她拎起包走向玄关的利落背影,心头莫名地堵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一句“路上小心”或是别的什么话在喉咙口滚了滚,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沉默地看着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身影,只留下空荡的回响。
片刻的犹豫后,他还是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工作别太累了,注意身体。」信息发出,手机屏幕很快暗了下去,像沉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回应。江淮言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眼神暗了暗,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弥漫。
晚上,当江淮言带着一身实验室的疲惫回到别墅时,迎接他的依旧是满室寂静。苏苏还没回来。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独自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暖黄的落地灯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有些出神地望着虚空,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白日里公式化的冷静似乎也被这空寂侵蚀,露出底下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牵挂。
而此刻的苏苏,正置身于城中最喧嚣的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迷离闪烁的灯光、舞池里忘情扭动的身影,交织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坐在卡座里,和朋友们推杯换盏,昂贵的洋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喉咙。灼热的液体在血液里奔流,试图麻痹那些盘踞在心底的烦闷和莫名的焦躁。然而,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越强,心口那点空落落的烦躁却越发清晰,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在那里,怎么也驱不散。
时间一分一秒滑向深夜。别墅里的江淮言坐不住了。他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最终按下了苏苏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直到凌晨时分,玄关处才传来钥匙碰撞的声响和踉跄的脚步声。江淮言几乎是立刻起身迎了过去。门被推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苏苏脸颊酡红,眼神迷蒙,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踩在地板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喝成这样?”江淮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压抑着什么。他伸出手想去扶她,却被苏苏下意识地推开。
苏苏努力聚焦视线,看清是他,带着醉意的倔强脱口而出:“怎么……还没睡啊?”
“等你。”江淮言的声音低沉,那点被压下去的紧绷感再次浮现,他不由分说地再次伸出手,稳稳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往楼梯走去,“真是……让人不省心。”责备的话语里,却裹着一层无可奈何的关心。
“别管我了……”苏苏含糊地抗议,试图挣脱他的手臂,但绵软的力道更像是在撒娇。
江淮言的手臂收得更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别闹了。喝成这样,万一摔了磕了怎么办?”他将她带到卧室床边坐下。
苏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坚实的肩头,酒精放大了所有的情绪,眼眶突然就红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江淮言……我心里难过……还不准我借酒消愁吗?”
江淮言身体微微一僵,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温热湿意,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去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你有什么可难过的?不就是早上……说了你几句,至于吗?”他的声音放软了些。
“为什么不能难过?”苏苏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带着孩子气的执拗,“我长这么大……就没几件事是不顺心的……”话语间带着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淮言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脆弱模样,心底那点残余的怒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说不清的内疚。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劝哄的意味:“你现在是大人了,不能总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苏苏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汽氤氲中,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情绪依旧低落。
江淮言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那点内疚感更深了。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刚才……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苏苏撇了撇嘴,抬起眼看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水光的笑意:“这还差不多……”
“快喝吧,喝完好好睡一觉。”江淮言看着她,语气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
苏苏依言喝完水,躺进柔软的被褥里,眼皮沉重地往下坠。意识模糊间,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拽住了江淮言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你别走……”
江淮言动作一滞,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又看了看她带着不安睡意的脸。昏黄的床头灯光下,她微红的脸颊和凌乱的发丝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依赖感。他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在床边坐下,声音低沉而温和:“我不走。你好好睡吧。”
得到承诺,苏苏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拽着衣角的手指也渐渐卸了力道,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江淮言静静地看着她熟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瓶,酸涩、无奈、一丝莫名的柔软,还有挥之不去的沉重。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自己的衣角从她虚握的手中抽离出来,又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阳光再次慷慨地洒满房间。苏苏被生物钟唤醒,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忍不住蹙眉揉了揉太阳穴。走出卧室,食物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看到江淮言正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神色如常,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醒了?”他声音淡淡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头还疼吗?”
苏苏揉了揉太阳穴,故意扬起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带着点调侃:“还好啦,小看我了,我可是酒中仙人,这点酒还不至于醉死。”
“‘酒中仙人’?”江淮言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将早餐一一摆放在餐桌上,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下次别喝那么多了,真是……让人不省心。”他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苏苏开始享用早餐,热气腾腾的食物让胃里舒服了许多。她抬眼看他,笑意在眼底漾开:“你今天怎么没去实验室?太阳又打西边出来了?”
江淮言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语气自然:“今天休息。”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家待着。”他没说“陪你”,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苏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点狡黠:“这可不像你啊,江大学神。”
江淮言面无表情,拿起一片吐司,语气波澜不惊:“有什么不像的?我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他将话题轻飘飘地带过。
吃完早餐,看着江淮言起身收拾碗碟的背影,苏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托着下巴,目光追随着他,声音带着促狭:“我知道啊~刚好有空,刚好在家,刚好上午十点钟还能悠闲地吃早饭……江大学神,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赖床了?今天这个‘休息’,是正常轮休呢,还是……某人特意请的假?”
江淮言收拾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坦然:“是请假。”
看着苏苏那透亮的眼睛,江淮言喉结动了动,竟然说出了实话,他确实推了正在推进的项目跟科研主管申请了调休,不知道是看他进来是每天都干着认真卖力还是别的原因,主管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干得累了就休息吧,有时候家里的工作做好了也有益这头的工作。”主管笑里面似乎藏着别的意味,江淮言应了一声,出了办公室就厌恶地拍了拍刚刚主管碰过的地方……
出神片刻,他转过身,目光带着探究,重新落回她脸上,“现在换我问你了。为什么昨晚喝那么多酒?到底因为什么?”
苏苏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戳着盘子里最后一点食物,声音低了下去:“没什么……就是想喝了呗。”
江淮言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她面前,目光锁住她闪躲的眼神,语气低沉而认真:“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不顺利?还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眼神更深邃了些,“……因为我?”
苏苏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忽然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挑衅的笑容:“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
江淮言眉头立刻蹙紧,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被一丝荒谬感取代,他维持着表面的冷漠:“你觉得我会信吗?苏苏,别开这种玩笑。”
苏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试探的暖意,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柔软得像羽毛:“江淮言……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
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和柔软的话语,像电流般窜过江淮言的神经。他几乎是瞬间别开脸,躲开了她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声音带着强装的冷硬:“温柔?我对你还不够宽容?苏苏,你别得寸进尺。”
苏苏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执拗:“是啊,你最宽宏大量了。谁叫我贪心呢?我还想要……更多一点。”她的目光直白而灼热。
江淮言被她看得心烦意乱,眉头拧得更紧,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他失控的话题。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玄关走:“行了,别贫了。碗放着吧,等我回来收拾。”
“哎?”苏苏立刻跟了上去,语气带着不满,“你要去哪儿?不是说请假在家‘休息’吗?”
“去实验室一趟。”江淮言一边换鞋一边回答,声音有些紧绷,“有点突发状况,必须去处理。你自己在家待着,别……别又跑出去喝酒。”他刻意加重了后半句。
苏苏不高兴地噘起嘴,脸上写满了失落:“不是请假专门陪我的嘛~这算什么嘛?说话不算话!”
江淮言已经换好了鞋,站在门口,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带着一丝安抚:“情况紧急,必须去。我会尽快处理完回来。你……在家等我。”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苏苏那带着控诉的目光。江淮言站在门外,背对着那扇厚重的门,微微仰头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胸腔里却依旧沉甸甸的,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一去,面对的绝不仅仅是实验室的“突发状况”,还有昨夜未消的暗涌和心底那些越来越难以厘清的乱麻。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清冷而孤单。
他对着紧闭的房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承诺,声音低沉地消散在楼道里:“知道了……别闹脾气了。我尽量……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