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臭之夫

    直到秋云来问要不要打些热水洗浴,浣清溪才一骨碌爬起身来道:“打今日起,我再不洗浴了!也不换衣裳,也不洗脸!”

    秋云不解道:“怎么了?”

    浣清溪道:“还有,你跟厨房里说一声,我要吃糟鱼毛豆腐,还有葱韭拌石蒜,就说我思念家乡味道,近几日日日都要吃。”

    秋云闻言皱眉道:“倒犯不着这样置气吧,这大热天的,你这样指定会臭起来。”

    浣清溪道:“近几日又不能出门,臭便臭了,又没人来闻,怕什么?”

    蜜糖道:“就算无人来闻,你自己身上不难受吗?”

    浣清溪直挺挺倒在床上哈哈笑道:“我不难受!我有什么可难受的?再难受还能比被人掐着脖子吃饭更难受?”

    蜜糖看她这样反常,左思右想了道:“都怪杏儿,看我去找她说道说道!”

    秋云道:“杏儿只听夫人的,莫不是你还要找夫人说道说道?”

    蜜糖嘟了嘴低声道:“……那谁敢?”

    秋云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想洗便不洗,还是早些睡吧。”

    浣清溪果然说到做到,说不洗就不洗,第二日便顶着带眼屎的脸打着臭烘烘的呵欠挪到正房去了。

    温夫人打量她一眼,终是没说话。

    浣清溪笑嘻嘻跟杏儿说道:“杏儿姐姐,我向日在家便最爱吃这些臭香的餐食,如今骤然离家好不适应,你多给我夹这些来吃。”

    饭后浣清溪也不闲着,大门二门的到处溜达,厨房茅房都要打量一眼,看得院中无人就去薅几朵温夫人的石榴花,跑得满头是汗就用衣袖随便抹一抹,然后用那双哪里都抓的手继续吃她的午晚饭。

    如是又过了两日,温夫人面色已经有些难看了,终于主动开口问道:“你怎么日日穿这身衣裳,不换的吗?”

    浣清溪道:“这是女儿箱笼中最好看的一件衣裳,忍不住想多穿来给父亲母亲看,叫母亲见笑了。”

    温夫人掩鼻道:“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你去换了吧。你身上也不洗的吗?都有味道了。”

    浣清溪摇头道:“这个自然是要洗的。不过女儿也不敢洗得太勤,怕伤了自身元气,对身子不好。母亲可是厌烦女儿了?”浣清溪抖了抖袖子,“百善孝为先,侍奉父母身侧是女儿应尽的本分,便是母亲厌烦了,女儿也不敢偷懒的。”

    温夫人不说话,忍着吃完了一顿饭。

    席间浣清溪不小心打翻了汤碗,淋淋漓漓泼了一身,却坚持不肯去换,滴滴答答吃到最后。

    浣查英的眉头都不自觉皱了起来,终究也什么都没说。

    饭后浣清溪犹觉得不过瘾,叫蜜糖去厨房寻些糟鱼腌豆腐的汁水来,均匀在自己身上撒了撒,熏得蜜糖秋云二人都捏了鼻子离她远远的。

    到了晚间,蜜糖与秋云搭伙蜷在外间罗汉床上凑合,说什么都不肯进里屋去睡了,用蜜糖的话说:“臭得好像进了猪圈。”

    浣清溪捏了鼻子哈哈大笑道:“古有逐臭之夫,今有逐臭之浣家小姐,我也是颇有古人之风嘛!忍一时之臭,得一世自由,且忍一忍,臭的时候在后头呢!”

    又过一晚后,各种汤汁经过整夜发酵,臭味愈发浓郁了。

    早上,蜜糖拿帕子堵了鼻子艰难拿起浣清溪的臭衣裳递过去,浣清溪呛得连打了几个大喷嚏,然后捏了鼻子穿上身。

    浣查英刚坐到桌前便弹开老远,口中叫道:“什么玩意儿?怎么这样臭?!”

    温夫人干呕了几声,红了眼睛捂住口鼻道:“还不是你的宝贝女儿!”

    浣清溪端坐桌前严肃了面孔只作不闻。

    浣查英捂住鼻子骂道:“你这丫头,多少时日不曾洗浴过了,是要臭死人吗?!你看看你那衫裙,脏污都花了,还不快去换?!”

    浣清溪张开嘴,故意露出塞了葱韭的牙花子道:“爹爹这样说可是伤女儿的心了,女儿在家时一向如此,并无人这样嫌弃女儿。”

    牙上隔夜的葱韭散发出无比浓郁的气味,温夫人又呕了几声,摆手示意叫浣清溪快走。

    浣查英道:“去去,回你房内洗漱去!”

    浣清溪眼睛一亮,却钉在凳子上不肯挪步:“爹爹何必急着赶我?咱们且先将这顿饭吃了!父亲母亲快请坐,饿着肚子就是女儿的不孝了。”

    浣查英咬牙切齿道:“你别在这里现眼就算是尽孝了!”

    浣清溪委委屈屈道:“既然爹爹现在不想看见我,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晚间还可陪伴父亲母亲一同用晚饭。”

    浣查英怒道:“走走,回你房内,你自己吃去!以后也不必再来!”

    浣清溪闻言大喜,缓缓起身大摇大摆往外间走去。

    临了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折返来道:“爹爹,女儿并非故意,实在是来时带的衣裳不够穿,可否叫裁缝给女儿及身边使女做两身新衣裳?”

    浣查英不耐烦道:“做,做!这两日就做!”

    “哎,谢谢爹爹!”

    浣清溪捏着鼻子一蹦一跳回了西厢房,饭也不吃了,连声叫人打水来洗沐,迫不及待将身上衣裳脱下来,还不忘嘱咐蜜糖:“前日里看见侧院花厅旁有一片茉莉花开得正香,去给我多摘点来泡在桶中,今日定要洗得香香的,再痛痛快快吃顿饭!”

    秋云捏着鼻子将她脱下的衣裳放进盆中,临去时想起来道:“你就赶紧再歇一歇吧,刚我听见桃儿说,夫人的乳母辛嬷嬷今日里就到了。”

    浣清溪跳进水桶深呼一口气,挠了一会儿脑门道:“管她呢,一会儿咱们侧院抓蝈蝈去,我昨日听见叫得可响了,就是没抓着。”

    浣清溪自去洗浴吃饭抓蝈蝈,这边厢辛嬷嬷早由儿媳妇陪着到了前院。

    温夫人亲自迎着接到正房里来吃茶说话。

    辛嬷嬷早知此番是来帮着教导浣家大小姐的,然而坐在那里缓缓吃了两盏茶,却只听温夫人说些闲话,丝毫不提其他。她一向谨慎,见温夫人不提,自己也不说。

    却不知温夫人心中着实有些烦恼,早上浣清溪那一股子臭味,熏得她早饭都没吃下几口,后来叫桃儿杏儿大开了门窗,又拿香熏了许久才不大闻得出了。

    如今再叫她来,岂不是又要臭死?

    可若是去她房内去见,那股子臭翻天灵盖的味道谁扛得住?

    温夫人左思右想,最后叫人搬来几把方凳,搁在石榴树下,携了辛嬷嬷一同坐在树下,这才叫人去唤浣清溪来。

    听得人说浣清溪正在侧院抓蝈蝈,少时才能到来,她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辛嬷嬷看她烦恼,便问道:“小姐看去不如往日里欢喜,可是姑娘难管?”

    温夫人叹口气道:“何止难管。妈妈你且看,这株老石榴树,往年总是繁花盈枝格外喜人,自打姑娘从老家来后,这才几日……满树都只有枝叶,哪里看得见几朵花了?”

    辛嬷嬷抬头仔细看了石榴树,严肃了脸靠近温夫人低声道:“小姐不如近日将姑娘八字问出来,我去寻高人算上一算……小姐近年一直未有身孕,还是谨慎着些,无甚妨害才可放心。”

    温夫人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点点头道:“也好。”

    辛嬷嬷又道:“小姐不必忧心,我虽是年纪大了些,身子骨倒还健壮,凭她怎样难管,有我在,定要帮你镇住些。”

    温夫人思量一会儿道:“妈妈年纪是大了些。桃儿,去外间叫李大媳妇来!辛妈妈,这李大媳妇年富力强,极有眼色,就叫她襄助你,也免得你太过劳累。”

    正说间,浣清溪已满头大汗欢天喜地从外间跑来,口中叫着:“母亲唤我何事?”手里两个精致的蝈蝈笼不断发出响亮聒噪的蝈蝈叫声。

    温夫人厉声道:“站住!”

    浣清溪一脸茫然顿住脚。

    温夫人轻咳一声,掩了口鼻道:“你站在那里回话就好。”

    浣清溪面上似笑非笑道:“是,母亲。”

    温夫人仍掩着口鼻:“妈妈,这位就是我家老爷先夫人所生的女儿,名唤清溪,年已十七,到了婚嫁的年纪,如今家中正在为她择婿。只是她方从乡下来京,不懂规矩,我又忙于家事无甚闲暇,还望你代我严加管教,他日出嫁,也不至于辱没了浣家的名声。”

    又对浣清溪道:“清溪,这位是辛妈妈,今后一段时间你都交由她管教。你要听从她的教诲,不可违逆。你父亲已经吩咐下来,若你不服管束,”温夫人从樱儿手中拿过竹鞭递到辛嬷嬷手中,“辛妈妈可重重责罚,我夫妇二人绝不回护!”

    浣清溪乖巧道:“是,母亲。”

    温夫人点点头,浣清溪又道:“只是,母亲,这些日子日日忙着给女儿定规矩,是不是忘了女儿也有一点小小的需要呢?”

    温夫人一愣道:“什么?”

    浣清溪捻了捻手指道:“银子啊母亲!女儿过日子是要银子的啊!女儿的胭脂香粉,衣衫鞋袜,针线布头,笔墨纸砚乃至挨打后要擦的药油,都是要用银子买的啊!”

    温夫人定了一定道:“你说这些,府里大多是有的,偶有没的,也费不了多少。你却要多少?”

    浣清溪道:“要的不多,我先前跟着祖母时,每月都有三两的零花,如今母亲只还照这个数目给便是了。”

    温夫人道:“二两,只有二两。你日常要些什么可以问樱儿找,三两就多了。再者,你父亲俸禄不高,田产也少,府中还有一众人要养……”

    浣清溪叹道:“二两便二两!本以为到京城便有好日子了,不想比之乡下还更清苦些……”

    温夫人语塞。

    蜜糖瞪圆了眼睛不说话,她最知道,早先在老家时浣清溪一月便是二两银子的零花,如今增增减减结果还是一样,不由感叹小姐果然还是厉害。

    浣清溪心中却在后悔:早知再多说些,若说在家是四两,不知温夫人会不会给涨到三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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