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婆子听得两人说完,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我虽才来,却觉姑娘有几桩大不是。父母召唤,必当从速前来,姑娘却磨磨蹭蹭拖拉许久。再者,答父母话,当低眉顺目,言必称是。姑娘倒好,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要钱要物,又讨价还价,全然一副市井小民做派,哪里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样子?”
浣清溪打量辛嬷嬷,只见她人虽上了年纪脸皮儿却还细嫩,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簪环齐整,衣裙都是崭新簇亮的,知道是个厉害的,便抱了蝈蝈笼道:“不成不成,母亲还是换个嬷嬷来吧,这个嬷嬷见面就骂人,日后说不得还要日日打人,女儿实在忍受不来!日子本就够清苦了,谁耐烦日日听老嬷嬷教训?养不教父之过,我如今这般市井小民还不是父亲不曾教养的缘故,嬷嬷还是先去管教我爹爹吧!”
辛婆子冷笑一声道:“这里还由得姑娘自专了?进了这个宅子,就得听当家主母的话,谁也例外不得。除非姑娘回去老家,天高路远,自然没人管你。”
浣清溪道:“这里是爹爹家,就是我家!嬷嬷都还没走,我为何要走?秋云蜜糖,守好厢房门,不准辛嬷嬷进去!”
秋云蜜糖只敢低低地答应一声,眼睛却去看温夫人的反应。
温夫人被浣清溪吵得头痛,也不想再如上次般闹得太过,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嬷嬷在此期间,我每月可拨你三两银子供你花用,若是其间你都肯听话不生事,可再加一两。如此,你可肯听教?”
浣清溪抿住嘴巴,不想温夫人竟如此大方,拿银子来撬她。
然而思及集市上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终于吐口道:“成交!”
温夫人又道:“若你再生事不服管,加上的银子可都要扣回去。”
浣清溪心中盘算,倒也并不吃亏,便点头答应了。
如此,辛婆子才得以顺利进了西厢管理浣清溪日常起居。
今日第一日,辛婆子倒也并未太过为难,只是叫她读抄《女德》《女诫》,浣清溪耐了性子坐了半日。
辛婆子听着外间挂的蝈蝈笼响了半日,心中烦闷,便道:“姑娘的蝈蝈一直叫个不停,吵得人受不得,不如丢远些!”
浣清溪执了笔看她一眼道:“嬷嬷这话从何说起!若是嬷嬷太吵,蝈蝈受不得,我倒是可以将它丢远些。如今却是蝈蝈太吵,嬷嬷受不得!嬷嬷自己又不肯走远些,却怪谁去?”
辛婆子年纪大了,今日本就有些劳累,又被蝈蝈吵得心烦,便叫李大媳妇看着,自己去后院休息了。
那李大媳妇看去精明晓事,哄得辛婆子放心走了,却也不来多管闲事,只看着浣清溪抄完一篇便推说有事走了,倒落得半日清闲。
第二日大清早,辛婆子带了李大媳妇早早赶来西厢,却依旧扑了个空,房内空无一人。
听院里扫地的小丫头说,小姐一大早就拿了一个巨大的风筝带着房里人去放风筝了。
辛婆子打量着小院不屑道:“若是在小姐原先娘家院子里,放风筝倒也普通,可如今这般窄小的宅院里,也不知哪里放得起大风筝?我就在这里等,看她能玩几时?”
只是坐在房内等了半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也不见人回来。
她闷气去吃了饭,又回来等了半日,眼瞅着日近中天,这才见浣清溪带着秋云蜜糖满头大汗地提了风筝回来。
辛婆子语带嘲讽道:“这么大点的院子,也难为你们能玩到中午。”
浣清溪却全然没注意,仍旧笑哈哈道:“今日有风,正合适放风筝,这风筝画工倒好,放上天好似活了一般,好玩得紧,下次再买个别的式样!”
蜜糖道:“还有下次?方才幸亏跑得快,若是被人看见……”
秋云一把捂住蜜糖的嘴巴道:“小姐一时玩得兴起,忘了时间,嬷嬷不要怪罪。”
蜜糖被捂住嘴巴,只能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秋云这才松了手。
辛婆子看着势头不对,狐疑地打量了三人身上皱巴巴沾满尘土的衣裳道:“你们去哪里放风筝了?怎么身上这样脏?”
浣清溪笑道:“光顾着看天上,不注意被绊倒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辛婆子冷笑道:“昨日里才立下了规矩,今日就缺了半日,姑娘不懂规矩,身边两个大丫头也不懂吗?且念在是第一次,暂且轻饶,每人在本月例银中扣出200文,以示惩戒。”
秋云蜜糖只好低头答:“是。”
浣清溪低声碎碎念叨:“给我涨那点银子还是想方设法要抠回去。”
辛婆子又道:“身为贴身使女,当劝姑娘凡事三思,只有劝姑娘向好的,哪里有万事只顺着她的?!今后不论姑娘再有何种差错,你们每人都要吃五竹鞭!若之后还不晓事,撵出门去,卖与人牙子!”
蜜糖打了个冷战不敢作声。
浣清溪白她一眼道:“嬷嬷不用吓唬她们,别怪我没提醒你,秋云可是老家里颜家的人,咱们家上是没资格卖的。蜜糖的身契我还收着呢,若是趁我不知晓卖了她,我定要去府衙告你们私卖人口!”
辛婆子笑道:“姑娘不要吓我老婆子才是,小小一点家事,府衙有那空闲同你分辨?我倒是要提醒姑娘,她们是替姑娘受罚,与其同我争口舌,不如姑娘自己安分守己些,打不得姑娘,我还打不得这些小丫头吗?!咱们大家安安生生过了这段日子,姑娘出嫁后我们自然不会再来聒噪。”
浣清溪气鼓鼓没有说话。
辛婆子又道:“咱们今日里学走路端坐。”
浣清溪又翻了个白眼。
辛婆子道:“姑娘往日里走路不是大摇大摆派头十足便是一蹦一跳毫无正形,须知大户人家姑娘走起路来是要端庄,挺直了腰背,步子不可迈得太大,同时身段又要柔软,有如弱柳扶风,柔软中又要有正派,不可太过狐媚轻佻。”
浣清溪吸一口气,按照嬷嬷要求走过去又走过来,嬷嬷大摇其头。
捏了架子再走几遭,依旧不行。
咬了牙一步一挪,挪过几遭,依旧被骂。
直走得出了一身汗,浣清溪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戏台子上那些小姐的走法,依样画葫芦,捏了袖口半遮着脸,踮起脚尖一摇一摆走过去,还带着一脸娇羞。
辛婆子脸都黑了,道:“姑娘若敢这样出门,怕是要被老爷打死!”
浣清溪欲待发作,想了想二两银子,又想了想秋云蜜糖,终究是忍了没有说话。
如是这般光是走路就练了三日,最终也只得勉强过关。
其后又学了几日端坐,端坐过后便是端茶饮茶。
浣清溪私下道:“叫我给她端茶,这婆子怕是想做婆婆想疯了!”
辛婆子却道:“日后你嫁了人,少不得要给公婆敬茶立规矩。想我家那媳妇,鸡鸣起三更睡,我叫她往东绝不敢往西,侍立一两个时辰不会多说一个字,我打个喷嚏她都要抖三抖。却不知如姑娘这般,几时才能嫁得出去?”
浣清溪撇嘴嘟哝道:“有这样的恶婆婆,还不如去做姑子!”手中仍倒了一盏茶捧上去。
辛婆子接过茶掀开盖子一看道:“倒多了,重新倒!”
浣清溪就手接过来看了看,一时急了,上嘴嘬了一口又递过去道:“呶,不多了,你喝吧!”
辛婆子一时呆了,看着茶盏道:“你……你什么道理?”
浣清溪干脆将茶盏重重丢在桌上道:“爱喝不喝,差不多得了!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就是真婆婆在这,我也是这话!不高兴我还不嫁了呢!”
说完甩袖出门去。
辛婆子一时被镇住,倒也没有再勉强。
之后又要学吃饭。
如今虽不在正房吃饭了,辛婆子却比温夫人更苛刻。
按她要求,浣清溪必得细嚼慢咽,若是快了,便要撤一道菜下去,再快了,再撤一道,一直到无菜可吃为止。
浣清溪克制得手都要抖了,几乎是哆哆嗦嗦压着时辰吃的每一顿饭,如此才算勉强达到辛婆子的要求。
谁知,这婆子得寸进尺,又提出姑娘饭量太大,身子骨太粗壮,要缩减饭食,给姑娘轻减轻减。
如此,不只饭桌上只有素食,便连素食也不给吃饱。
浣清溪忍着怒气吃了两日,饥肠辘辘的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眼见着快要到午饭时间,却见浣清溪背了一个竹筐,灵巧地在浣府中穿梭,最终爬上前院最高最茂盛的那棵香樟树,找了个最粗壮的树枝落脚,从竹筐中摸出一只烧鹅,撕下一只肥美的鹅腿,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少时便听见厨房的柳妈妈嚎了起来,府中丫鬟媳妇家丁都惊动了,众人四处搜寻浣清溪。
还是一个小厮,路过香樟树时被树上扔下的骨头砸了脑袋,这才发现了树上的浣清溪。
众人都围拢过来。
柳妈妈哭嚎道:“小姐,眼看要到饭时了,你支开我,将所有生熟肉食都拿走,素菜全丢进泔水桶,你叫府里这么多人吃什么呀?!”
浣清溪啃着鹅掌道:“你们不过饿一顿罢了,我都饿了两天了!”
辛婆子挤上前来道:“你……你是要造反呐?”
浣清溪“嗤”了一声:“不叫我吃饭?全家干脆都别吃!”
辛婆子道:“你的银子也不要了?”
浣清溪道:“不要了!饭都没得吃,我还要银子做什么!别说是二两,就是二百两,我也不干了!”
辛婆子气急了,道:“你下来!你若不下来,等我收拾那俩丫头!”
浣清溪得意洋洋甩着脚道:“打她们?那你得先找得到再说!就算找到了,凭你那老胳膊老腿,也得追得上她们去!哈哈哈,有本事你上来呀!”
辛婆子抖抖索索,拽了一个大仆人道:“你!你爬树上把她拉下来!”
大仆人缓缓走到树下,刚抱了树就被一颗石子飞打在脑门上,顿时起了老大一个包。
仆人本就有些胆怯,此时更抱了头道:“有暗器呀嬷嬷,上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