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查英今日休沐,本是约了二三同僚来家,不想刚谦让着进了门,便见家中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在树下喊叫。
他气恼地走上前喝道:“都闲了没事做怎么的?围在这里吵闹什么?!”
众人见他发话,顿时都安静了不敢作声,直傻看着树上。
浣查英顺直众人目光看去,只见浣清溪背着个大竹筐满嘴流油地啃一只蹄膀。
同僚在旁,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厉声道:“下来!看看成什么样子!”
谁知浣清溪看见来人多,越发来劲了,将蹄膀扔到背篓中,油手在衣裙上一抹,哭天抹泪起来:“救命呀!各位叔父伯父,浣家拐带人口!好好的人就给拐回家来虐待,三天饿九顿,这是犯法的呀!你们管管!”
浣查英慌道:“玩笑、玩笑!这是小女!”
浣清溪撇嘴道:“现在知道是你闺女了?一日三餐都不叫我吃饱,才来几日,就给我饿瘦了两圈!谁家见过好好的大小姐要去自家厨房偷饭来吃的?救命呀各位大善人!”
一旁同僚纷纷憋笑,有人问道:“浣大人,这是你老家里的女儿?”
浣查英羞愤交加,勉强笑道:“小女刚从乡下来,不懂规矩,在这里混闹着玩的,见笑,见笑。”
浣清溪却在树上听见了,接口道:“说我是乡下来的,又看我没有亲娘,都来欺负我!各位叔父伯父,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呀,我都快饿成绿毛龟了!”
只听见有人憋不住噗噗哧哧地笑,浣查英涨红了脸道:“浣清溪你给我下来!不许在那胡说八道,我们浣家还没到那吃不起饭的地步!”
浣清溪抱紧了树道:“我才不下来!大不了大家都没得吃!”
浣查英气得胡子都在抖,对着辛婆子道:“辛妈妈,去叫夫人来管管,我这厢还有正事!”
又深吸两口气,挤出一个笑来道:“刘大人,崔大人,小女自幼便是如此顽劣,咱们聊咱们的,不必管她,走走,快请进!”
浣清溪看他们要走,从竹筐摸出个杏子来啃,口中还道:“各位叔父伯父大善人,得空多来我家里玩啊!”
浣查英气得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此时温夫人才得了消息从内院赶来,她镇定地围着香樟树转了一圈,不急不躁道:“清溪,我劝你还是下来认错的好。你不要以为拿了菜肉我们就吃不到饭,只要手里有银子,什么样饭菜买不来?城中的玉珍楼、八宝阁,随时都能送来各式饮食,你端坐树上有何用?”
浣清溪哼一声道:“那你就餐餐派人去买好了,反正我吃不到,我倒要看看你们吃不吃得到!”
温夫人道:“你究竟为何又这样生事?”
浣清溪道:“还不是辛嬷嬷,她都不给我吃饭,这谁能受得了?!”
温夫人看了辛婆子一眼,辛婆子忙道:“我哪里不给她吃饭了?不过是想让她少吃一点,看起来轻盈秀气些,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
“胡说!”浣清溪将吃完的杏核朝下一吐,几乎吐到辛婆子头上,“看看你自己那腰身,也好意思说我肥?你这样的顿顿一口肉都不肯少吃,倒是只来管我?!待我饿得爬不起床,你便好拿捏了?”
温夫人叹口气道:“辛妈妈,吃食身形这些,若她实在不肯,便不必再勉强了,人各有命,随她吧。清溪,你看可行?”
浣清溪点头道:“若能吃饱吃好,其他自然好说。”
温夫人道:“你下来吧!”
浣清溪摇头道:“你得保证,你们还有爹爹,都不许打我罚我,我才会下来。”
温夫人笑道:“我当你是好汉呢,原来也怕挨打。只要你不再去厨房生事,自然便不会打你。”
浣清溪迟疑道:“你说话可算数?”
温夫人道:“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
“好嘞!”
浣清溪喊了一声,抱住树干滑了下来,衫裙都在粗糙的树皮上刮得“嗤嗤”作响。
她跳下树,将竹筐往地上一丢,拿了剩下的蹄膀撒腿跑走了。
温夫人面色沉下来道:“樱儿,叫人备车,晚会儿我要去后街邢夫人府上拜访,如今顾不得面子,得赶紧给她寻个合适人家嫁了。就是不知道这样日日胡闹,谁家又能容得下。”
“是呢,夫人。”樱儿应声,“邢大娘子人脉最广,总能找出个把年岁合适的来,要么给她低嫁寻个好拿捏的,要么就寻个婆母顶顶厉害的,否则就算嫁出去了,只怕早晚还是要给退回来。”
温夫人凝重点点头。
桃儿远远看完了热闹,赶着先回了正房,却见梳妆台上有些乱,想着方才温夫人是急急忙忙赶出门去的,想来是未曾收拾好,便就手收拾干净了,随口问道:“杏儿,方才好大一场热闹,你可去瞧了?”
杏儿道:“没有,我一直守在房内,哪都没去。”
桃儿凑过脸来,两人唧唧哝哝嘻嘻哈哈笑了好久。
晚间,樱儿给温夫人卸了簪环放入妆盒,却发觉妆盒里东西位置有些变动。
她向来细心,夫人首饰向日都交由她管着,因此上她又留了个心眼,将妆台上首饰盘点了一下,却发现果然少了东西。
她暂未作声,悄悄又盘点几遍,又将床榻各处都翻了个遍,心中怦怦直跳,悄悄走去外间询问桃儿杏儿今日内房可进过什么人。
温夫人一旁发觉了樱儿的反常,叫问什么事。
樱儿笑道:“找不见了东西,兴许是我一时忘在哪里了,夫人等我再找找。”
温夫人问道:“什么东西?”
樱儿道:“就是那个镶了三颗宝石的金镯子,夫人平日里觉得太艳丽极少戴的,不知怎么就看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温夫人沉吟道:“记得已经许久不曾戴过了,若不动它,怎会随意掉去别处?”
樱儿笑道:“许是我不注意碰到了。今日晚了,灯烛又昏暗,明日里我再仔细找找。”
温夫人点点头,没再说话。
樱儿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焦急,那镯子可是温夫人陪嫁,若是遗失了麻烦就大了。
趁着第二日早上温夫人去账房查看的空当,她翻遍了正房各个角落,将桃儿杏儿也反复盘问了,奈何就是遍寻不到。
杏儿却转眼出来就告诉了刚来的辛嬷嬷,辛嬷嬷昨日受了气正没处发,一听此话便跳了起来,气势汹汹撞去了西厢房。
厢房内,浣清溪早已梳洗好了,此时正懒洋洋歪在罗汉床上捏了一支蔷薇拔刺玩,满心想着等开饭。
听到脚步声时她抬眼看了看,本想招呼辛嬷嬷一句,却见她黑了脸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便扭过去脸没搭理。
秋云正在里间清扫床铺,蜜糖收拾着浣清溪的衣裳,一时间无人理会辛嬷嬷。
辛嬷嬷傲气十足站在那里瞪了半日,见无人搭理,只得开口道:“姑娘,你过来,同我说实话,那镯子是不是你拿的?”
浣清溪白她一眼道:“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中邪啦?”
辛嬷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知晓你自幼无人教养,且在乡下小地方,没见过这样贵重东西,一时起了贪念倒也正常。你实说吧,我可以替你在小姐面前求求情。”
秋云蜜糖听见话头不对,都从房内走出来道:“嬷嬷说什么呢?怎么听不懂?”
浣清溪也跳下罗汉床道:“你给我说清楚,谁起了贪念?起了什么贪念?”
辛嬷嬷嗤笑道:“小姐那嵌了宝石的金镯子,昨日不是你偷拿走的吗?你故意将外间搅得一团乱,原来目的却在小姐的嫁妆首饰上,倒是我小瞧你了。”
浣清溪劈脸给了辛婆子一个大耳刮子,打得她趔趄了两步,又高声骂道:“你这老奴,当真猪狗一般的东西!不过给了你半分脸面,真当自己上得台面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诬我偷盗?!”
辛嬷嬷不敢置信地捂了脸道:“你,你敢打我?我养了小姐这么大,在温家伺候一辈子,老爷夫人都未曾打骂过,你个乡下野丫头,你敢打我?!”
旁边李大媳妇看形势不对也来拉辛嬷嬷:“嬷嬷快别说了,那好歹是咱家大小姐,快别说了。”
蜜糖秋云也来将辛婆子往外推。
浣清溪叉了腰道:“就打你了,你待怎样?再说一句试试,仔细你的狗牙!”
辛婆子又羞又气,欲待挣扎奈何秋云实在力大,身不由己被拽到了门外去,她愤恨道:“几个小蹄子,也敢作践我!昨日不知躲在哪个狗洞里,东西便是你们趁乱偷去的也未可知!”
秋云闻言手下用力一推,辛婆子重重一跤跌坐在院中,痛得龇牙咧嘴半天作声不得。
蜜糖道:“嬷嬷口下积点德吧,胡说八道可是要折寿的!你都这把年纪,再折寿可就没几天了!”
辛婆子捂了尾巴骨吸着气哼唧道:“不是你们却还有谁?那屋里几个,是用了多年的,除了你们几个新来,却还找谁去?”
秋云鼻子里哼一声,懒得同她分辨,扯了蜜糖回房内去,“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李大媳妇去扶辛婆子,辛婆子只吸溜嘴,愣是疼得爬不起来,口中犹在念叨:“我看她们就是做贼心虚,不然青天白日的关门做什么?!哎呦,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