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白此时才理清了思路,接口道:“我今日正在莲池旁的临风阁里,恰听见舍弟的哭喊声便出来看。浣小姐其时正在对舍弟拳打脚踢,她一见我便慌张跑走去翻墙,家中围墙颇高,我本意是怕她摔了,便跃上墙想拉她一把,不想她径自跳下墙来,这才误会了……当真不是有意轻薄!”
浣清溪又“呸”了一声道:“你跑得飞快,跃上墙头就来捉我,我又不傻,自然是要躲的!可你堂堂七尺男儿,扯坏我衣服做什么?不是非礼却是什么?我脚都扭到了!”
沈秋盈止了哭,泪眼汪汪看向沈秋白:“哥,你怎么扯坏她的衣裳?我以后要娶她的,你可不能轻薄她!”
沈秋白被沈秋盈气到了:“你脑袋是不是打坏了?她都追着揍你了,你还要娶她?”
沈秋盈道:“那她都看到了,我自然是要娶她的。”
沈秋白气得不知如何说他,半晌对温夫人说道:“那浣小姐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为何追到我家来打人?”
沈秋盈又哭道:“我已经看见她就跑了,她还用弹弓打我!”
温夫人问道:“清溪,你究竟为何要去打沈小公子?”
浣清溪白了沈秋盈一眼道:“我已经在他家花园候了好些时日了,打的就是他!小胖子,我问你,是不是你到处散播谣言,说我丑陋赛无艳,顺风臭十里?!——定然是你!我来京城不久,根本不认识什么人,除了你哪里还有别人?!抵赖也没用!你这样坏我名声,打你都是轻的!”
沈秋盈愣了愣:“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顺风臭十里,我当真不知道!”
浣清溪不屑道:“就知道你不会认!”
沈秋盈就地一躺,撒泼打滚:“你诬赖我!你冤枉我!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你问也不问就来打我,要么让我打回来,要么就给我道歉!否则我就住到你家不走了!”
浣清溪抱了胳膊站在一旁,白眼翻上天去,完全一副“绝无可能”的架势。
沈秋白道:“浣小姐可能真的误会舍弟了,他不过才十岁,且日日被关在家中读书,哪里就能到处散播谣言了?”
浣清溪道:“焉知不是他交了些狐朋狗友,胡说八道传出去的?”
沈秋白道:“我沈家家教甚严,秋盈他决计无可能结交不三不四的闲人。”
温夫人道:“沈大公子说得也有道理,清溪,兴许你真的冤枉了沈小公子呢?”
浣清溪心中转念想了想,自己确实也无确凿的证据,万一真是冤枉了他,自己倒也面上无光。
左思右想下又不想认错,索性道:“即便我冤枉了你,你兄长扯坏我的衣裳,也是十分无礼!咱们此番算是扯平,我不追究你兄长非礼,你也不必叫我道歉,如何?”
沈秋盈闻言坐起身来,看了看沈秋白。
沈秋白手里仍拿着从浣清溪背上扯下的布片,真真无话可说。
浣清溪摆了摆手道:“你们赶紧走吧,送客送客!”
沈秋白气闷地背了手走了。
沈秋盈却有些依依不舍地落在后面,小声道:“浣姑娘,你下次再来我家玩,叫我一声可好?”
沈秋白回身拎了弟弟衣领将他拎走:“我看你是挨打还没挨够!”
晚间浣查英归来,听闻了此事,大感头痛,不由长叹一声道:“清溪总是这样惹是生非,家中常无宁日,如今又连一个说亲的都没有了,长久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温夫人也长叹一声,道:“明昭寺之事已经传扬出去,如今都说浣家大小姐不只是丑陋、狐臭,更新添了一条花痴的名声,寻常人家谁还敢来说亲?”
浣查英拍着桌子道:“真是胡说八道!我这好好的女儿,哪里丑陋?哪里狐臭?哪里花痴?!都是一帮道听途说落井下石之徒,全是为了看我们家的笑话!”
温夫人叹道:“如今情形,即便我们去分辩,恐怕也无人肯信。”
两人各个长叹一声,几乎要执手相看泪眼。
浣查英已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为了面子将浣清溪从玉潼镇叫来京城?
现今家中日日鸡飞狗跳,自己哪里还有半分的颜面了?
温夫人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个办法。”
浣查英忙道:“什么办法,夫人快说来听听!”
温夫人道:“当今太妃,也就是左相的姑母,因着年纪大了,自请出宫,就奉养在左相宅中。这,夫君是知晓的吧?”
浣查英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温夫人道:“太妃膝下寂寞,闲暇无事,便开了个女学,收了一些闺阁中的千金贵女,教授些修身养性理家之道。”
浣查英道:“夫人的意思是……”
温夫人点点头道:“若能在太妃开授的女学学上一段日子,说起来也可算得知书达礼有些见识的,且同窗又都是些名门闺秀,一面可为清溪正一正名,另一面,兴许还有好姻缘等着呢!”
浣查英拍手道:“这样甚好!夫人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温夫人叹口气道:“虽则说那女学名额抢手,我们也与左相无亲,但若认真托人相求,多半也是能送去的。只是,清溪这性子,只怕她未必肯去。即便她去了,怕是多半也要生事。太妃手下女学,收的都不是常人,若一直这般胡作非为,搅出事端,怕不是你我轻易就能平息的了。”
浣查英点点头道:“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容我好好想一想,终要得她甘愿肯去,且又不敢生事才行。”
这边厢浣查英还未想出办法来,天气却已大变。
淅淅沥沥的雨,时而大些时而小些,却从不间断地下了三日,暑湿闷热的天气也被这雨水浇得潮湿寒凉,院中不平整的地方都蓄了一洼又一洼雨水,走起来颇为让人心烦。
大清早起床,浣清溪就烦闷得很——她住的这所房屋漏水!
许是太久没有人住,屋瓦有些失修,平日里还好,一碰上这种连绵的雨,各种毛病都暴露了出来。
从前日起发现有漏水,到了昨日便漏得厉害起来。
昨夜睡前,主仆三人用大盆小罐置于漏处接水,结果到了半夜,雨下得大了,盆罐纷纷告满,三人只能不断往返将雨水倒出屋外,闹得整夜都没有睡好。
一大早,浣清溪便顶了乌黑的眼圈跑去正房,气愤愤地质问浣查英:“爹爹,那破房子漏雨厉害,我前日里不是都已经叫秋云来说过了,到底还修不修了?!”
浣查英一时被问住了,好似全然不记得这回事。
温夫人放下筷子道:“此事我记着呢。家中后院也有几处漏雨的,昨日我又着人特意去问了,只是泥瓦匠们都说,修屋顶却要等晴天,这样连绵的雨天实在没法修补,即便勉强修了,也不牢固,”她笑了笑,“清溪,你且再忍耐几日,只等天晴了,定然先去修你们那处房屋。”
浣清溪心中气闷:“可是,漏水——漏水!那屋顶一直漏水,真叫人没法睡觉!”
浣查英笑着哄道:“你也听见了,雨天修补不得,你且再忍耐一时,兴许一两天的,天就晴了,到那时就好了。”
浣清溪仍辩道:“可是,漏水……”
浣查英打断道:“我已经晓得了,漏水,是不是?可是现在没办法修。你这孩子难不成听不懂人话吗?爹爹日常里事务繁多忙得很,你这些琐碎小事,听你母亲安排就是了。”
浣清溪只觉得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了,看他们气定神闲地吃着饭,心中气闷得要命,转头便撑伞走了回来。
房内蜜糖秋云还守着嘀嗒作响的盆盆罐罐,见浣清溪回来都期期艾艾地问:“怎么样,今日来修吗?”
浣清溪道:“说是要等天晴才能修。”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默默盯着这一堆接水的器物。
直到一个大花瓶都满了,秋云起身抱了出去倒水。
浣清溪也不撑伞,跑到院子里,叉腰望着前面侧院和正房的屋顶发呆。
秋云忙撑了伞追过来道:“小姐,别淋了雨再闹病。”
浣清溪将挡住视线的油伞往一旁推了推,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你别挡住我,叫我好好想一想。”
秋云歪了歪伞,仍旧固执地撑着。
浣清溪道:“秋云,你帮我寻两根长些的棍子来,还要一些绳子和一个竹筐。”
秋云问:“做什么?”
浣清溪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秋云依照吩咐去准备东西,蜜糖接手仍给浣清溪撑着伞。
蜜糖看着天空叹气道:“也不知几时才能雨停,我也又累又困了,小姐你也累了吧?”
浣清溪一笑道:“反正漏雨睡不着,又不能修,索性大家一起熬一熬好了。”
秋云备好了东西,浣清溪便动手将一根长棍一头绑在枣树上,另一头绑在与枣树相近的李子树上,固定得高高的牢牢的。
另一根长棍却搭在第一根长棍中间,略做固定,使之可以转动却又不会滑脱。
第二根长棍一头扎进竹筐里,捆扎牢了,另一头接了长长的绳子。
浣清溪冒雨寻了两块石块,放进竹筐,竹筐这一头便垂落在地上,另一头高高扬起。
她拉紧了绳子,牢牢在手上缠了几圈。
浣清溪将秋云蜜糖赶回屋中,自己深吸一口气,一面反向疾跑一面猛地扯动绳子。
绳子牵动长棍,原本垂下的竹筐那一头被猛地拉了起来,筐中的石头瞬间飞了出去!
只听见乒乓一阵响。
浣清溪松了绳子,回过头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秋云蜜糖,石头飞哪去了?”
秋云蜜糖大眼瞪小眼,秋云苦笑道:“小姐,打歪了,石头好像……斜着飞到隔壁去了。”
话音才落,思宽的脑袋就从墙那边露了出来:“我说,我们是哪里得罪你们了?怎么砸我们的房子?”
浣清溪一愣,忙赔笑道:“抱歉抱歉,没瞄准,误伤。我这次一定瞄准了再投。”
唐家宝也撑了伞露出脑袋来:“做什么呢?差点以为被你记恨上了。”
浣清溪抹了把脸上雨水一笑:“平白无故记恨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