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宝向着这边院子里打量了一番,立时便明白浣清溪想做什么了。
他想了想道:“清溪,你没有瞄准,且力气小速度慢,思宽力大,叫他助你一臂之力。”
思宽委委屈屈看了唐家宝一眼,皱巴着脸从墙上跃下。
浣清溪重新填了石块,调整着长棍的位置。
唐家宝仗着自己站得高看得远,不断指挥着二人左挪一点右挪一点。
终于定好了方向,思宽将绳子牢牢攥在手中,等着唐家宝叫了声:“跑!”他就疾跑猛拽,石头果然比先前飞得更高更远了。
“乒!乓!哗啦啦!”
一阵响声过后,浣清溪伸长脖子看了看道:“正中花厅!干得好!”
思宽怕有人来,闪身躲到一侧去。
然而半天也不见有人。
几人胆子更大了,重新填了石块,向着正房方向又投了一次飞石。
正房也不能幸免,稀里哗啦一阵声响。
思宽又躲起身来。
浣清溪趾高气扬叉了腰专一等着有人来问。
唐家宝也收了伞避在墙那边。
结果等了半日也不见人来问。
原来浣查英不在家,温夫人虽听到响动,心中已猜到是浣清溪捣鬼,却又不想与她再度翻脸,此时只得忍了怒气,靠在榻上一味头痛。
府中其他人,如今谁还不知道浣清溪这混世魔王的名头!没有老爷夫人的吩咐,竟无一人敢来主动招惹。
浣清溪明明闯了祸,却白白等了许久,不见一人来问,此时也觉扫兴。
看见秋云又抱了一罐水出来倒,唐家宝道:“怎么,屋子漏雨了?”
浣清溪气哼哼道:“漏了两天了,觉都睡不好,我才叫他们都尝尝滋味。”
唐家宝看见她的黑眼圈不由笑道:“那你玩够没有?若还没玩够,就再打一次,你说打哪里好?等玩够了,不如来我家小睡一会儿吧。”
浣清溪点头道:“就去你家。只是他们怎么都问都不问?我还有一肚子气话没骂出来呢!”
思宽搬来梯子出来道:“照我看,她们要么是折腾习惯见怪不怪了,要么就是都不敢来招惹你了。如今就连我们府上都遭了殃,打破了屋顶呢。”
浣清溪招呼了蜜糖秋云一起过去,蜜糖倒是欢欢喜喜应了声,秋云却偷偷看了眼唐家宝,执意留在浣府看门,
浣清溪看她执意要留便也不强求,自己携了蜜糖爬过墙去。
她照例先去看了看自己的小马甜杏,给它多加一把草料。
甜杏温顺乖巧,这些日子来已同浣清溪熟稔起来,主动将马头凑过来给浣清溪摸。
同甜杏玩了一会儿后,浣清溪溜溜达达走去主屋那边,却只见两个大丫鬟迎候,唐家宝不知道跑去哪里去了。
大丫鬟迎上来,引着两人往西厢去,推开屋门道:“我们公子有急事,方才出门去了。临去时嘱咐我们好好伺候姑娘,且说,姑娘只需将府中当作自己家,想要什么只管吩咐,这边西厢早已收拾好,姑娘爱住多久住多久,那边有秋云姑娘看着,定然不会有什么事,公子特意叮嘱,姑娘不必急着回去。”
浣清溪看着还在下雨的天空疑惑道:“这样天气,有什么急事这样着忙?”
两人进了厢房,只觉这西厢房不只宽敞明亮,更布置得十分素雅。
无论是窗前的贵妃榻、靠墙的梳妆台,还是外间罗汉床上绣了百子图的锦枕、里间架子床上烟玉色的床帐,更或者案头的熏香、瓶中的粉莲,其选材用色上倒更像女儿家的闺房。
蜜糖打开衣橱,只见数套崭新的女子服饰整整齐齐摆放在内,不禁叹道:“唐公子怎么好像预先便知晓我们要来一般,连衣裳都备好了?”
浣清溪扫了一眼道:“兴许是别人的呢,不管他。”
很快,两人被外间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薏米百合粥香气吸引,只忙于坐下吃粥,无暇再管其他。
吃完了粥,浣清溪歪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了一会儿雨,很快两只眼皮就沉得睁不开了,她自觉地滚去床上,扯了薄被去睡。
蜜糖也自去歪到外间的榻上去补觉。
偌大的唐府,一时除了雨声竟再无别的声响。
晚间浣查英归来,看着正房漏雨的屋顶颇有些无奈,只是他早上却说过,漏雨这种小事自己不想管,此时倒犯不着再去惹那混世魔王。
然而经过一夜嘀嘀嗒嗒的漏水和丫鬟们反复倒水的折磨,早起时他也顶了一双乌黑的眼圈,窝了一肚子怒火。
看着同样难以安寝的温夫人,他强压怒气道:“夫人还是速速托人,赶紧着想法子弄到太妃名下女学的名额吧!至于清溪这边,我来解决!打从她来,整日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看看家里都被嚯嚯成什么样子了,定要想法子速速将她嫁出门去!”
温夫人苦笑,她又何尝不是快要扛不住了?想到自己肚子越来越大,今后还要产育孩子,而浣清溪生事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头两个大?
只是说归说,事情哪有这样快的?
全家还是只能生生又在连绵的阴雨中掰着指头熬了数日。
天晴后,家中屋顶也开始陆陆续续修好。
全部完工那日,恰逢浣查英休沐。
他吃过早饭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左右看了看觉得太过崭新,便用手搓了又搓,将信捻得皱皱巴巴后,又重新放进怀里。
他对着镜子使劲将脸和眼睛揉了又揉,直揉得好似哭过一场一般。
这才耷拉了嘴角一脸沉痛走去浣清溪住的偏院里去了。
刚一脚踏进院子,浣查英都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迎面飞来一个东西“啪”一声正中他面上,直接将他砸懵了。
东西落地,浣查英低头睁眼一看,西瓜皮!
一大块西瓜皮砸得他满脸迸溅的都是汁水,好不难受!
他正要喝问一句,眼瞧着另一块西瓜皮又飞了过来,便忙着闪身一躲,脚下却又一滑,“哎呦”一声未落,他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滑倒在了地上。
耳边只听见秋云叫道:“老爷来了!小姐快停手!”
浣清溪三人手忙脚乱地跑过来扶浣查英。
浣查英一跤摔得甚痛,不由得心头火起,眼见着浣清溪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勉强挤出一句:“爹爹……可……还好?”
他几乎立时便想发火,只是想起今日来意又强压下了火气,只龇牙咧嘴地捂住尾巴骨道:“你爹都多大年纪了,腰都快要摔断了。”
浣清溪强憋住笑意道:“爹爹快坐下歇歇!我们当真不是有意,本来在这边放了个竹筐,想赛一赛,看谁背过身子扔进筐里的瓜皮最多呢,结果爹爹赶巧就来了……还正走到这边……爹爹也太霉气了些……”
浣查英斜睨了浣清溪一眼,默默歪着身子坐到院中矮榻上,脸色难看,也不说话。
见着势头不对,秋云忙去烧水煮茶,蜜糖则捧了一盘西瓜放在浣查英手边。
浣查英看了西瓜一眼,脸色愈发难看。
浣清溪道:“爹爹向日少来,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浣查英从怀中取出信来递给浣清溪:“今日收到你大伯父的家信,信中说,你祖母年纪大了,身体越发差了,这些日子又对你十分牵挂,总吵闹着要上京来,非要亲自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浣清溪接过家信,草草看了一遍,又想了想道:“家中离京城路途遥远,我一向身子强健尚且难撑,祖母这个年纪,怎么受得了车马劳顿?”
浣查英唉声叹气道:“谁说不是呢?只是你大伯父二伯父百般劝阻,你祖母却不肯听,说是你不成亲,不落定,她心难安,执意要来。”
浣清溪打量着浣查英神色道:“爹爹如今的意思呢?是叫我回家去,还是马上找个人成亲?”
浣查英用手指点点家信:“你都不曾仔细看,你大伯父说,老家里盛传,说你在京城定了数门亲事,都被退了,说你嫁不出去,早晚要回玉潼镇!多少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你祖母这才着急上火,你怎么回去?”
浣清溪道:“那,爹爹是叫我快出嫁?”
浣查英偷偷在自己腿上拧一把,马上红了眼圈道:“也不知怎么回事,现今你的名声竟然这样坏,一时半会儿怕是嫁不出了,若给你祖母知道,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你也知道,她的身体……”
浣清溪在一旁跷了脚抱着胳膊,也不说话。
浣查英一手揉着眼睛做擦泪状,一面唠唠叨叨:“如你这般,长辈可不是操不完的心吗?还有你母亲也是,日夜为你忧心,听说有个女学是太妃所办,收的都是高官贵女,巴巴地到处求人又使了许多银子,说要把你送去,叫人都看看咱们浣家的女儿也是名门闺秀。”
浣清溪拧着眉毛看他。
浣查英又捏了捏不存在的鼻涕:“照我说,她也是白费力气白花银子,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哪里能跟大家闺秀做同窗?去了也是惹人笑话。
“且依你素日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那种约束?早晚惹下祸事来,得罪了人,怕是连你爹爹我的乌纱帽怕是也保不住。
“依我说,咱们哪里都不去!不回老家,你祖母着急自让她急去,左右年纪大了也奈何不得!女学更去不得,那里什么地方,岂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咱们就待在家中,稳稳当当,官府罚银就让他罚去!实在年纪大了,许就强行官配一家还不错的呢!
“实在不行,咱们剃了头去做姑子,玉潼镇外有座莲花庵,我看还怪清净呢!”
浣清溪无语看他。
浣查英说着说着竟眼泪横流:“清溪,爹爹不怕人说闲话,也不怕多养你些年,只要你安安生生的,让你祖母得以颐养天年就好……”
浣清溪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好了爹爹,我知道了,我会去上女学的。”
浣查英道:“不不,还是不去了,那地方不比乡下,你爹爹官职太低,实在镇不住。”
浣清溪道:“放心,我会老老实实地不给你惹事,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嘴脸来,不给你丢人。叫别人知道,外界传言不实,然后逮住机会,寻个还成的人嫁了,婚书送去给祖母看,可成?”
浣查英定了定,还是拒绝道:“算了吧,你那性子,转脸就忘了……”
浣清溪叹口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话算数。”
浣查英犹不放心:“当真?”
浣清溪点点头:“当真。只是爹爹,我每月的银子要涨多些!”
浣查英道:“好!银子翻一番,不必问你母亲,我每月补贴给你!但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再惹事!”
浣清溪犹豫了一下:“嗯,我最多保证不在女学惹事。”
“好!”浣查英马上叫秋云拿纸墨笔砚来,“咱们写个字据,若你做不到,自己收拾了东西回老家嫁人,不可反悔!”
浣清溪爽快签字画押,浣查英心满意足走了。
秋云有些担心道:“小姐,你真的要去?我总觉得老爷是存心。”
蜜糖也道:“小姐答应得太快了。”
浣清溪笑了笑道:“我知道爹爹的意思,只是祖母年岁也实在大了,父亲他如今也……有些可怜,去便去吧,嫁便嫁吧。
“我早就想好了,若嫁的好最好,若不好,我便和离了,带上我的嫁妆,寻个小地方,买宅子买地安家住下,若能养个一男半女的更好。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自自在在过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