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致分开之后,钟若藏领着白鸦往地铁站走。
“又要站地铁啊。”白鸦显然有些抗拒,“师父,我可以飞吗?”
“你会把来来往往的路人吓着的。”
“我看他们才不会被吓着,他们会兴奋地拿手机出来拍。”白鸦嘴上说着,却还是老实跟在钟若藏身后。
“白鸦,这些年轻人的东西你学得很快,不过礼貌方面你还要多学学。”
“怎么了?”
“玉先生性格好,才没有生你的气。”钟若藏从怀中掏出链表,看了看时间,“见了归师叔,你得收敛些。”
白鸦拉下脸来:“什么师叔,不是早就被逐出门了吗。”
“知道我们下山,归师叔还好心把房子借给我们住呢。”
“他不是本来就没住吗,借给我们用用又怎么了。”
“白鸦,不可受人善意不知恩。”
“我知恩。跟着师父你,不就是在报恩吗?”白鸦想了想,又说,“我觉得那个‘龟’师叔也要报恩的,师祖爷爷不是说你以前对他很好的吗?”
“白鸦,施恩莫望报。”
“啰嗦啰嗦啰嗦。”白鸦捂着耳朵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路人。白鸦心里奇怪——这人怎么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路边一动不动。
钟若藏急忙上前向路人道歉:“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路人却毫不惊讶,帽子的阴影之下,嘴角一弯。
“好久不见,钟若藏。”
钟若藏听到声音抬头,眼前人也摘下帽子。
“师弟?”钟若藏意外。
“师姐,你叫我师弟没问题,但山上的事情可要保密噢。”
钟若藏知道归斯年语气半开玩笑,话却是认真的,便换了个话题:“怎么来找我们了,不是约好在住处等吗?”
“正好有时间,又急着想见你。”归斯年笑笑,又看了看白鸦,调侃钟若藏道,“只是没想到分别十年,你连拖油瓶都有了。”
白鸦大为光火:“谁是拖油瓶?我是他徒弟!”
“居然收妖为徒?”归斯年不掩饰讶异,又见白鸦身上毫无灵气,“一点灵力都没有,很初级嘛。”
“我是不是妖、有没有灵力关你什么事?师父和师祖都没说什么!”
“好好好,师侄。”
“谁是你师侄,师祖说你早就不是我们妙心山的人了。”
“那是师祖在跟我赌气呢。你跟我不是外人,辈分自然要理清。”归斯年说话向来反应快,以前在妙心山没少把师父气得胡子打结。
“谁跟你不是外人。”白鸦嘟囔,却看着钟若藏脸色,没敢太大声。
钟若藏向归斯年道:“你应该回来看看。”
归斯年没有接话,但轻浮的表情不知何时有些淡了,或许是想起了少年时期在山里的情况,又或许是想起了师父责骂。
“他老人家一直想见见你。”
“我不会回去见他的,离开妙心山那天我就发了誓,再也不会回去了。”
钟若藏也不再劝,点了点头:“嗯。”
归斯年很快又展了笑颜,说话间领着钟若藏和白鸦去一旁的地下车库,说要送他们回家——他闲置的房子。归斯年把二人带到一辆仿若庞然大物一般的车前,钟若藏虽不入世,却也能看出这是辆豪车。白鸦瞠目,暗骂归斯年臭显摆。
归斯年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钟若藏上车,白鸦先一步把钟若藏推进了后座。
“师父要和我坐!”
归斯年笑笑,见二人前后上了车,便回驾驶位,问:“先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们不饿。”白鸦抢话。
钟若藏开了一半的口,只能闭回去。钟若藏听到自己这个馋嘴的徒弟说出不要吃饭这种话,也知道了他是真的很不喜欢归斯年。
但钟若藏绝对想不到,白鸦上了归斯年的车,满脑子给自己催吐的念头,想吐满归斯年的车。可谁知白天坐地铁的那股不适感迟迟没有到来,反倒是归斯年似笑非笑地瞥了白鸦一眼。
一路上,归斯年问起钟若藏这些年的状况,又好奇钟若藏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钟若藏简单几句讲完在妙心山捡到白鸦的情况,不想细说,便换了话题:“如今你在城市里过得这么好,师父也会安心的。”
“哈,我怎么样他都不安心的吧!”归斯年从后视镜里看钟若藏一眼,见她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因为师姐弟之间的“贫富差距”而自艾,虽说有点失望,但也立刻给了自己答案——宠辱不惊,确实是钟若藏。
归斯年十七岁之前的日子,都是在妙心山和钟若藏、成灭散人一起度过的。师门之缘断了,他独自下山,做的是钟若藏现在正要开始做的事。只不过他不介意泄露天机,揽钱不问善恶,几年累积,在行内有了不小的名气,钱财自然也是滚滚而来。
“倒胃口的老头就别提了,师姐,说说你的事情吧。”
“三年前,有几个年轻人误入妙心山,冲撞了禁地封印。”钟若藏解释,“当时我以为将他们送下山便相安无事,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简单。”
归斯年终于收敛了些气定神闲,露出曾经少年的神情:“禁地封印……难道又是那东西?”
钟若藏垂下视线,没有否认。
“你留在我身边,我帮你解决。”
不等钟若藏拒绝,白鸦先开了口:“你算什么!”
“白鸦,注意言辞。”
归斯年笑笑:“我算……师姐唯一的师弟啊。”
白鸦不服气,和归斯年你一句我一遍,没营养地辩来辩去,凝重的气氛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不多时,车辆抵达小区地库,归斯年停了车,领着钟若藏和白鸦电梯上了27楼。
这房门吧,看起来是密码锁,但其实并不需要密码。归斯年伸出手指,在门锁上轻轻一划,一缕灵气从指尖溢出,门锁嘀呖呖就开了。
归斯年推门,顺手开了灯,让师徒二人进来。房子百来平,装修现代,家具家电一应俱全,两室一厅,其中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
“我没想到你带了徒弟。”归斯年无所谓地解释了一句,却听不出任何歉意,“只有一间卧室。”
“没关系的。”钟若藏答。
“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吧。对了,你没有手机吧?一会儿我给你拿一个过来。”这次归斯年收到钟若藏下山的消息,还是靠一只从妙心山飞来的黄莺——这年头谁还靠动物递信?
“不用了,明天我正好要出门,自己去办就行了。”
归斯年也不勉强,简单交代了几句家里电器的用法,钟若藏频频点头,山上可没有这么多插电的家伙,她一样样记,却感觉比口诀难背多了。
归斯年一气讲完,钟若藏有些为难,正想麻烦归斯年再说说那个叫滚筒洗衣机的东西……
“我都记住了,你没什么事就先走吧。”白鸦催促着,又担心钟若藏说自己没礼貌,补充说,“辛苦你了,师叔!”
一听白鸦都会了,钟若藏才放下心。
“那晚饭……”
“真的不用!”白鸦把门打开,就差没把归斯年塞出去了。
“好吧,我走了。”归斯年无所谓地笑笑,转身要走,却忽然定睛看着钟若藏发丝,伸手轻轻捋了一下,轻声解释道,“有东西。”
钟若藏也侧头看看,却不见有什么。
归斯年一走,白鸦立马像打开了好奇开关,来来回回观察整间房,又冲到阳台上,俯瞰着城市灯火,感慨不已。
“真厉害啊!”白鸦说完又别扭,“我不是说‘龟’师叔厉害,我是说这景色!”
钟若藏知道白鸦还是孩子心性,学那些新潮的东西也快。或许这是师父让自己带白鸦下山的原因吧,见一见人间,知道人为何,何为人。
想着妙心山的事,钟若藏把随身的行李包放在茶几上打开,先将不多的衣物拿出来,又掏出师父给的古董诺基亚——说是下山之后一定需要的——随后就要拿法器。
白鸦在阳台上感慨够了,转头看到钟若藏要动法器,急忙回了客厅:“师父,我来吧!”
镇法器需要灵力,但钟若藏现在的灵力每一丝每一毫都很珍贵,所以向来都是不会受法器影响的白鸦替她管理。
钟若藏点点头让白鸦做:“要敕令黄符,禀心镜和回魂香。”
白鸦拿出行李包底部一个封着条的盒子,揭了条便把钟若藏说的三样东西拿出来,放进自己随身的布包,然后又把条封回去:“我把封箱收好吧。”
钟若藏想了想:“卧室好像有个柜子。”
“但是师父你要在里面睡觉的,离太近不好吧。”白鸦有点犹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有点鼓的布包。
“白鸦,你太小看师父了。”
“那我先放过去,你要拿什么就叫我,不要自己动。”白鸦拿出成灭散人的叮嘱,“师祖说了,我也就这个用处了,要好好表现。”
钟若藏无奈,道:“好,好。”
白鸦放好了吃饭的家伙们,回客厅看到钟若藏已经解了发绳,发间不明显的光一闪而过。白鸦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谁知钟若藏竟伸手从发丝中拉出一根散出浅光的头发。
白鸦疑惑:“这是什么?”
“寻灵术。”
白鸦想起师父教过自己,寻灵术就是把自己灵力附在对方身上,只要此人不死,就可以在任何时刻找到他的踪迹。
“谁想跟踪我们?”白鸦先是震惊,忽然想到归斯年走前的动作,顿时明白,“就是龟斯年那个王八蛋,千年王八龟!”
“白鸦,不可污言秽语。”钟若藏轻轻一摆手,那发丝竟然凭空消失了,“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也算不上好心吧!”
“从前他就这样,明知我会发现,还是要不停试探。”钟若藏想起年少时的事,“或许是想试试他的法力有没有更进一步吧。”
“可惜他又输了,是吧?”白鸦见钟若藏毫不意外,想来这是归斯年的惯用手段,“但是师父,你不是说任何法术都不能轻易用吗?”
“这就是斯年离开妙心山的原因,他心中没有忌讳,也没有应该献给仙鬼之道的惶恐。”
“他真傻,为了一点点小事损耗灵气。”
“他不是傻,他是不在乎。”钟若藏将舟车劳顿中没了形状的衣物再折好,“就好像你常在溪边取水,会担心溪水因你这一瓢而枯竭吗?”
“当然不会。”
“他也是。他的灵力超过我、超过师父,超过你的小脑瓜能够想象的极限,所以他用起来毫不吝啬。”
白鸦瘪着嘴想了想:“这么一说他还挺厉害的,师父,如果你跟他打,谁能赢?”
钟若藏直起身子看白鸦,白鸦见了她微微眯缝起的双眼,有些怕她生气:“我瞎问的,当然是师父赢了!”
钟若藏沉思片刻,道:“灵力我不如他,但法术他不如我。而且,他也不会和我打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师姐。”
从归斯年家的阳台上看去,是这城市另一角度的夜景。他手间弹弄着一缕灵气,忽然,那灵气变淡,渐渐消失了。
归斯年收回手,轻笑一声。
“好个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