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使

    越国使者在尧山山脚兜兜转转,见已升任齐国大将军的卫衡打马离去,才令护卫启程。

    卫衡这个杀神,连夺越国六座城池,他奉父王之令舍命来尧山,却不敢与卫衡正面交锋,而如今尧山果然只剩姜玺一颗歪瓜裂枣,并无经世之才,好在她不仅是齐将同门,还是周官遗孤,身份能为越国利用,借与之联姻合媒,可攀附周国,牵制齐国。

    事关国事,这门婚事他有怨言也只能憋着。

    见太子终于下令启程,越国随从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

    一里开外,秦王嬴祈的车驾亦紧随其后。

    车轮辘辘,早已有山民将两行人的动向向道宫禀告。

    姜玺点上曦光殿内的灯烛,才有空暇重整仪容,兰汤桂浴之后,兼以沉檀熏衣,换上缃金色的宽袍广袖,未过多久便接到了山民的传讯。

    她谢过山民,将其所赠拨了荆刺的荼靡别于耳后。

    至于姬昱托山民送来的书信,姜玺犹豫良久,并未览阅,暂时收拢于袖中。姬昱此时来信,大概也和秦越两国来使有关,她有自己的断决,不想受干扰。

    姜玺只静候在山门外等待来使,她等的自然是秦国来使,至于越国……

    师姐离去前的告诫犹在耳边,姜玺自然懂她的用心良苦,越国弱小,诸王虎视眈眈,弱肉强食之下,越国难独善其身,偏安一隅,而她这样的身份,又无力挽狂澜之才,去越国与赴死陪葬无异。

    暮色融金,彤霞织锦,灰岩堆砌出古朴的拱门,白玉镂刻成巍峨的华表,青铜铎铃摇荡作响,素衣女郎凭风远眺,山道上仪仗开道,旌旗飘扬,五匹枣红骏马后,是黄罗华盖的锦车。

    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如今礼坏乐崩,各国君王的规制皆比肩曾经的周天子,越使的身份,姜玺猜,是越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越太子姚胥。

    至于山民口中六騑驰行秦使,她倒是不敢妄下断言,众人眼中体弱多病的秦王,师父口中素未谋面的师兄,竟会亲自不辞千里来尧山请她?

    猜到山门前来人身份后,姜玺意兴阑珊,准备趁早打发越太子。

    一行车驾看似威严整肃,姜玺却早已从山民口中得知,越使一行人在二师兄走后,才敢立起旗帜,这她很难心生敬畏……

    大可不必如此行踪鬼祟,师门清修之地,二师兄倒也不会强掳越太子,不过越太子还是多忧心返程吧,也不知一国王储能抵几座城池?

    姜玺想的出神之时,越太子也盯着山门前的美人出神。

    不用多说了,这门婚事他愿意。

    越太子连他们第二个孩子的名字都拟定好了,然而美人站在原地,温言细语,说的是让他请回吧……

    他宛如石化,萌芽的芳心碎了一地,恼羞成怒后,带着护卫气势汹汹的上前,想教训一番眼前不假辞色的美人。

    未等他近身,山民猎户,持弩矢,握柴刀,自野径草莽一一现身。

    乱世之中的尧山道宫,推崇祀戎并举,既能培养出二师兄卫衡这样的将才,怎么可能任人践踏欺压,毫无还手自卫之力?

    代代门人薪火相传,延续道统,先贤的后人亦不少定居山下,在外人进犯时,宿卫长于此地的现任弟子。

    师门奉行的,从始至终,皆是先礼后兵的待客之道。

    剑拔弩张之际,姜玺衣袖中的手已不知觉掐紧手心,但知在二师兄卫衡的威慑下,越太子不敢乱来,何况还有紧随其后上山的秦使可以求援,她面上依旧是伪装的一派云淡风轻:

    “还请越使自重,师门清修之地,不容尔等放肆。”

    越太子是想恃强凌弱,毕竟山门下形单影只的绝色女郎,看起来如她发间的小白花一样柔弱可欺,未料蹿出来的一群人一看便不好惹,他歇了仗势欺人的心思,示意侍从收剑,语气却不善:

    “吾倒不知尧山道宫是超凡脱俗的仙境圣地,胆敢拒王侯于门外,可有将六国放在眼里?”

    姜玺无语凝噎,若是实话实话的话,她怕越太子破防,她又不阻拦别国王侯,她只针对了弱小还无礼的越国……

    她未自证,只歪曲污蔑越国出使之意。

    “越使来者不善,可是欺我尧山同门入世,如今只剩我一人,趁机寻仇?”

    越太子只想捂住姜玺的嘴,这番话要是传出去,齐国卫衡大抵不会轻饶他,他不再摆架子,出言解释:

    “什么寻仇?吾乃越国太子姚胥,上尧山求亲,欲聘姜女郎为太子妃,共结鸳盟。”

    越太子不求贤却求亲,倒是很符合越国向诸国进献美人的求存之道……

    姜玺随口编了个无可指摘的借口搪塞:

    “我清修十年,一心向道,无意婚配。”

    山道上,嬴祈端坐于车辇,隐约听到这样的一句推辞。

    嗓音泠泠,无需掀帘远眺,他便知五师妹姜玺,是位音容皆妙的美人。

    依情报所言,其母是周国宗亲南阳郡主姬瑶,在世时以光艳动天下闻名遐迩,其父太卜令姜颐为巫族血脉,巫族向来以钟灵毓秀著称。

    身为二人的遗孤,定然得天独厚,怎会黯然失色。

    可惜,至于言及嫁娶……

    在他这里,她可不会有选择,要么终身不嫁,要么只能当他的王后,全凭他的心意做主,若是不相配合……

    便去死好了。

    嬴祈淡声吩咐停车下驾,尧山算他名义上的师门,最后的十丈,他躬行践履,不假车骑轿辇,以示尊崇。

    嬴祈抬眼一望,惊鸿一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①……

    果然见如隔云端的师妹,仙姿佚貌,美的出尘绝俗,清灵冷艳。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②。

    嬴祈勾唇,他很满意,希望师妹在知情识趣这一点上,也能让他满意,不然先礼后兵,利诱威逼,他亦如是。

    对他而言,无需了解姜玺的才能,貌若仙娥的姿容,加上巫族血脉的身份,便已足够了。

    足够他将她任命为祭司,捧造成神女,替他笼络人心,助他收归权柄,授他天威浩荡,固他山河无恙……

    秦国的玄旗已映入姜玺眼帘,随行的黑甲卫队逶迤至山路转角,六骑青骊马膘肥体壮,为首是俊逸的秦使,在拥簇之下,步履不疾不徐。

    简冠束发,不戴旒冕,玄衣纁裳,未饰龙纹,但姜玺知道,是秦王亲至。

    仪制僭越,阵仗骄奢,符合君王巡幸的规格,面容苍白,唇色沉檀,符合体弱多病的传言,神姿高彻,气度清朗,符合尧山首徒的风范。

    姜玺松开了手心,秦使来的正是时候,她上前亲迎,欲俯身行礼却被嬴祈托住手腕。

    “师妹大才,不必多礼。”

    姜玺收礼,心下错愕,夸她大才?莫不是有误会?

    她主修占卜,却一卦不准啊……

    她也并未一意孤行,而是向师父学  道经易理,随二师兄学兵法骑射,与三师姐学算命扶乩,和四师兄学天文观星,跟小师弟学辨药合方。

    但……上天给她关了一扇门,好像忘了给她留扇窗,虽皆有涉猎,却半点精通之艺。

    看来师父信中是把大师兄当外人忽悠啊……

    姜玺暗戳戳的撇了眼一旁已然噤声的越太子,向秦王坦言的话,不会只剩这颗歪瓜裂枣可供她为之效力吧?

    还是先谋出路,再来找补,若嬴祈觉得她尸位素餐,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最多把她赶回尧山。

    姜玺心虚的忍住自谦,默认下秦王的谬赞。

    “王上不辞千里,大驾光临,无奈师父闭关,只余我一人相迎,实在惶恐。”

    她试图不亢不卑,但失败了,毕竟终于能下山了,她心情激荡,恨不能立誓相随。

    姜玺一边唾弃自己和四师兄一样不值钱,一边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待价而沽的才能底气,好在大师兄谦逊有礼,不似盛气凌人的别国使者。

    二人寒暄过后,一同看向越太子姚胥,嬴祈先发制人:

    “孤少时有幸,在此地聆教半载,亦是尧山门人,但方才听到,越使见色起意不成,意图逼婚,强娶孤的师妹?”

    姚胥看着秦王卫队的冷甲寒光,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冤屈,他确实不知秦王与尧山也有渊源,他只是摆了摆谱,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误会他居心不良?

    姚胥再次解释,措辞倒是更为委婉:

    “吾是来求亲的,若姜女郎有意,愿迎之为太子妃。”

    “我并无此意,越使请回吧。”

    姜玺可不觉得越太子是诚心来求娶她的,不见聘礼,没有媒人,难道她看起来很好糊弄?说不定是骗她去越国为质的。

    “姜女郎不若再考虑考虑,若得佳人,定视若珍宝。何况六国之中,只有越国愿以王储正妃之位礼待——”

    “越国太子妃又如何?若师妹愿意,秦国王后之位,孤亦虚位以待,扫榻相迎。”

    见姚胥并不死心,嬴祈打断他的未尽之言。

    姜玺知道,师兄此话虽是对她说的,却是说给越太子听的,旨在为她撑腰解围,虽是戏言,但如此友爱同门、礼贤下士,定是位仁君明主。

    而纵然越太子神情恳切,姜玺觉得,要是去了越国,只怕纷争再起之时,第一个杀她祭旗。

    既有秦国王后之位珠玉在前,越国的筹码自然也拿不出手。

    姚胥却并未离去,未请到尧山门人,他如何向父王交差?

    何况比起秦王,他也不是样样都逊色,至少……

    秦王嬴祈是个远近闻名的病秧子,不比他自小身强体健,这一点姚胥不敢能当着嬴祈的面说出来,他不敢贬损秦王,话里话外又将矛头指向姜玺:

    “尧山门人席珍待聘,可惜四国使者抢占先机,如今仅剩的姜女郎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秦王莫要被蒙蔽才是。”

    嬴祈已冷眼看向姚胥:

    “越太子对孤的师妹行举无礼在前,言辞冒犯在后,可别怪孤不讲道义,以多欺少。”

    嬴祈身后的一名青年扫了眼越使一行人,拱手抱剑,不以为然道:

    “王上无需忧虑此事,一群乌合之众,属下一人也能应付。”

    其余军将亦不甘示弱,上前请命,谴责白钧又想抢占功劳,皆对越使虎视眈眈。

    在一群秦使不善的目光下,姚胥觉得自己才有被冒犯到……

    他明明是尊贵的一国王储,在他们眼中,只怕是已然换算成了一笔卓著诱人的军功……

    秦王不顾先来后到,势欲与他争抢最后一名尧山弟子,姚胥敢怒不敢言。

    纵秦国国力不盛,弱于周齐,依旧强于越国,秦人尚武,秦军骁勇,本就擅长以少胜多,何况嬴祈的卫队比他的人手多,至于姜玺,哪怕诱以王储正妃之位,她亦不随他回越国。

    一个他惹不起,毫无胜算,一个他请不动,更无对策,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姚胥选择先溜了。

    春寒料峭,越太子拢了拢衣袖,灰溜溜的带着侍从下山,准备寻个开阔的地方安营露宿,却不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的苦难接二连三,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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