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猛地一晃,映得容宥眼底寒光森然。
他盯着虞月那张倔强的小脸,胸口翻涌的怒意里竟掺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刺痛。
这世间从未有人敢这般愚弄他,这小呆子是第一个。
他突然一把掐住虞月腰间的丝绦,在满殿宫人惊恐的注视下,提着她直奔九曲殿。
精美的绣鞋在地面刮出凌乱的痕迹,沿途宫人纷纷伏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九曲殿的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容宥步履生风,虞月踉跄着跟不上,被他狠狠按在紫檀书案上。
“哗啦!”
顷刻间,书案上的御用纸笔都被虞月掀翻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骇人。
一张信纸被拍在虞月的身侧,泛黄的纸页赫然是她遍寻不见的那封家书。
“为了出宫嫁人,连欺君都敢?”
容宥的声音像淬了冰,指节发白。
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胸腔内的那把火快要烧穿理智。
此刻才惊觉,原来最令他暴怒的竟是这小呆子想要离宫嫁人的念头。
虞月浑身发抖,看到信纸的瞬间面如死灰,她的眸子渗出恐惧,戚戚地盯着面前暴怒的男人,瑟缩了一下。
容宥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内燃着熊熊烈火,面上隐忍的克制已经到了极点,若她再多说几句让人不顺心的话,只怕他当场便要掐死她!
他素来沉静自持,却因为她才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浮于表面,干脆把她掐死算了,也省得让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这世上只能他不要别人,绝不允许有人生出抛弃他的心思!
虞月颤颤地跪在地上,一缕青丝沾在泪湿的脸颊上。
方才所有的借口都被一击拆穿,现在她的生死乃至家人的安危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容宥本就气,见虞月不回答也不吭声,心里的火更加热烈。
一道带着细微的乌木檀香的衣袖拂过虞月的脸,下一刻,桌案上的茶盏便被挥到了地上。
几息间,虞月的下颌被强硬地抬起,脸颊上湿漉的液体滑滑的,一股血腥味窜入她的鼻腔,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浅色裙裾上,晕开刺目的红。
“陛、陛下,您受伤了。”虞月的手抚上容宥的手臂,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容宥怔了怔,这小呆子命在旦夕,却还惦记着他的伤,算她还是个有良心的。
容宥的手按上了虞月的肩膀,五指并拢,掐得人生疼。
“阿月,你听好。孤不准你出宫,更不准你与别人成亲。”
便是死,也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虞月被吓得发懵,一张白净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容宥见状也舍不得再说什么重话了,低叹一声,缓声问:“阿月,若是遇到了一个人品贵重为人和善的郎君,你还会嫁给他吗?”
虞月吸了吸鼻子,眼中晶莹一片,听他问及婚嫁之事,抽噎着答道:“父、父母之命......”
容宥抿着唇,此刻真想发笑。
他冷笑一声,松开哭得快要昏厥的人:“滚出去,孤不想再见到你!”
虞月踩着裙摆起身,身形摇晃了一下,跌跌撞撞跑出殿门时遇上了焦急等待的十三。
“阿月姑娘。”十三在门口候着,见有人出来了忙不迭地唤住她。
虞月的脚步顿住,抹着眼泪头也不回道:“陛下受伤了,劳公公去请太医过来替陛下包扎。”
语毕,她提着染血的裙摆消失在长廊尽头,檐下宫灯将她的身影拉长,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
殿外伺候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瞧着阿月姑姑哭成这个模样,先前屋里头又打砸一片,心里都有了决定。
陛下许是厌烦了阿月姑姑,只怕往后陛下面前的人要换了。
莫兰踏出殿门时,几个早在廊下候着的太监立刻躬身凑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不过是一些见风使舵的人罢了,硬捧了几句也没叫莫兰欢喜。
她瞥了一眼身边卑躬屈膝的几个太监,语气淡然:“诸位这般清闲,不如去御马苑活动筋骨?”
莫兰的指尖在绣着花纹的袖口一顿:“听说那边的马槽还缺几个刷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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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殿的冷风悄悄刮着关于虞月的流言。
那夜九曲殿的瓷器碎裂声像是烙印,将‘御前失宠’四个烙印在她身上。
连着三日,陛下竟连她的名字都未提及过,宫人们交换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寒风卷着枯叶拍在窗棂上,虞月捧着早已凉透的晚膳坐在屋内。
往日殷勤的递信的小太监见了她都绕道走,从前对着她笑喊“阿月姑姑”的婢女,如今竟连食盒都敢重重摔在她的面前。
皇宫内的人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
今日的饭菜又被克扣了。
虞月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封再无人敢递出去的信,这封信倒是成了烫手的火炭。
外头一片一片飘落的碎雪像是在数着她失宠的日子。
偌大的皇宫变得逼仄起来,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宫人都在用余光丈量着她与陛下的距离,仿若她已经成为了这朱墙碧瓦间一抹多余的影子。
腊月的夜风从窗缝钻了进来。
虞月正拧着帕子,指尖冻得发僵,一个不慎竟碰翻了铜盆。
“哗啦。”一声,衣衫被沾湿。
湿透的衣料裹着她,虞月打了个寒颤,只觉那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角落里,炭盆内的松木炭将熄未熄,泛着几点微弱的红光。
虞月望着炭框内所剩无几的炭块,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御赐的金丝碳总是堆得满满的。
那炭火烧起来连灰都是雪白的,能暖一整夜。
如今她失了圣心,连寻常的炭火都成了奢望。
惜薪司的太监们正围着炉火说笑,见虞月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月姑姑来的不巧。”为首的太监虚指了一下角落,“水还没热呢。”
虞月抱着胳膊站在风口,看着那一个太监把火星子拨得劈啪作响。
暖融融的热气近在咫尺却半点也沾不到她身上。
待打了热水回来,屋内虽暖却比屋外强不了多少。
虞月匆匆擦了身子,那点暖意转瞬即逝。
锦被冷得像铁,虞月蜷着身子,忽然想起从前在御前伺候时,陛下总说她是个“小火炉”,每次都要让人把地龙烧得更旺一些。
极致的寒冷过后便是烫人的灼热。
虞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单薄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肌肤上。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耳边隐约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但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紫霄殿内的热气蒸腾,就连空气都变得慑人。
十三远远便瞧见莫兰匆匆而来,连忙上前拦住:“陛下正在里头处理公务呢,你如此冒失闯进去,不要命了?”
莫兰甩开十三的手:“我方才去瞧了一眼阿月姑娘,她烧得厉害,人都糊涂了,总得来跟陛下说一声。”
十三闻言脸色骤变。
旁人或许不知,但十三这个贴身大总管却是清清楚楚的,虞月是陛下的软肋。
想到前几日陛下大发雷霆的模样,十三察觉到此事有些棘手,思忖片刻还是推开了门,让莫兰进去禀报。
不过须臾,屋内便疾步走出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莫兰紧跟其后,朝十三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飞奔去请太医。
夜深人静,唯有紫霄殿灯火通明。
容宥掌下的皮肤烫得吓人,他勾着手将虞月脸上湿透的发丝拨开。
那张总是含笑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
虞月在昏沉中无意识地蹭着他的掌心,像只渴求甘露的幼兽。
“陛下,药来了。”
虞月被灌下了大半碗的药,发出痛苦的呜,容宥的心像是被钝刀割着,疼得发紧。
他虽生气,却也舍不得她遭罪,只是几天没让她在面前晃,怎得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这丫头惯会用苦肉计,每次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凑上前,他便舍不得说上什么重话。
容宥的指腹碾过她的唇。
莫不是想借此让他心软,好放她出宫嫁人?
容宥坐在床侧,指腹摩挲过虞月眉下的那颗小痣,喉间几度干涸,他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咳咳......”虞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汁溅在容宥的衣袍上。
宫人们被吓得跪了一地,容宥却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直至她的呼吸重新平稳。
十三跟莫兰埋着脑袋守在外边,深知陛下此刻的情绪不佳。
“怎得她不在孤身边伺候了,竟连一个关心的人都没有?若是去得再迟些,如今躺在床上的就是一个傻子了。”
十三不敢吭声,生怕引火上身。
“难不成紫霄殿内的都是死人吗?!”
这一夜过后,虞月便住进了天子寝殿。
容宥的怒火让整个紫霄殿噤若寒蝉,而宫人们这才惊觉,原来那位平日里总是站在陛下身后的阿月姑姑早已在帝王心上烙下了印记。
自那场大病后,陛下便将她拘在这方寸之地。
明明是最热闹的岁末时节,她却像个精致的囚徒,连殿前的石阶都不许踏出。
虞月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惹了陛下生气,还不知道陛下要留她到何时,恐怕就连过个安稳的年都是奢望。
伺候她的婢女依言退了下去,殿内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前段时日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没好全,虞月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虞月不知道容宥对自己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她日日惶恐。
今日除夕,宫人们的心思都是飘的,虞月阖眼,不去想那么多,但脑子里却控制不住的想。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接过他递来的那一块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