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慧与燧我同样跪在地上。
冷风随着雨水卷入帐内,将这沉闷的气氛吹散,所有人心中都仿佛被一团湿漉漉的棉被裹住,随时都会窒息。
燕凌帝单手支额,青筋一根根暴起。
长久以来身居高位,帝王早已练就一副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铁石心肠。
可此时此刻,燕凌帝只觉得心慌意乱,想杀人。
他缓缓抬眼,黑沉沉的眸子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条不紊安排着:“传朕口谕,将蓟州城外调度五千骑兵过来,连夜搜山。”
说罢,漆黑的眸子看向周睿:“容逸臣身边那个丫鬟,你可处置了?”
一说到这个,周睿就冷汗涔涔。
那丫鬟太邪门了,三番两次从他的天罗地网中逃脱,第二天又好端端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简直……简直像个妖孽。
“臣……办事不力。”
燕凌帝语气冰冷,毫无一丝情绪起伏:“将她带来。”
只能让她先扮作陆瑾画了,闺中女子若是落入流寇刺客的手中,会遭遇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无论奈奈是生是死,他都要让她回来以后能干干净净地生活。
虽然萧采盈与她年岁相差太大,但胜在容貌肖似。
燕凌帝抬眼,冰冷的目光落在慕容慧身上:“临安。”
慕容慧哆哆嗦嗦俯到地上:“我一定会把此事办好的。”
乍然听到陆瑾画遇刺的消息,又是在下午那片林子里,慕容慧接受不了。
定是她把人害了,若她没走……
赤字影卫中最擅长易容的赤相被派了出来,不管萧采盈乐不乐意,都被带到了陆瑾画的帐篷里。
慕容慧双眼通红,假装陆瑾画无事发生,在帐中与她叙话。
易容简单,但陆瑾画那双眼睛,比普通人瞳仁颜色浅了许多。
“这可如何是好?”
这里又没有美瞳,慕容慧也急得团团转。
萧采盈见自己换上了陆瑾画平日的装扮,她已然二十多,再梳这未及笄女子的发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
“公主,可是那位陆姑娘出了什么事?”
慕容慧脸色一寒,冷声道:“你只需要知道,若要容逸臣活着回来,最好不要让人将你认出来。”
这些皇亲贵胄,一向看不起她们这样的平民,封建时代都是如此。
萧采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灯烛拿了过来,放在脸边。
“这样看,可像了?”
如今天已全黑,帐内只靠烛火照明,莹莹烛光打在脸上,真叫那张七分相似的脸像成了九分!
最难复刻的那双眼睛,也在烛火下呈现透明之色。
慕容慧松了口气,心神大定,“好,待我去禀告皇兄。”
赤相继续易容,照着陆瑾画的脸给萧采盈上妆。
眼睛画圆一点,鼻子画小一点,面部轮廓也要柔和些,陆瑾画的头发又黑又长,萧采盈的却短了不少。
只能悉数盘到头顶上,再做染色处理。
“在没结束前都不要拆开头发。”赤相叮嘱。
萧采盈头上顶了许多假发包,看着镜子里厚重的头发,她忍不住皱眉。
陆瑾画头发这么多?
好看是好看,就是脖子太重了。
大雨被厚厚的石壁阻隔在外面,这里应当是什么猛兽的住所,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用茅草铺了窝。
观那窝的形状,不是什么小体型的野兽。
陆瑾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也不敢打嘴炮了,催促道:“容逸臣,赶紧放我下来,你不觉得这山洞有点怪怪的吗?”
身后悉悉索索,不知什么在响,男人冷淡的声音传来:“何处怪?”
“你看着墙上,瞧那爪印,深且宽阔,应该不是什么小动物。”陆瑾画越想越有可能,“说不定我们误入了狗熊或者老虎的洞穴了。”
“言之有理。”淡淡一声附和后,容逸臣便绕到了她面前,伸手拿起剑,往外走去了。
我靠,这是要拿她喂野兽啊。
“容逸臣!”不等陆瑾画骂他,外面传来野兽吼叫声。
陆瑾画顿时噤声。
打斗声响起,沉沉剑风传来。
随着野兽一声怒吼,容逸臣被一爪子挥进来,脊背砸在石壁上,仰面吐出一口鲜血,又惨又美。
在那黑黝黝接近四五百斤的狗熊怒吼着进来时,陆瑾画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容逸臣是倒着吊她的。
狗熊吃的时候,应该能一口咬断脖子,她不用死得太痛苦。
容逸臣捡起剑,强撑着站起来与那狗熊对峙着。
那熊像是十分忌惮他的样子,獠牙外露、肌肉贲发做攻击状,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兽性。
接下来半个时辰,他彻彻底底展示了言情男主究竟有多强。
容逸臣吊着一口气,将一头身体状态处于巅峰期的狗熊斩于刀下。
陆瑾画的表情从绝望,到震惊,到希冀,到彻底老实。
这科学吗?上次在女娲庙里,他以一人之力,击败数十个暗卫高手时,陆瑾画心头就有这个疑惑。
确实不科学,但在他身上,好像又很合理。
原以为那剑就是用来装逼用的,跟流行单品一样,挂在身上好看。
原来他真有这么牛啊。
容逸臣提起剑,从那狗熊身上割了两块最嫩的肉下来。
“吃吗?”
陆瑾画看着他半张血红的脸,心里直打哆嗦。“我不饿。”
容逸臣点了点头,解释道:“刺客还在山里找我们,现在不能生火。”
这是只能吃生肉了?
他扛着自己逃了那么久,还杀了那么多人,又顺手打死一头狗熊,是该补充补充体力了。
陆瑾画十分理解他吃生肉,但并不想看到那个画面,控制着藤蔓转了个弯,
呼——
核心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容逸臣绕过一圈,和她面对面。
长剑拖在地上,流出长长的血迹,那狗熊被大卸八块,就放在角落,温热的血腥味一个劲往鼻腔里钻,让人心中无端有些恐慌。
陆瑾画被他盯着,觉得自己也成了待宰的狗熊。
当然,她可没实力周旋半个时辰。
容逸臣拿衣袖擦着剑身,直到将剑擦得澄亮,任由那血凝在衣摆上。
陆瑾画嫌弃地拧起眉,下一秒,冷剑‘唰’地贴到她脸上。
冰得她浑身一抖,连带着藤蔓都颤了颤。
容逸臣好整以暇道:“我再问最后一次。”
入秋的晚上气温骤降,别提陆瑾画还淋了那么久的雨,此刻被他寒冰般的眸子盯着,只觉得浑身都浸入一股阴冷湿气中。
容逸臣道:“你是她吗?”
陆瑾画也不知道他为何一直纠结这件事,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记不记仇了,这家伙一脸凶相,怕是想杀了她。
“你为什么非要问这个?”十年前,他们关系也没好到为了对方要死要活的地步吧?
陆瑾画小心问:“我说我是,你留我一命吗?”
容逸臣冷冷收回目光,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长剑却‘哗啦’一下甩出,朝她面部刺来。
陆瑾画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爹的,猜错答案了。
早知如此,就一口咬定他认错人了!
下一秒,剑花在眼前一转,绕了几个弯从上面砍断藤蔓。
陆瑾画还没反应过来,就脸朝下落下去。
幸好容逸臣还算有几分良心,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陆瑾画是真笑不出来了,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喃喃道:“容宝,你现在一点都不可爱。”
容逸臣闻言正色道:“如今我已二十有二,自然与可爱不沾边了。”
碰到她,才发觉她身体冰凉。
见她面色潮红,容逸臣伸手去触她的额头:“你低热了。”
陆瑾画抿唇:“我又不是金刚,又逃命又淋雨的,发烧很正常。”
见她声音都低了许多,容逸臣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陆瑾画瞬间清醒,连忙睁开眼睛:“做什么。”
“脱下来我为你烘干。”说着,容逸臣开始解起自己的外衣:“你先披我的外衣。”
他的内力浑厚,怕伤了她。
陆瑾画:“不必。”
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子。
容逸臣伸手去扯她的领子,见她满脸抗拒,拧眉道:“你穿着湿衣服,低热会严重。”
陆瑾画抓紧了领子,拒绝道:“反正已经发热了,现在脱下也无用。”
“说不定陛下待会儿就能找到我了,形容不整如何面见天颜?”
容逸臣脸色淡去:“只怕很难,御林军主要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危,无大事发生,禁军也不能随意调动。”
二人正说话间,外面悉悉索索响起脚步声。
又追来了!
陆瑾画爬上他的背催促:“赶紧跑吧,免得被瓮中捉鳖了。”
这一场大雨,让营地氛围陡然变化了。
“陛下,调动禁军,怕是不妥啊。”宋勇良听到动静,连忙劝诫。
“只怕百姓会人心惶惶,惹得蓟州大乱啊。”
“臣以为陛下此乃明君之举。”燧我扭头看向他,冷声道:“容大人乃国之栋梁,少年英才,之前更是朝中左相,宋大人可莫要为了一己私欲,便在如此紧要关头落进下石!”
“你……”宋勇良咬牙:“简直胡诌,臣一心为公……”
“行了。”燕凌帝淡淡打断他的话,如今,他没有心思听这些人攀扯。“君令已下,爱卿对朕的决策有什么意见?”
宋勇良脸色变了变,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臣不敢。”
燕凌帝抬眼,鸦黑的眸子浸出凉意:“不敢?”
“那爱卿便随御林军进山,为朕寻找修远吧。”
不敢而不是没有,宋勇良仗着自己为文官之首,竟敢当面叫板了。
如此嚣张,莫不得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宋勇良脸色一白。
他一个文官,别说进山了,多走几步路都累得直喘气。
而且现在正下着雨,山里还有那么多刺客,若是再碰到野兽,那便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