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

    审讯没有间断地进行着,直到哨兵如同一具失去生命力的人偶。当特制的长鞭也不再能从他口中撬出什么声音时,谢长宜扔掉了手里的刑具,抓起托盘里摆放着的针管。

    “死亡没有那么容易。”谢长宜说。像是注意到了哨兵投来的阴冷凝视,她的嘴角边也扬起一丝冷漠的弧度:

    “A10309,告诉我,凭什么呢?凭什么我们在战场上杀死了那么多人……却可以问心无愧,痛痛快快按照自己的想法赴死?”

    她摇头:

    “哨兵,你是哨兵——所以你不配自由地去死。你只有死在战场上这一条出路,或者,你将死于无穷无尽的悔恨。”

    说到这里,谢长宜不由得想起一位记忆中的人物。

    那么不近人情的家伙……她不无记恨与埋怨,但也有几分惋惜:

    他在哪里?当初他对她说的这些话,他做到了吗?

    谢长宜希望他没有——谢长宜希望他还活着;但谢长宜不希望他活得光荣,换言之,谢长宜希望他的处境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啊,倒也不必如此夸张。其实她只希望他也遇上点儿烦心事罢了。

    不然的话,她要怎么才能痛快呢?那个家伙害得她失去了一等勋章,她记着呢。

    向导自嘲的提了提嘴角,仿佛她当真惦记着那朵金属色的蔷薇花。审讯室里没有窗户,但是当她凝望着阴森的墙面时,她仿佛看到了室外玉兰树上的芽苞。

    其实这些话,谢长宜是说给自己听的。

    无数次,她在这里感叹生活真是无聊的时候,也会希望自己像一名英雄一样在战场上死去——带着后世长存的光荣。

    但,真是天真啊。

    她摇摇头,感慨自己,也感慨所有曾拥有理想主义的家伙。

    思想是奢侈的好东西,或许他们的造物主并没有打算让他们拥有。

    所以还是回到眼下来——审讯?不。这只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折磨。

    战争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问出更多的情报也没有意义。她只是机械性地重复“询问”过程而已,直到连哨兵的身体都无法继续忍受。

    谢长宜给不省人事的家伙推了一阵肾上腺素。

    然后她抓起哨兵的头发,想要检查对方的瞳孔反应:

    “这么长……看来管理还是有疏忽啊。”

    她嘀咕着监狱里不到位的地方:哨兵的头发长到了覆盖眉目的地步,如今被冷汗打湿,一缕一缕黏在一处。

    他因受刑而紧绷至无法放松的身体痉挛着,从喉咙口挤出痛苦难耐的喘息。他在谢长宜的手下不正常地发抖,呢喃着向导根本听不清的话。

    有乳白色的雾气在他的身遭弥漫,谢长宜知道,那是他涣散的精神意识——

    哨兵的精神体甚至无法凝结成实体,她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可怜。

    那张脸上分不清是泪滴还是汗水的潮湿让谢长宜颇为在意。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掐住那张苍白而骨感明显的脸,用拇指拂去了那一滴水珠。

    下一秒,她愣在原地。

    熟悉——一种没由来的熟悉像触电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甚至听见了一声来自脑海深处的嘶鸣。

    那叫声来自于她的精神体,而在她能有所反应前,张开翅膀的猛禽已经先一步俯冲到了哨兵的胸口。

    谢长宜甚至看见那只巨鸟用尖利的爪子攥住了囚服的衣领,但很可惜,精神无法造成任何实体创伤。

    那只鹰隼甚至打算用喙啄食哨兵的身体,就好像食腐动物在猎物将死时闻讯而动。

    这不寻常,但谢长宜无暇顾及那么多。她只知道哨兵虚弱得快要死了,她再给他增加精神上的压迫,恐怕真的会把人玩坏。

    她不由得小声呵斥:“够了!回来——”

    精神体无异于向导或是哨兵的一体两面,换言之,谢长宜这么做等同于自言自语。

    但对于在某种程度上患有精神力衰弱症的向导来说,这是她唯一能够制止精神体下一步行动的方式。

    “祖宗……”

    谢长宜很无奈地叹了一气,哄那只不情愿的鸟,也等同于哄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有能力控制精神体的所有动作——这是理论上的内容;但实际中无论谢长宜怎么做,精神体总会给她搞些不大不小的破事。

    “祖宗”是精神体的名字,如果心情好,这只有着利爪和尖喙的走地鸡多半会听一听谢长宜的心声。

    只不过,“祖宗”现在的状态就像谢长宜一样差。谢长宜越是让它停下,它越是发了疯似的攻击身下的哨兵。

    属于哨兵的那一团白雾被它打散了,稀疏而又微薄地凝结在一起。祖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它凄厉的嘶鸣快要把谢长宜折磨到精神崩溃。

    慌乱之中,狱医使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手段。

    一旁的推车上放着应急的舒缓剂,谢长宜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支,推进自己的手臂。

    抑制剂滥用在哨兵中颇为常见,由于缺乏向导的帮助,这些无路可走的哨兵选择投向化学式的怀抱——

    但对向导来说,他们通常不会选择这么冲动的解决方式。

    保持情感上的敏锐,对向导来说同样重要。像谢长宜这样选择没事给自己扎一针的,只能说是脑子有病。

    可是……要怎么说呢?

    情绪恢复平静后的向导抹去针孔处的血痕,她笑了笑,弯起嘴角自嘲:

    她确实不正常。她是个疯子,不是吗?

    何况,她要那么丰富的情感做什么?

    铁栏杆后没有爱情,监狱里找不出与她适配的哨兵。普通人?普通人不用做精神疏导,所以她的能力也等同于一张白纸。

    无所谓,谢长宜想。事到如今,她对舒缓剂都快要产生耐药性。

    祖宗在抖擞翅膀后渐渐变得安静,它的叫声变得有些虚弱,甚至还有几分困惑。

    困惑是谢长宜的猜测,实际上,祖宗可能只是累了——正如谢长宜也觉得疲累不堪,耗时一天一夜的审讯本就是一场拉力。

    但是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

    扔掉手里的空针剂,谢长宜重新抓起哨兵的头发。她理应去休息了——她想,肩颈处的酸痛让她的动作变得不再暴力;但是有某种理由逼迫她继续站在这里。

    她看向那张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A10309——”她把这串编码背得滚瓜烂熟,但这不是她想要得到的答案:

    “你的名字,告诉我。在得到这个编码之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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