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曲昭盈第二次亲眼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血腥味混杂着泥土与垃圾的臭味直冲曲昭盈的天灵盖,她却顾不上恶心也顾不上害怕,在那黑衣人转身之前便拔腿往回跑,嗓子里干得好似有刀在割,血腥味不断往上翻涌、溅起的泥水粘在她的鞋面和裙角上,她却连低头查看的时间都没有,身后的脚步声好似在催命的鬼,正在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她已经顾不上害怕,也顾不上恶心,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来时的路,也没有时间去分辨究竟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她只晓得不往前跑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哪怕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哪怕她的肺已经痛得好似有刀在扎,哪怕她的心脏已经好似快要爆炸,她也不敢放慢奔跑的速度,可身后那声音却好似越来越近,不论曲昭盈怎么跑,都好像无法将其甩掉。
要死了。
我要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春桃还生死未卜,她根本就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曲昭盈根本无法冷静,混乱间连自己跑出了那暗巷都没发觉,只是陡然从昏暗的巷子里冲出来,强烈的阳光刺得曲昭盈眼前一花,几乎都要摔倒在地,却不想这一晃竟撞到了个人身上!
“喂!”
那人被撞得踉跄一下,下意识大喝出声,曲昭盈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听得那人接了句:“曲昭盈?”
曲昭盈这才抬起头去看他。
被阳光刺得花白的视线终于恢复,有个男子的轮廓在那一片白中逐渐跃了出来——他身材颀长,一身华贵的衣裳套在他的身上,锦缎的腰带勾勒出他细长的腰身,正是赵怀珏了。
赵怀珏眉头一皱正要发难,却见曲昭盈气喘吁吁,发髻跑得有些松散了,有几缕头发垂落下来,被汗水黏在了面颊之上,发钗也是虚挂在发髻上,再跑几步就要掉下来了。
她眼角红的好似落过泪,面上尽是惊恐之色,便是傻子也看得出她遇到麻烦了。
赵怀珏下意识开口问她:“出什么事了?”
曲昭盈大口喘着气,却不愿与他多说什么,推开他想要继续逃跑,赵怀珏却猛地一拽她的胳膊,一边说着“你过来”一边将她拖进了路边停着的马车里。
她前脚才被赵怀珏塞进车厢里,后脚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声,紧接着就有个人在外头道:“爷,有个不长眼的,被咱给扣了。”
赵怀珏看了一眼大口穿着粗气的曲昭盈,问道:“是谁?”
“不知道,但他配了剑,”那人在外头低声道,“他剑上头有血。”
“知道了,把人看好。”赵怀珏说罢,回过头去上上下下将曲昭盈又打量了一番,见她身上没什么伤口和血迹,这才又问她,“你这黄毛丫头哪来的本事,招惹了谁要杀你?”
曲昭盈陡然获救,身上一下松了劲,四肢好似面条一样瘫软了下去,她想开口和赵怀珏说话,可一张嘴嗓子就好似刀割一般疼痛,就连最简单的音节都没办法从里头发出来,让她不得不使劲地吞咽几乎已经干涸的唾液,去尽量湿润一下快要冒烟的喉咙。
赵怀珏显然没什么耐心,眉头一皱,道:“说话啊。”
“巷子、巷子里,”曲昭盈手往她逃出来的暗巷一指,“救人……救人!!”
“救谁?”
“小虎,”曲昭盈的声音好似一只早已破败、却硬生生被人拉开的风箱,眼中的泪也止不住地往下落,“求你……救救他……”
她的模样好似在暴风中被骤雨侵噬的花,只要一个不注意便随时会叫那无情的雨从枝头打落,看的赵怀珏心下一动,下意识就对外头的人道:“找几个人去巷子里看看。”
“多谢……多谢……”
曲昭盈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便是想起来向他行礼也没办法,赵怀珏终于发现她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半死不活,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方才那样急促,撇了撇嘴道:“你看到他杀人,他要杀你灭口?”
曲昭盈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你那没出息那样子。”
赵怀珏顺手扔了个帕子给曲昭盈,好叫她把糊在一起的眼泪与汗水都擦了,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曲昭盈没有力气与他争辩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面对杀手时有多害怕多恐惧,只点着头应道:“是的,你骂的对。”
她这话反倒噎得赵怀珏一顿,又干巴巴地说了句:“人我已经抓了,等会就送官府去,你没什么危险了。”
他这话似乎是有意在安慰曲昭盈,只是声音与语气实在不怎么友善,叫人并听不出其中的关切,曲昭盈一听见官府,赶忙摇头道:“不行,不能送官府。”
赵怀珏有些奇怪:“为什么?”
曲昭盈还没说话,方才在马车外和赵怀珏说话的男子又出了声:“爷,巷子里是死了个孩子。”
“能不能麻烦世子爷,”曲昭盈虽然早有准备小虎已经活不成了,可一听到人确认他真的死了之后,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哑着声音道,“请您把这凶手送到太子殿下手里。”
官府里不知道有谁的眼线,如今是绝对信不过的。
赵怀珏眉头一皱:“能帮你一回已经是我大发慈悲,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蹬鼻子上脸的?”
“世子爷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世难忘,”曲昭盈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中往下流,她抬起手用袖子去擦,却又在脸上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灰色,像是白瓷上裂了一道可怖的痕迹,叫人瞧着莫名地心疼,“只求您行行好,再帮我这一次。”
“此事与太子殿下的安危息息相关,世子爷与殿下情同手足,万万不可袖手旁观!”
赵怀珏却道:“从方才起你就左一口太子又一口殿下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二人偷偷摸摸在密谋什么?”
曲昭盈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虚虚作揖道:“我不能说……您若是想知道,便带着那凶手去找殿下,他或许会告诉你的。”
赵怀珏有些狐疑地在曲昭盈身上扫了两眼:“真和太子有关系?”
“千真万确。”
“行吧,”赵怀珏终于勉为其难地应了声好,“看在谢聿珩的面子上,我就跑这一趟。”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曲昭盈,嫌弃似的道:“那你还不快滚?怎么?还指望我能把你带去东宫见谢聿珩不成?”
曲昭盈何时这样想过?
这赵怀珏性情古怪,说翻脸就翻脸,简直比六月的天还要阴晴不定,只是人家才救了自己一命,曲昭盈现在也不会冲他发什么脾气,只乖顺地应了声“是,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就要下车,却又被赵怀珏叫住了。
“喂,”他撇着嘴道,“先说好,我这是因为前几日对你说了重话,今日才会救你,当做对你的补偿——咱们俩之间就此扯平了。”
“你以后千万别借着什么要报恩要感谢之类的由头来接近我,知道吗?”
他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在曲昭盈身上扫了又扫,这才又接话道:“想想我都恶心。”
“是,”曲昭盈整个人才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整个人身心俱疲,半点和赵怀珏争辩的心思都没有,是以不论他说什么荒唐话,此时她也都能顺着他应下去,“下了车辆车,民女就当做从不认识世子爷。”
说罢她也不等赵怀珏再应什么话,自顾自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而她前脚刚落地,赵怀珏的车夫后脚便一扬马鞭,驱车向前而去,好似巴不得离她远一些似的。
方才追着她跑的黑衣人已经被赵怀珏的人带走了,曲昭盈只顾着逃命,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他的长相——虽然看见长相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纵然她心中有再多的疑问,在这一刻也似乎全部都不重要了,劫后余生的欢喜、看见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恐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将曲昭盈死死地裹住,叫她的晕眩地想吐,却在抬头时看见了面色凝重、往自己身边跑过来的卫沉。
曲昭盈心里紧到快要崩断的弦顿时松了下去,正要开口喊一声卫沉,却陡然被他拽了胳膊,曲昭盈这才发现,卫沉面色铁青,一双眼睛红得好似兔子一样,手上的力气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这副模样叫曲昭盈莫名地有些害怕,低声问他:“……怎么了?”
卫沉没回她的话,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远去的马车看。
他分明认得那一辆马车的。
那是英国公世子赵怀珏的马车。
虽然方才隔着上百米的距离,他却也清清楚楚地瞧见曲昭盈从这辆马车上下来的身影。
他的小姐,大白日地、莫名其妙地突然甩开他和莲心,消失了快要两刻钟的时间,他发了疯似的在街上找她,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却看见她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地从男人的马车上下来!
“小姐在赵怀珏的马车上做了些什么?”卫沉几乎咬牙切齿地问她,“你无缘无故消失了这样久,就是为了去私会男子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放荡?怎么可以一边勾引自己又一遍去对着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又为什么迟迟不肯选他?他一样也可以满足她不是吗?
如果她想要,他也可以抛下一切的自尊,也可以像条狗一样伏在她的身下、虔诚地去亲吻她的脚背,可她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肯给自己?
曲昭盈便是再迟钝,也终于明白卫沉话里地意思,一时间怒不可遏,大声道:“你在说什么?你竟这样污蔑我?!”
“那你告诉我,”卫沉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可见他捏着曲昭盈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你为何会衣衫不整地从他的车上下来?”
“我方才撞见别人杀人,险些被犯人一起杀了!”曲昭盈想不卫沉竟然将自己想得这样不堪,气的整个人气血上涌,脸都涨红了,“是我逃跑的时候遇到赵怀珏,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短短两句话好似巴掌一样抽在卫沉的脸上,连拽着曲昭盈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劲,但他却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反而恼羞成怒地道:“小姐若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多管闲事,也不会遇到这样危险的事了。”
曲昭盈实在身心俱疲,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开卫沉的手扭头就走,卫沉心底一惊,赶忙拔腿追了上去:“小姐去哪?”
她是要去找赵怀珏?还是谢聿珩?抑或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秦景和?曲昭盈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龌龊事一样,怒气冲冲地回头道:“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