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小缘绕着老宅走了一圈。
大门落了锁,进不去。围墙太高了,无法翻越。从远处走来时能清楚看到一点宅邸的屋顶,靠近就只有斑驳的墙面和阴影处的苔藓,带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踏过土路,踏过杂草。
此时是午后,阳光不算热烈,温度适宜。小缘时不时看看周围的树林和远山,看看老宅的方向,又转头看向我,似乎很忙。我不管他,在旁边低着脑袋踢石子。
难过的事情已经结束。
不需要徒增感伤。
“一会儿去吃饭吗?”小缘问。
“嗯,去车站那边吃拉面吧。”
“今天就走?”
“没必要再多留一天。”
“噢……”他想了想,碰碰我,“那可以去看一下寺庙吗?上次没看过。”
“行。”我随意答应。
小缘扬起嘴角。
“千树今天……特别好说话。”
我蹙眉,不懂他什么心理:“非要我骂你?”
“不是、咳。”
他干咳一声,暗示性地眨眨眼。
“千树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每次努力忍耐和压抑的时候,就很容易不管周围的事情,不在乎其他人的决定,像比平时好说话一样。”
这个混蛋,没处用的精力全拿来观察我了……我感到一阵恼怒,刚想开口——
“——但是。”
他捏了捏我的手,声音轻软。
“看在未婚夫妻的份上,千树不需要对我忍耐。不管什么态度,只要是千树的心情……我都愿意接受。”
他说得认真,缓慢。
“我希望,千树能在乎我。”
“对我表达全部。”
又擅自戳别人不舒服的位置。
我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别多管闲事。”
“那可以慢慢说,”他仍然不松手,坚持着,“我们时间很长。”
“只有几天而已……喂!”
他忽然将我拉进怀中,抱住。
我毫无防备,根本抵抗不了他的力气,用力挣扎也无果。还好这里没有人。在我安静下来后,耳边是山林的声音,微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间或传来鸟儿啼鸣。
将天空衬得无比渺远。
“……未来也很长。”
他对我说。
就在我耳边。
“明年,我会考去东京的大学,和千树在一起。”
“我们会同居,会毕业,工作之后也一直在一起。”
“我们会结婚,我会姓加藤。千树,你要对我负责。”
一个曾经连坚持打排球和好好当队长都畏畏缩缩的家伙,怎么有底气说出这些的啊。希望我相信吗?不理解缘下力,他不讲理的时候烦人至极,根本就是胁迫。
“千树,”他念我的名字,亲一下我的侧脸,“千树。”
“我们是家人,我们会一起有新的家庭。”
“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不用掩饰。永远都不用。”
啰里啰嗦。
真的,烦死了……
呼吸变得艰难且急促,窒息与哽咽的感觉冲到面门。不管怎么控制,就是无法忍耐。可恶、可恶……每次都是。非要这样吗?仗着能拆穿我很了不起吗?
混蛋家伙……
我张开嘴,咬向他的脖颈。
2.
我和小缘坐在面馆,等面。
“……吸血鬼吗,”身边人揉揉脖子上的牙印,小声抱怨,“好疼。”
“你自找的,”我一点不愧疚,“不是说什么态度都行?”
“我没跑开啊……”他委屈,“说一句而已。”
“真接受就闭嘴。”
“太苛刻了!”
“你愿意的。”
“唔……”
他无法反驳。
两碗拉面端上桌。我瞥他一眼,看他先舀了一勺汤轻轻吹气,于是把自己的叉烧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再别开脑袋当无事发生。小缘还拿着汤勺,不解地看着我。
“补偿,”我说,“爱要不要。”
“……要。”
他立刻放弃自己勺里吹了一会儿的汤,先把那块叉烧吃掉,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我轻笑一声,不再看他,安静用餐。
吃完饭,上了列车。
仍然是两趟车,晚上才能到。这次我们要去往大阪。没有什么详细的计划,也没有必须要去的景点。一切都漫无目的——仅限于我。
小缘正在看地图和资料,准备提前订旅店,搜索哪里适合去玩,还问我想不想逛逛什么植物园、博物馆或者美术馆之类的。
我说看心情,交给他了。然后靠在他肩膀,选了个舒适的姿势睡觉。
坐车的全过程,我都是在休息,看风景,听音乐,吃点小缘给的小零食之类无聊的事情中安稳度过。他则是保持肩膀稳定,一边充当人形枕头,一边在手机备忘录里敲敲打打。
晚上六点半左右,抵达大阪。
去附近的餐馆吃了晚饭,前往订好的旅店。
我和小缘年龄都不够二十岁成年,所以订旅店是需要家长同意的。这些事情他提前处理完了,只需要我提供身份证明,以及给妈妈打个电话。我们开了两间单人房间,紧挨在一起,很方便。
进入房间之前,他脚步顿了顿。
“千树——”小缘喊住我。
“怎么?”我都走进去了,又退出半步,回头看他。
“一会儿,可以去找你吗……?”他低声问。
“随便,”我说,“我去洗澡了。”
进入,关门。
3.
洗完澡,发去信息。
小缘过了一会儿才来。
他身上穿的不是睡衣,而是换了一套休闲服。手中拎着便利店的包装袋,里面是零食和饮料。他给我丢了个布丁和酸奶,我接过,坐在床边慢慢吃。
电视里面播放着本地新闻。
“看点什么吗?”我问他。
“春高录像,”小缘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四张光盘,“千树一直没看。”
“一定要看排球?”我撇撇嘴。
虽说不是很抗拒,但我也没多感兴趣。大晚上的,看排球录像干什么……我不是选手也不是教练。总觉得会很无聊。
“拜托了……千树,”小缘凑过来,语气诚恳,“一场也可以。”
“……放吧。”
我还是抬抬下巴,允许。
看在他喜欢,并且这几天我都会无止境地依靠(也可以说是压榨)他的份上,随便了。
小缘见我点头,连忙跑去放光盘,我到床上把两张枕头叠起来,半躺,给他腾出半边位置。等小缘也过来之后,我调整调整姿势,又歪过去靠在他肩膀。
嗯,他靠着更舒服。
“现场解说一下。”我碰碰他。
“没问题。”小缘笑了笑。
我们看的是乌野和音驹的比赛。刚刚选光盘的时候小缘纠结了半天,要选什么狐狸还是猫。我说我更喜欢猫,于是他选了这张。
录像本身附带解说,许多场内的情况解说员会适时进行讲解,我也能看得懂。
至于小缘的解说,大多是他自己视角中比赛的情况,偶尔还会补充一些场外内容。他谈起和音驹的许多次练习比赛,谈起之前夏天一起合宿,谈起什么垃圾场的宿命对决……
有点好奇。
“……既然是对手,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我问他,“以前输了那么多次,还能继续做朋友啊。”
“嘛……比赛是比赛,”他挠挠头,“赛场上全力以赴就够了,场下没必要针锋相对。反正都只是一群喜欢排球,在打排球的家伙而已。”
“而且,遇到一个好对手是很幸运的。”
“是吗?”我淡淡回应,“还挺大度。”
“不是都这么大度啦……”他失笑解释,“有些队伍也会有很讨厌的、好像永远无法打败的对手。输掉比赛会不喜欢对方是正常的,竞争本来就残酷,这个要看个人选择。”
“哦……还以为只有我这种小气鬼会嫉妒和讨厌对手呢。”我故意说。
“才不是……都会有的。”
他被我弄得没办法,无奈,转头亲了下我脸颊。似乎带了点哄人的意思,尽管我觉得我不需要他哄。
“真的?”
“真的。而且千树不小气。”
“那你之前说我苛刻。”
“又不是一个词……好吧,”他蹭蹭我,“我错了,千树。”
“嗯。”
我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
4.
“千树、千树……?”
又来了。
熟悉的,在巨大困意与意识醒来之间挣扎的感觉。很讨厌。被强行叫醒就是会不高兴,哪怕叫我的是小缘——或许正因为是小缘,我才能理所当然地对他发脾气。
“干什么。”我声音沙哑。
“还没洗漱呢,”他轻轻拉我,“收拾一下再睡。”
“……噢。”
这下没理由怪他了。
那就强行编造理由。
我面无表情:“都说了不想看比赛。”
“不,没说,”小缘正色,“而且千树是在后面看电影的时候睡着的。电影还是你自己选的。”
“……”
睡得迷糊,记不清了。
不管。
我嘴硬:“反正是你的问题。”
小缘嘴角上扬:“好,我的问题。”
我越过这一话题:“明天去哪里。”
“想去美术馆吗?”
“可以。”
起身,身体有些无力。我甩甩脑袋走向洗手间,边走边打哈欠。小缘也下床了,拍拍乱掉的衣服裤子,往门口走。
“那我,回去了……?”他有些迟疑地说。
“嗯,”我不看他,只是说,“换完衣服再回来。”
“……!”
小缘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脸颊控制不住地涨红。知道我都开始挤牙膏,才听见他的回应。
“嗯、好……!”
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他出去了,用力关上门,发出十分打扰人的声音。
蠢货,一会儿还得我去开。
我没什么反应,继续洗漱。
这家伙……之前赖在我房间半天不走,刚才看我困了也没有一句提醒,我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是出门在外的安全领域,只有我和他。不会被打扰,不会被撞见。没有人认识我们。
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我又打了个哈欠,把长发梳好,清理完毕。过一会儿听到敲门声,开门,看到小缘抿着唇,稍带忐忑的神情。
上次不是他在我家留宿的吗。
到旅店反而羞涩了?
我拉着他进屋,关好门,反锁。然后灯光熄灭,拖鞋随意踢到地上。不是之前迷迷糊糊地草率睡过去,也不是无数次在阳光之下的午睡。
这次是深夜。
在一张床上,一张被子下。
心知肚明,共枕而眠。
“……睡觉。”我咕哝着说。
“嗯……”他闷声回答。
靠近。
一只手试探着伸来,想揽住我的腰。我适应一下,找到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睡觉。他可以让我忽略酒店陌生的环境,可以带来熟悉的气息,还会给我需要的温度。
小缘一直很好用,当抱枕也是。
虽然我是被抱住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