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后厨写着闲人免入四个大字,但总有人拿它当摆设。
方绍棠推门进来,视线从几位掂锅的大厨和旁边打荷的掠过,落在厨房条理清晰的油瓶上。
“5号包厢的菜是哪位师傅负责?包厢有客人橄榄油过敏,一滴都不能沾,还请格外注意。”
后厨正忙活着,不客气喊,“知道知道,我们饭店严谨着呢,有什么忌口跟门口点菜员说一声,立马就会传报过来,不会出错。唉!不用一会儿进来一个特地的说。”
这里人都是干实事的,不会虚头巴脑的寒暄话,因此说话也直,没什么恶意。
他听出漏洞,“在我之前还有人进来说了?”
“不就是你们包厢的,一个男的,个头跟你差不多,带着菜单过来,诺,把我凉拌菜的橄榄油都收走了,说了不会弄混,这不是瞎胡闹吗?”
方绍棠回到包厢,给梁思意带了半碗地梨汤,她正跟威廉在聊天,中间隔着陆晏之。
几人同时看向那碗,因为包厢菜没上,桌上只有茶水,那碗就尤为突兀。
“怎么就半碗,好小气。”梁思意抱着碗拿起勺子。
“点个几个你爱吃的菜,吃多了一会儿该吃不下。”
“谁知道什么时候上菜,好慢啊,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馆长听她的话,脸上不好意思,这饭店是就近找的,在这块生意很旺,客人多,但菜色口味佳,本意是打算请威廉吃顿地道菜,谁知在散场恰巧见到台下的陆董,他上前打声招呼,顺嘴问了一句陆董愿不愿意赏脸一起来吃顿便饭。
结果陆晏之同样顺嘴就答应了。
陈馆长当时不记得自己什么表情,反正是不会接话了。
陆晏之看着他的呆滞,脸色淡然,嘴却很坏,“不方便吗?还是陈馆长只是客气客气?”
天知道,陈馆长当时就在想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连老总们都要提前一个月余下请帖都不一定能请到的人,被他一句话给请到了。
当时多震惊现在就有多懊恼,也没挑一个更好的饭店,请陆董吃这种小地方,实在是惶恐。
本来精神就紧绷着,这会儿梁思意说上菜慢,他立马屁股跟摁了弹簧一样站起来,“我去催催菜。”
被方绍棠叫住,“已经在烧了。”
他悻悻地又坐回去,紧张的看向陆董,见陆董正专注看着身边咬着地梨的那位。
好吧,不是他面子大,是梁小姐面子大。
他这天天不问世事,一心埋头在场馆兢兢业业,竟不知道,这京城的天色何时变的。
梁思意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皮。
你也想吃吗?
嗯。
她眨巴着眼,看向自己碗里,还剩三个,倒不是舍不得,可她吃过了啊。
不太好吧……
正想着拒绝他。
“绍棠和思意在美国研学那会儿,可是班级所有师生眼中的金童玉女,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还是这么好,让人羡慕。”
威廉早年前在中待过几年,因此中国话十分标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们的喜讯。”
梁思意变得哭笑不得,怎么那么多人当她跟方绍棠是情侣,他们是兄妹,兄妹好嘛!
她正要解释,方绍棠接过话,“明年吧,我争取明年完成这个目标。”
说完他转头笑着握住梁思意搁在碗一侧的手。
一时间,桌上弥漫着一股诡异,心思千奇百怪。
最震惊的莫过于梁思意本人,手被握着,不然她高低得探探他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呢。
她第一反应不是看向方绍棠,而是陆晏之,他视线落在他们相连的手上,目光如寒冰,对视上那一刻,她眼神发虚,毕竟,他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老公。
她这不是当面给人带绿帽吗,还是给陆晏之戴绿帽子。
陆晏之再不好,可他从没当谁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她也有义务维护他在外的脸面。
她紧急撤回一只手。
方绍棠手心一空,看了一眼,面色如常。
宴中,方绍棠仔细挑好一块鱼肉放她碗里,梁思意夹起来吃掉,没有任何的生疏。
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就天长日久,她也习以为常接收他对她的照顾。
而这一切,陆晏之默默都看在眼里。
打从一开始方绍棠回答那句暗示明年结婚的话,他当时一股怒火涌起,是想要发作的,只是看到梁思意的那一刻,他心又往下坠。
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发作呢?
是他自己亲手推开她的,现在又后悔,显得愚蠢可笑。
饭后,陈馆长负责将几人安全送上车,他先送走了威廉,到梁思意这边,方绍棠说他们自己开车回去,几人晚上都没喝酒。
他又看向陆晏之,只见陆董摆摆手,“陈馆长先回吧,我散散步。”
他心一叹,是要散步,喜欢之人已经心有所属,陆董这会儿心里怕是千疮百孔。
他也不讨人嫌,说了几句道别话,先走了。
陆晏之看着梁思意贴着方绍棠站着,没说话,他是真的想散散步了,一个人往前走。
梁思意看着渐行渐远的人,思绪担忧,他今晚挺不对劲的。
回头,瞧见方绍棠也在看她,她气愤捶他胸口,质问,“你今晚干嘛说那样的话?”
“那样话?”
“完成目标的那句话!”
“满满,如果我说,我是认真的呢?”他此刻的神情就很认真,梁思意眨巴眼睛,理解不了这份认真。
她伸手指他,“你还闹,下回你在这样开玩笑,我真拆你台。”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
方绍棠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笑容,没再刺激她。
前面是离白江,夜晚的江风吹的人一阵阵清醒。
她站在桥上,看着夜色里寂静江面,陆晏之站在下面的礁石上,风吹的他的轮廓寂寥。
“听说这几天这边都在放烟花,放了三晚,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富家少爷在这求婚。”
“可求婚也不用求三天,难道次次都被拒绝?”
“这世上有很多女孩,不是一场烟花就能拿得下,得拿真心换。”
“怎么不能?我觉得就很浪漫,而且真心易变,还不如钱来的实在,能在这里放上三晚烟花,这成本算下来也不是小数目,可见有钱,有钱还懂浪漫的男人也算稀有品种。”
方绍棠笑话她,“你什么时候掉钱眼里去了?”
那是你不懂没钱花的日子有多苦,梁思意想起就心酸。
她冲着下面喊,“陆晏之,你说真心靠不靠谱?”
唯有江上风的声音徘徊。
等了一会儿,梁思意打了个哈欠,再说话时声音明显倦了,“回去吧,我困了。”
“嗯,”方绍棠点头,看了一眼她捏腿的动作,“我去把车开过来。”
“好。”
她目送方绍棠一段距离,又回头看向桥下,喊,“陆晏之,回去了。”
下面的男人没有动静。
像一座雕像。
她撇撇嘴,也不想理他,安静一秒,又忍不住好奇,底下有什么好看的,难道站在下面景色更美?
桥边有一条石梯,铺着一条向下的走道,底下是大块大块的岩石,最前面有栏杆,也不危险。
梁思意腿踢了两下,拎着裙边下去。
石头路不平,她走的踉踉跄跄,还硌脚,她嘟着腮帮,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她屏息走到他身后,坏念一起,想推他吓他一下。
早在她下来,陆晏之就听到动静,她每靠近一步,那脚步声都像是踩在他心间上,猫挠般的难耐。
江上的风并没有抚平他烦躁的心绪。
那就是梁家为梁思意精心挑选的良人?虽然只有短短两面,他不可否认那个男人人品相貌优越,是一个谦谦君子。
一个与梁思意家世相仿、年纪相近,又是两小无猜,同时又被她父母兄长皆认可的男人……
今晚这一顿饭,让他彻底认清现实,在取得梁思意喜欢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的优势胜算。
他只是想静一静,想一想,他还有什么能留住她的资本。
爱吗?她拥有的太多了,他那点爱意摆在她面前太过微不足道。
钱吗?她也只是短暂的需要,哪怕他把全身家当捧在她面前,还是买不到安全感,因为他能给的,别人也能给。
一旦别人给了,她也不需要他了,就像她说的,回到江州,他们就两清了。
梁思意从一块石头跳到他站的那块,想恶作剧吓唬他,没想到她刚跳上去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往后仰,就要摔下去,她惊呼一声。
陆晏之拽住她慌张伸出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将她扶稳。
她没摔的头破血流,却也吓的惊魂未定。
他声音严肃,“梁思意,能不能不这么吓我?”
她呼气、吸气,一双圆眼无辜看着他。
明明受惊的是她好吧,他如果不突然转身,她能脚滑?都是他的错!
她刚才慌乱中拽住他胸前的衣服,这会儿松手他西装前襟也乱了,里面衬衫露出来一片。
她定睛一看,下一秒不客气的两只手并用扒拉开他衣服,在陆晏之伸手将她一双手扣住后,鼻尖哼出一声笑。
声音娇脆又坏,“陆晏之,不是嫌弃说不穿,这才几天就穿上身?”
她先前吃饭都没注意,他套着西装打着领带,里面衬衫只露了一点,这种墨蓝色衬衫,她见过他穿的就有好几件。
之所以她肯定,是她买的她知道,这件衬衫胸口处有虎鲸的暗纹,沉稳中又有一丝跳脱,她才一眼就相中。
他大方承认,“买了不就是给我的,怎么?不能穿?”
梁思意笑出声,她发现嘴硬的陆晏之好可爱,与她认知里的稳重有着极大反差,她心脏又止不住砰砰跳。
她对他,真的一点抵抗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