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意没想到文莱这么小,陆晏之订的酒店竟然在倪彤医院的附近。
梁思意房间早订过了,是一间中间位置南北朝向的套房,方绍棠要了靠她旁边的一间套房。
拿上房卡时,前台又从柜台后拎了一个盒子上来,递给他,“这是一位先生让我转交给这位女客人的。”
梁思意听不懂,她只是察觉前台跟方绍棠说话时,目光看向的是她,便知这东西是给她的。
她伸手接过打开来看,是她今天送洗的裙子,底下好像还有什么,她翻开来,脸蓦然烧红。
是一件睡裙还有……贴身的内衣物。
她咬了咬唇,他怎么知道她需要这个。
她稍一摸就知道,底下衣服都洗过烘干的,吊牌都摘了。
她戳了戳方绍棠手臂,“哨子哥,你问问她,陆晏之住不住这里?”
方绍棠目光从她手上的袋子移开,知道她会问,他已经问过了,“同层靠左第一间。”
梁思意看着自己的房间号,撇了撇嘴,明显不开心。
她不明白,明明讨厌她,连房间都故意安排的这么远,又为什么要费心给她准备衣服?
他不知道她会欣喜也会失落吗?
“既然这么烦我,又干嘛要对我好呢?”
她的心里话,不想小声嘀咕说出来,方绍棠摁电梯的动作微微一顿。
脑海里是刚刚与前台的问话。
梁思意的房间,陆晏之短信里并没有写。方绍棠直觉,一个知晓梁思意在异国有难,能连夜赶十几个小时飞机飞过来,连贴身衣物都能给她想到安排好的男人,不可能会让前台随便给她安排一个房间。
前台的原话是:陆先生说,梁小姐要是一个人来住就安排在他旁边,如果还有一位先生一同入住,就给梁小姐安排在这个房间。
方绍棠此刻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觉,那种既庆幸又心灰的酸楚。
庆幸出现一个男人比他对梁思意还要周全,还是一个磊落君子,庆幸她所托良人。
而心灰的……
他早就有了预感,能让梁思齐说一句,“满满跟在他身边,我放心”的男人,怎会差?
晚上八点,一个身影猫猫祟祟出现在楼梯口,左右徘徊。哨子哥白天说靠哪边来着?梁思意看着尽头的两扇房门犯难。
灵机一动,对哦,她不能给陆晏之打电话问吗?怎么这么蠢!
她连忙在口袋摸手机,低头,脸一黑,她身上穿的是睡裙,刚才洗澡时手机随意丢床上忘拿了。
她回头看着空旷的走廊,心底不大愿意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哨子哥就住隔壁,她出来找陆晏之,感觉自己像是来偷/情的。
她瞅准一扇门,轻敲两下,悬着心,怕门后蹦出一个彪悍大汉,要真那样,她撒腿就往另一扇门跑。
没动静。
没人住?她又小心翼翼敲了两下,屏息等待。
那是另一边了。她刚转身准备往另一边门去,门开了。
陆晏之以为是客房部,看见梁思意站在门口后怔愣了下。她穿着他下午挑的那件粉白色肩带裙,头发散着胸前,整个人玉琢粉雕般稚嫩可爱。
梁思意见他一喜,走过来,“陆晏之,我还怕敲错了呢!”
“什么事?”
梁思意不喜欢他这副冷样子,笑容逐渐消失,见他身高体宽挡在门口,“我、不能进去说嘛?”
陆晏之眼皮落下,落在她的穿着上,缓缓说,“就在这里说吧。”
带她进房间,影响终归不好,对她不好。
梁思意眸光难掩失落,一张小脸失了神色,委屈巴巴的说,“我有些饿了,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听了她的话,皱眉,“这个点还没吃晚饭?”
她有些心虚,“吃了,吃的早,现在又饿了。”
他看着她的脸,“你先回房等着,我让客房部送餐过去。”
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我想在你这儿等着,顺便问问你这边有没有好玩的,你明天带我去逛逛呗。”
他停顿一下,看她,目光悄然移到别处,“你该找方绍棠,文莱他比我熟。”
她低下头,声音很小,“……可我想和你一起逛。”
他总是这样,像一块木头拒她于千里,她气恼,正要说什么,听到房间里传来声音……
她一惊抬头,“陆、陆晏之……你房间里藏人啦?”
这语气不像是质问,倒有些兴奋激动。
他脸色一黑,思绪被她搅乱,被她气的撤回搭在门把上的手臂,转身进屋。
“进来!”
梁思意得逞的进屋,进去是客厅,她先是看了眼,格局跟她的房间差不多,在没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影后,眼睛朝内室飞快瞟了几次。
陆晏之坐回沙发上,矮几上放着一台电脑,声音发沉,“要进去确认一下吗?”
“那多不好。”
她脚步往里移了些,别说,她还真动了这个念头,只是心思刚起,下一秒陆晏之面前的电脑里传来声音。
“三儿,是那小姑娘吗?快给我瞅瞅。”
梁思意一愣,意识到之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儿来的,下一秒爆笑起来。
“哈哈,三儿?陆晏之,谁这么叫你呢?”
梁思意眼角笑出泪花来,一边笑一边走过去,她得看看是谁这么厉害,能管陆晏之这样叫。
她凑到他跟前,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穿着深色旗袍,领口处别着宝蓝钻石胸针,坐姿端庄,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显得柔和的老太太时,立马收了笑容。
她见过这位老太太,在婷宝给她看的照片里。
梁思意敲门前,陆晏之正在跟父母视频,陆母从二儿子那里得知梁思意被陆晏之接走了,先前打着从二儿子那里看一眼小儿媳妇的主意就没打着,这会儿不罢休直接找上三儿子。
陆晏之直接一句没住一起,给老太太心浇的透凉,老太爷更是气得指着他的鼻子一通骂,直接气走了。
所以,梁思意来之前,陆晏之正在挨骂。
梁思意突然闯入镜头,老太太看见她精神一震,眉开眼笑,“是梁小姐吧?呦!果然既漂亮又可爱,看着就让人疼惜,我让三儿把你带到我跟前给我看看,总是推三阻四,今儿终于见到了。老头子!老头子!快来看!”
一句洪亮的声音骂骂叨叨,“看什么看?迟早被那不孝子气死,看他做什么?眼不见心不烦,赶紧关了。”
接着有脚步声过来,老太太拽了一把臭着脸的老伴儿,“啧!别气了,快来看你小儿媳,长的可标志了,老二是一点没骗人,我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姑娘。”
屏幕里又多了一位老爷子,梁思意局促的站直身子,两只小手藏着身后搓了搓,不知所措看向陆晏之。
镜头只能照到陆晏之仰头看人的闲散姿态。
老太爷脾气爆,又骂,“兔崽子,谁要看你,镜头往上调点,我看我儿媳妇呢!”
陆晏之没有任何动作,目光审视着她也不说话。
她僵在那里,一面是屏幕那头而来迫切期待的目光,一面是陆晏之听之任之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做好心里预期,姿态僵硬的坐到他身旁,看向二老,笑容乖巧,“……陆爷爷、陆奶奶。”
老太太笑容满面,“哎!你叫思意是吧,我总听人提起你,一直想见见。可惜我这身子不好,大半时候都住在医院里,想回去也回不去。”
她摆摆头,“您叫我满满就行,您和陆爷爷在外面保重身体,要看也是该我去看你们。”
“满满,这个名字可真好,一听啊,你父母就是极疼你。”
梁思意也笑了,也没那么紧张了,声音甜糯,“我妈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寓意圆满,说我的到来,梁家就圆满了。”
老太太听了心里更是喜爱。圆满,圆满的何止是梁家?她连连点头,“满满好,我呀,是最希望你们圆满的。”
梁思意一怔,没想到老太太会扯到她和陆晏之身上去,回头,见陆晏之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太爷一改先前的臭脸,眼尾笑出几道褶子,说:“过来好,我们年纪大了,飞机一上一下的折腾不动了,还是你们过来看看我们,我这儿还有传给儿媳妇的一对玉镯,等你来了交到你手上。”
老太太打他胸口,佯装生气,“你这越老脸皮越厚,那镯子分明是我的嫁妆,也是我留着讨儿媳妇欢心的,怎么就让你先占了名声。”
老爷子迁就她说,“行行行,你的你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心意,谁送不是送呢!”
梁思意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先前说去看他们,也不是哄着老人家随便说说,她时常到处玩,撇开陆晏之的关系,那也是婷宝的爷爷奶奶,她尊敬之余去探望也是正常的,可传给儿媳的手镯……
身旁的位置一空,她抬头,陆晏之已经起身。
“去哪?”她声音还有几分紧张。他走了,她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
他低头,看见她眼底的不安,“我去给你煮碗面条。”
他这一说,她都忘记自己先前撒的谎了,“你还会煮面啊。”
“嗯,不太好吃。”
还挺谦虚。厨房就在客厅旁边,岛台隔着一隅角落,都能看见的地方,她也就没说什么。
二老也听见了,目光中略有赞许。
“满满,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这边也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他们见不着小儿媳妇,急的抓心挠肝,知道她和孙女是同学,没少在陆宜婷嘴里打听梁思意的事,也知道她爱玩的性子。
“陆爷爷,我还在教课,要等课程结束才行。”
“呦,满满在当老师呢,教的什么啊?”
“钢琴。”
老太太不满老伴比她说的还多,抢过话茬,“钢琴好啊,钢琴能学好的品性都不会差,晏之他小姨就是钢琴家,也教出过好多学生,陆园就有一架钢琴,晏之那时候费劲千辛得来的,你要也喜欢钢琴,以后抬到你们院里去,空放着也是浪费。”
梁思意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转了话题,“陈老师我也有幸见过,指点过我的琴艺。”
“还有这事?那可真是缘分啊,你外婆多年前救过我的命,当时我还怀着晏之,你跟宜婷又是同学,你又见过他小姨,你说,你跟晏之这算不算是天注定的缘分?”
梁思意笑了,心里却酸酸的,天注定?有注定一年缘分的?还不如不认识呢。
老太太惦记着小儿子之前的话,陆晏之说他们不住在一起,老太太以为是梁思意不愿意,一心撮合,“满满,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小儿子呢,除了年纪大点,没有任何缺点,做事稳重,做人贴心,以后对你那一定好的。”
梁思意又笑了,这会子是发自内心的,“陆爷爷陆奶奶,你们不知道,陆晏之对我一点也不好,刚才还把我拦在门外不让我进来呢。”
陆爷爷手一拍桌子,“岂有此理!是那不孝子要跟你分房睡?”老爷子跟老太太想到一处去了,也以为是梁思意不愿意,她年纪小,他们哪怕年纪再大再急着小儿子成家有后,也断不能不通情理,怂恿儿子去欺负人家小姑娘。
但这要是陆晏之拿乔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晏之一身白衬衫黑裤子,腰间束着皮带,银色金属皮带头泛着冷光,腰身紧实修长,蓬勃有力。正挽着袖口,抬着富有薄肌的手臂,悬在蒸汽前搅拌锅里的面条。
就像梁思意看到的,厨灶不远,自然也不隔音,她和他父母的聊天悉数都能听见。
他不言,只在梁思意告他状时,看过去。
她表情蔫坏,眸光流转间视线相交,陆晏之眼神意味深长。
她一改往日怕他的模样,冲他嫣然一笑,“嗯呢!”像是终于有了撑腰的靠山,她肆无忌惮数落他,“陆爷爷,您不知道他对我多坏,我从江州跟他回陆园第一天,结婚证还热乎着他就让我睡书房,之后就对我不闻不问。”
“我在我家人面前特别维护他,为他跟我二哥闹翻,可他在他几个侄子面前,连装一下对我好都不愿意,在饭桌上不愿意给我夹菜剥螃蟹,出门逛街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也说工作忙没空,我在外面玩的稍稍晚点回去,还有十一点的门禁,过了点,我就只能翻墙进去。”
“常常对我冷着脸,不许我接近他,有一回,我不过是怕黑让他送我一程,他就骂我不自爱,还有那回我误闯琴房……我呀,可不敢喜欢他了。”
她说着说着,一开始的玩笑话不知怎么就真说了这般许多委屈来,心情也低落了不少。
那头二老听着揪心,看着梁思意越说越黯然的小脸,止不住的难过,尤其是陆太爷,直接气的站起来,“这混账东西这么对你,你等我回去打断他的腿。满满,你在陆家收到的委屈,我一定给你个说法,我现在就订机票,明天就坐飞机回去,我把他拎到你面前来,直到打到你说消气为止。”
老太爷那要去拿包收拾行李的架势把梁思意惊着了,她只是说笑的,怎么就这样严重了,她吓的连忙改口,“陆爷爷、陆爷爷您别气,陆晏之也只是之前坏,他已经改好了,他在我朋友面前给足我面子,给我送很稀有漂亮的花,还给我巨额生活费,会外人面前维护我,放下身段来跟我求婚,他还给我买最爱吃的蛋糕,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起床,开车两小时去排队,他一送就是好久。”
“您看,这次我遇到麻烦,他又第一时间来帮我,他还在给我煮面,陆爷爷,您别怪他了,我也原谅他了。”
“真的?”
“嗯!真的!”她很肯定的点头。
他对她也不完全都是坏的,另一方面,她也不想他挨打。
“满满,他以后再对你有什么不好,你都来跟我们说,有什么委屈也都跟我们说,不管谁对谁错,我们保证一定站在你这边。”
她心里很感动,“好。”
陆晏之端来一碗清汤面,还煎了鸡蛋,另一只手端了一盘糯米糕。
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对着视频里的父母说,“好了,想见的人你们也见到了,想问的话也问了,她要吃饭,先挂了。”
陆太爷瞪了儿子一眼,又想着刚才梁思意说已经原谅了,不想再勾起让她生气或难受,跟儿子的账以后再算,他摆摆手,跟梁思意道别,挂了视频。
电脑合上后,她整个人舒了一口气,看着那盘糯米糕满是惊喜,问,“你房间怎么有这个?”
“路边看到,随手买的。”
其实是特意给她备的,怕她晚上想吃。却又因为一些原因没送出去。
梁思意伸手去拿,他盘子往后撤了些,说,“刚从冰箱拿出来,太凉吃了胃不好,先吃面。”
她又看向面前桌上的荷包蛋面,还有些期待,陆晏之做的面,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展露厨艺。
她挑起数根,吹吹,吸溜一大口,嚼吧嚼吧……嗯嗯??
她又咬了一口荷包蛋,还是一样,她抬头问他,“陆晏之,你没搁盐啊?”
陆晏之表情顿了顿,期间思考了一下,又有些疑惑,最后接过她手上的筷子,自己尝了一口。
梁思意呆呆的看着面前那碗自己吃过的面,到陆晏之嘴里,荷包蛋还被咬了一口搁在面上。
心为之一惊,陆晏之的洁癖好了吗,竟然会吃别人剩的?
陆晏之没注意她在想什么,只是有几分对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不悦。是忘了搁盐,是他煮面时分心了。
“我重新给你下一碗。”
“不要了。”梁思意一把拽住他胳膊,“也不好吃。”她实话实说。
她也没想到陆晏之之前说“不太好吃”不是谦虚,是真不好吃。
秋姨每次给她下面条都是用慢火煨的老母鸡汤下的,撒上葱花,再铺一层干丝,摆两颗香菇,又鲜美又筋道。
陆晏之这碗面,也就有个面味。
想到这个形容,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晏之正有几分懊恼,他最近是把脑子丢了,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张嘴有多挑剔,自己那点厨艺,够看吗?
他被她讥笑的有几分不自在,“笑什么?”
她弯着一双星星眼,歪头盯着他笑,“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原来你也有不拿手的事。”
他一愣,心间涌起一股难言酸涩,“……多着呢。”
什么无所不能,他明明是一无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