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不做炸黄豆的生意,这铺子就不要了。
余小满面色不改,她暂时对这小院和铺子的价值并没有很强烈的概念,也并无什么归属感。
不要这铺子又如何,大不了她白手起家,从摆地摊开始赚钱。
怎么说也是烹饪优秀在读生啊,现代社会的智慧,难道不足以让她在长安城混上一口饭吃吗?
似是看出来她的无所谓,壮汉嘿嘿笑了一下。
“这你和唐姑娘都不曾婚嫁,这真还不上银子,我就要报官了。到时候清算了一番,你可是要受杖刑的,之后要不充了奴籍去做工还债,再要不就只能嫁人了。”
挨板子?充奴籍?嫁人?!
余小满当即变了脸色。
这哪个词都让她无法接受,法制社会多年生活的潜意识让余小满本能的觉得这是骗局。
但冷静下来想想,这壮汉说的确实是实话。
本朝商业发达,周边邻国往来贸易不少,商品交易格外繁荣。
因此在涉及商业方面的律法非常完备。对欠钱不还的,自然会严惩以做警示,才能叫商队和百姓放心交易。
她和余大河在京城似乎都已经没有别的亲眷。
余小满思索了一下,除非能将余大河逮回京城,不然她还就真得还这笔债。
而这笔债,不仅会掏空她和唐瑛全部的钱财,也会使得她们二人落入极为艰难的处境之中。
余大河!!!
余小满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哥哥,恨得咬牙切齿。
他到底在外面做的什么生意!
看着余小满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在脑子里上演了什么精彩的大戏。
一直沉默在旁的唐瑛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那壮汉。
“田大哥,小满今日摔了一跤,身子有些不适。你且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也叫小满缓上一缓吧。”
壮汉瞥了一眼唐瑛,也没说话,而是接过了一旁搬完黄豆的小弟递过来的长棍。
他今天是带了完备家伙事来的,是打算好好威胁一番余小满,砸点什么东西,叫着她重视起这欠款来。
可这丫头今天看起来确实是不太正常,那点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了,明眼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和她平时那副端得高高在上的矜持样可太不一样了。
虽不至于现在就走到报官这一步,只是这该砸的东西,还是要砸的!
不好好敲打一番,这欠债的人,可是能爬到债主头上呢。
“这样,大哥,你给我点时间。”余小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来,语气诚恳:“给我点时间,我去赚,肯定把这钱给你还上!”
壮汉愣了一下,本以为又要从余小满嘴里听到什么晦涩难懂的大道理,没想到是这样朴实诚恳的请求。
手中的长棍转了一圈,呼啸着破空声,却没有砸到院内的任何东西,稳稳落回了壮汉手中。
“我知道大哥们讨生活都不容易,都是辛苦钱,欠你们这么久的钱是我哥不好,我肯定努力赚钱还上的。”
她的眼睛很亮,一声一声脆生的“大哥”,叫周围搬完黄豆站在原地擦汗的男人们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看大哥们身手都不一般,搬这些的东西都面不改色的,平日里肯定不缺生意,也肯定不急着差我这几十两的银子。您再通融通融,宽限我几日,我赚到钱了第一时间给您送去,保证不耽误大哥们过日子。”
壮汉心里的打好的草稿被余小满三两句话就打散了个七七八八,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他纳闷余小满的话术怎么会这么熟练,转瞬又冒出一个疑问来,这炸黄豆摊子不温不火开了多久了?再宽限上几月又如何,怎么算也是赚不够的。
但无论如何,余小满这几句话实在还是太中听了。
平日里来送个货,这丫头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他?
更别说这样眼里带笑,客客气气软下身段来说话了。
他多少次怀疑这丫头是不是余大河亲妹妹,甚至还偷摸在京城打听过,是不是余大河从哪个大儒家偷了孩子做妹妹。
现在倒是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这兄妹二人眉眼弯弯的样子,和捧着人说话的语气,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行吧。”
壮汉将手里的长棍丢给身边的小弟,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睨了一眼满脸忐忑的余小满。
“再给你一点时间,明日是芒种,那我等入伏了再来找你。到时候你要不已经筹到钱了,要不就把大河喊回京城来解决这事,不然我就要砸了这铺子,再押着你去衙门了。”
见他松口,余小满像是没听见后半段的威胁一般,欢天喜地满口应下了。
送走了这一群壮汉后,余小满目送着车队离开后院,方才猛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就见唐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怎么了姐。”
唐瑛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发出声音。
每次田壮的商队来送货的时候,偶尔会带回余大河拜托他们转交的银子,也有时候带回来的是欠条。
不管是什么,但凡牵扯到余大河这个兄长,余小满总是会唉声叹气地愁上半天。
可现在,余小满哪里有一点发愁的样子。
她只是捂住肚子,可怜兮兮地感叹了一句:“好饿啊,真的太饿了。”
似是完全没有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影响。
这般急剧转变的情绪,叫唐瑛更加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开始说起,就只好先领着余小满往醉仙楼去了。
能开在京城最繁华地段,醉仙楼在外观上就足够叫第一次来的人停驻脚步,用震撼的目光好好欣赏上一会。
檐角飞扬上翘,瑞兽仙人身影交错其间,斗拱层叠,尽显繁华富贵之相。
雕花回廊相互错落,烛光摇曳之中,窗棂之上的福寿山石和花鸟羽羽如生。
正门悬着龙飞凤舞的“醉仙楼”三字的牌匾,红灯笼随风微晃,投下一地的流光溢彩。
这会已经过了寻常人家用完膳的点,但醉仙楼大堂之中依旧坐得满满当当,端菜的小厮来回穿梭,脆生地报着菜名,好不热闹。
余小满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沉浸欣赏着繁华和热闹。
店小二眼尖,在看见余小满的一瞬,便立刻扶正了头上的八角小帽,而后将衣袖和衣摆用力扯了扯,确保自己整个人衣着整齐端正后,方才将手中的帕子往腰上一挂,躬着身迎了上来。
“呦!小满姑娘和唐姑娘来了啊,快快快里面请,刚好有个空位!”
大堂里大多是四四方方的小桌,能够坐上四个人。
刚落座,小二便不知从哪取了茶壶来,替她们二人斟茶。
不知为何,余小满总感觉他抬手的动作绷得很紧,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
她好奇地歪头看去,惊得小二别开目光,嘴角扯出一丝僵硬至极的笑。
他问:“您二位还是和从前一样?”
从前一样?
余小满刚想发问,唐瑛便已经率先点了点头。
“好,先喝些茶水,稍等片刻便为您上冷碟。”
说罢,他像是猛松一口气似的,快步朝着后厨方向走去。
这个小二……有点怪怪的……
余小满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后抿了一小口。
她们二人看起来像是醉仙楼的常客。
这酒楼不管是身处的地段还是装潢格局都很出众,虽未看见菜单,可这菜想来并不会便宜。
这是她们欠了一笔巨款的人家能吃得起的吗?
“阿姐阿姐。”余小满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我们手头还有多少银子啊,够吃吗?”
唐瑛正在喝茶,见她目光警惕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后,缓缓放下了茶盏。
“你来这醉仙楼用膳,记得是掌柜的账。”
“为何?”
“余大哥随商队去西北收购香料的时候,曾经救过掌柜一命。余大哥说什么都不要谢礼,掌柜便允诺,这醉仙楼菜单上新一次,便宴请你们兄妹一次。只是……”
余小满来了兴致:“只是什么?”
“我们其实也并不常来……”
余小满还想要追问,但店小二已经端着菜上来了。
“小满姑娘好。”他规规矩矩地问好,介绍道:“水晶脍、五香熏干,您慢用。”
这两碟菜的分量并不多,若是一桌坐满,也就够一人一筷子。
只是菜品摆盘实在是太有讲究了。
所谓水晶脍,便是以鱼皮熬冻凝固后再做切片,再配些蘸料食用。
可眼前这白瓷盘上,切成薄片的鱼皮冻,好似冰霜凝成的一般,片片交叠拥簇,竟摆盘成了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
余小满伸出筷子夹起一片,在一旁的酱料碟中轻蘸了一下。
本以为能做到如此透亮,便已经是这道菜的实质了。可没想到竟有格外的巧思。
每一薄片之上,有着不起眼的纹路,只有在深褐色的蘸料中蘸上一下,才能看得出来。
实在是妙到了极致!
余小满一边吃,一边抬起目光看向唐瑛,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只听见唐瑛若有所思道:“你这一摔,还真是变了个彻底。”
此话一出,余小满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中。
“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管做什么都极其看重规矩和礼仪,就是吃饭走路,都要把脊背挺得笔直。这十几年,一直端着一口气,生怕在旁人眼里失了颜面。”
唐瑛语气有些感慨,却也并未展开多说什么。
余小满恍然大悟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难怪!
难怪不管是买黄豆的客人还是收债的壮汉,亦或是刚刚上完菜的店小二,每个人都要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但每个人又很本能的,在她面前格外拘谨。
她来这长安城不过半日,仗着全无记忆,也变未刻意遮掩自己的习惯。
这半日来的行为举止,足以称得上是散漫不着调了,和唐瑛口中那矩步恪礼的人,可是完全不同的,这根本经不起细想。
一阵寒意顿时窜上了脊背。
余小满有些不安的舔了舔嘴角,顿时没了胃口。
她性情如此大变,唐瑛是不是已经怀疑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