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站在卫生间里,盯着镜子里面这张脸。
镜子里的少女披头散发,阴阴沉沉。
她的脸很普通,眉毛杂乱,鼻子不高不矮,嘴唇上薄下厚,颜色寡淡。
她伸手拉开妈妈的化妆包,那支用了一半的口红就躺在里面,暗红色的膏体像凝固的血。
吴青拧开盖子,鬼使神差地涂了上去。
太红了,红得刺眼,红得像是硬生生在苍白的脸上割开一道口子。
“丑死了。”她盯着镜子里那张滑稽的脸,眉毛皱起来。
手指狠狠抹过嘴唇,口红晕开,脏兮兮地糊在嘴角。
反正再怎么打扮,也还是这副样子。
妈妈徐海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吴青!你又在里面磨蹭什么?”
她猛地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冲下来,把那些红色冲进下水道。
餐桌上,吴青闷头扒着饭,米粒粘在嘴角。
当徐海珊转身盛汤时,她迅速将手机滑进书包夹层,动作娴熟。
“拿来。“
一只手突然横在眼前。
吴青的筷子悬在半空,抬起脸时睫毛快速眨动:“什么?“
“手机。“
徐海珊的嗓音陡然拔高,震得餐桌上的酱油瓶微微颤动。
“整天就知道玩手机,月考都掉到年级多少名了?“
“我在查单词!“
筷子砸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当啷“声,一滴汤汁飞溅到徐海珊的丝绸睡衣上,晕开一朵丑陋的油花。
接下来的争吵烂熟于心。
徐海珊拍着成绩单吼叫,吴青梗着脖子反驳。
“砰——“
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将母亲的怒吼和鸡汤的香气一齐锁在屋内。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徐海珊骑小电驴送她去上学的。
但今天吴青径直走向公交站台。
站台上挤满了睡眼惺忪的上班族和校服皱巴巴的学生。
吴青挤进车厢,在靠窗位置坐下。
玻璃窗映出她冷笑的嘴角。
谁稀罕她送。
公交车开了一段时间,在十字路口缓缓刹停,刹车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突然,周围的车流开始诡异地分流。
左侧的出租车猛地往人行道方向靠去,右侧的快递车则直接骑上了绿化带。
“哔呜——哔呜——“
警笛声由远及近。
吴青感到耳膜微微发胀,指尖不自觉地抠进车窗橡胶封条里。
只见三辆交替闪烁着红蓝警灯的救护车排成笔直的纵队呼啸而过。
她数到第四辆时,发现后面紧跟着两辆消防车,最后是一辆印着“疾控中心“的白色厢式车。
车厢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
“一大早的...“
“该不会是化工厂...“
吴青几乎是踩点到达班级的。
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昏沉的倦意。
同桌许菲正趴在桌上补觉,脸颊压着翻开的英语书,口水在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钱橙和几个男生围在最后一排,手机横屏,手指飞快地滑动,时不时爆出几句脏话。
他们桌上摊着翻开的课本,但谁都没在看。
靠窗的位置,王怡缩成一团。
她低着头,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角。
她的桌面上摊着一本被涂改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边缘卷曲发黄,像是被人反复揉搓又展开。
吴青的视线扫过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王怡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何留明走了进来。
他的校服穿得一丝不苟,领口平整,袖口微微挽起。
他一出现就和教室里的男生区别开来。
他的表情很淡,眉眼间带着一种疏离的平静,仿佛教室里的一切躁动都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在雨夜里的另一面,吴青大概也会觉得,他永远都是这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何留明走到最后一排,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低头翻看,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教室里零星响起几声窃窃私语。
“何留明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谁知道,可能又去拍广告了吧……”
“啧,真好啊,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吴青收回目光,低头翻出语文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他前几天和一场命案近距离接触。
而现在,他就坐在那里,像个没事人一样。
不知道他对于那个吻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
“叮铃铃——”
吴青的思绪被早读的铃声打断。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聊天声像被掐断的收音机。
同学们慢吞吞地站起来时,椅子腿刮擦地砖的声音刺得人牙酸。
烦死了,大清早就要演这出戏......
她抓起语文书竖在脸前,嘴唇机械地跟着周围人开合,实际哼的是昨晚单曲循环的歌。
从这个靠窗的“黄金位置”,能俯瞰整个校门广场。
电动门的金属栏杆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两个保安正翘着二郎腿在凉棚下喝茶,保温杯上升起袅袅白雾。
视线里闯入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那人走路的姿势像是关节生锈的木偶,左脚绊着右脚,却以一种诡异的平衡向前移动。
吴青的呼吸突然变轻了。
宿醉的流浪汉?还是......
“喂!干什么的!“保安的呵斥声隐约传来。
下一秒,那个身影突然加速。
不是奔跑,而是像被猛地拽了一把,整个人以不可能的角度扑向喝茶的老保安。
保温杯砸在地上的声响隔着玻璃都听得真切。
枸杞和菊花茶泼洒开来,像一滩稀释的血。
活该。
她盯着那个被扑倒的保安。
上周就是这个人把她拦在校门口,非说她迟到。
此刻老头在地上徒劳地蹬腿,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
另一个保安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冲上去拉扯。
...要开始干架了吗?
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玻璃上。
“我靠!快看!门口保安跟人打起来了!“
靠窗的男生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吼叫,瞬间撕裂了教室里昏沉的早读氛围。
后排几个男生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脚踹开椅子扑向窗边。
课桌被撞得东倒西歪,课本哗啦啦散落一地。
吴青被身后的人潮狠狠撞在窗台上,手肘磕在金属边框上发出“咚“的闷响。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看见整面玻璃窗前已经挤满了躁动的身影。
几十个脑袋像向日葵般齐刷刷转向校门口的方向。
“都他妈别挤!让老子看看!“
钱橙的嗓门压过所有嘈杂,他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校服下摆蹭满了粉笔灰。
“卧槽牛逼啊!那疯子把老李头按在地上揍!“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兴奋。
纪律委员的呵斥声像一滴水落进油锅,瞬间被沸腾的喧闹吞没。
直到走廊传来高跟鞋踏步声,由远及近。
“你们是要造反吗?!“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班主任,纪敏纪老师的身影立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寒光凛凛。
方才还扒在窗台上的男生们像触电般弹回座位。
有人被歪倒的课桌绊了个趔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也顾不上喊疼。
不到三秒,教室里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读书声,比平时响亮数倍,带着显而易见的做作。
吴青把语文书竖在面前,目光却穿过书页上的铅字,继续盯着校门口的骚动。
那个黑衣男人被三个警察按着后颈往巡逻车里塞,他扭曲的身体像条离水的鱼般疯狂扑腾。
警车门“砰“地关上的刹那,男人突然抬头看向教学楼,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好对上吴青的视线。
她浑身一颤,仿佛有冰冷的蜈蚣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诗,看着闪烁的警灯渐渐远去。
窗玻璃上,吴青苍白的倒影与远处升起的朝阳重叠在一起,像一幅诡异的双重曝光照片。
上课中。
吴青用手掌撑着下巴,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英语老师的讲解声渐渐变成单调的白噪音,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字母扭曲成模糊的波浪线。
她机械地眨着眼睛,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下一秒,她猛地坐直身体,睡意全无。
校门口那两个熟悉的藏蓝色制服身影正疯狂扭打在一起。
老李头的警帽滚落在三米开外,脸上喷溅的鲜血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是在打架,而是在...撕咬。
老李头残缺的耳朵挂在下巴上晃荡,鲜血顺着制服领口汩汩流下。
这...不对劲...
她看见路过的行人一个接一个扑向战局。
有个穿西装的精英男抡起公文包,狠狠砸在老李头的太阳穴上。
“同学们请翻到第58页...“
英语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吴青看见几个闻讯赶来的老师刚靠近就被卷入混战。
教务处王主任的眼镜飞出去老远,镜片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剩下的教职工手忙脚乱地拉上电动伸缩门。
铁栅栏被他们用粗重的铁链缠了足足五圈,挂锁扣死时发出“咔嗒“的金属脆响。
这太反常了...
校门外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他们用共享单车疯狂撞击铁门。
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甚至用头在撞,额头的伤口把铁栏杆染成了暗红色。
“老、老师!“体育委员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声音劈了叉,“校门口出事了!“
正在写板书的英语老师手一抖,粉笔“啪“地断成两截。
她快步走到窗边,看清发生的一切后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保持安静...“她的声音在发抖,“我去看看情况...“
她关门时手指颤抖得厉害,门锁撞了三次才合上。
教室门关上的瞬间,整个班级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扑向窗边。
“卧槽!那个穿红裙子的在咬人脖子!“
“地上...地上那是肠子吧?!“
“快看那个被咬的外卖小哥!他站起来了!眼睛全白了!“
“妈的这跟《行尸走肉》一模一样啊!“
吴青被人潮挤到后排,后腰狠狠撞上铁质书柜。
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校门口已经变成人间地狱。
至少三十多人在互相撕咬。
吴青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女生身上。
穿校服的女生肠子拖在地上,却还在机械地扑向路人。
她的左眼球挂在脸颊上,右眼却诡异地泛着珍珠白的荧光,像被强光照射的猫眼。
“都回到座位上!”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教室后方响起。
吴青回头,看见何留明站在最后一排,修长的手指按在桌面上。
他的眉头紧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需要保持冷静。”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分。
几个女生下意识地往何留明身边靠拢,仿佛他能提供某种保护。
“何留明说得对。”班长陈悦推了推眼镜,声音却还在发抖,“我们应该等老师回来...”
“等个屁!”钱橙一脚踹开挡路的椅子,“外面都他妈世界末日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走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