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燃选了一身旧衣裳去宫宴。
这身衣裳虽然旧,但料子和款式在当时都是挺好的,只是现在来看可能有些陈旧过时。反正京城里的人都觉得她喻燃是个小地方来的,家里又穷又没地位的,那她穿件旧衣裳不也是理所当然。
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她,喻燃不那么在乎。反正衣裳虽旧,但干净整洁,称不上失礼。
“贵妃没说允许我带丫鬟,为免意外,你还是在宫外等我吧。”喻燃对明月道,“我一个人赴宴。”
明月知道这宫宴可能别有目的,心里担忧,但确实如喻燃所说。
她点点头:“小姐,我会等您出来。”
为了按时,喻燃提前了些时间出发,进了宫,有个宫女来领着她走。中间那宫女遇到了熟人,也不管自己还带着人,又随口聊了会儿天。
这宫女连接待引路的活都不走心,估计是看她装扮又知道些消息,看不起她。喻燃心想好在自己提前了,耽误一下也可以接受。
最后到达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点距离。那宫女向喻燃随意行一礼就离开了,喻燃也懒得管她,重头戏还在后面。
喻燃的座位被设在末位。她到场得早,等了许久,才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宫妃。
喻燃还记得前生设宴的理由,虽未明说,但就是为了让大家在太子正式大婚前看看准太子妃,肯定这位新太子妃的地位。至于她,那是顺带。
到了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楚悦瑶、萧北辰两人相伴而来。喻燃按规矩行礼,萧北辰没有多看喻燃一眼,反而是楚悦瑶,似笑非笑地留下一个眼神。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喻燃心想。
贵妃和皇帝的到场宣告了这场宫宴的开始。众人起身向皇帝行礼,再入座后开席。
喻燃是此生第一回见到皇帝。皇帝自二十六岁登基,改年号为嘉宁,至如今已经十五年。虽说嘉宁帝才四十有一,还比不上武宁侯年纪大,看着却已经显露老态。
他身边的贵妃与嘉宁帝年纪相当,却保养得当,两人从外表来看都不像是一辈人。
按照前生的发展,再有两年,嘉宁帝崩,萧北辰继位,改年号贞安。
今生的发展虽然与前生已然不同,但喻燃不认为这点改变能影响到嘉宁帝驾崩一事。当时时局动荡,她在东宫后宅里,多少也听到一点风声。
嘉宁帝似乎并非是自然死亡。
如今再看他贵为九五之尊,却比常人更加衰老的面色,喻燃猜测,如果嘉宁帝真的被人谋害,那么这次针对他的死亡所做的谋划很可能已经持续许久。
如今的喻燃,能力和地位微末,自身且难以保全,更别说改变这样的大事。
她不关心嘉宁帝是死是活,她只会靠着自己仅有的这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在这场时局突变中,尽可能保全自己,或者更进一步,谋夺利益。
“你就是楚卿的孙女,叫悦瑶是吧。”
嘉宁帝在贵妃的服侍下吃了几口菜肴,看向下面的楚悦瑶。
楚悦瑶盈盈起身一拜:“是。悦瑶见过陛下。”
嘉宁帝打量她两眼,淡淡点头道:“朕相信楚卿的家风。嫁于太子后,你就是皇室的人了,须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替太子打理好后院杂事,早日添个子嗣。”
楚悦瑶姿态恭顺:“是,谨遵陛下教诲。”
喻燃看着此情此景,默不做声。早在上一世她已经经历过,当时的她并无人关注,只一句“太子另选的侍妾”就匆匆带过,嘉宁帝并未看她一眼。
“末席的那个,是太子选的妾?”嘉宁帝随口问。
贵妃轻飘飘地看了眼喻燃,笑道:“不是。不过这也是个好孩子,臣妾想着,趁着太子和悦瑶的婚事,也可以再促成一桩姻缘。”
喻燃手一抖,筷子险些没拿住。她暗暗深呼吸一口,缓缓把筷子放下,不自觉发抖的手被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藏在桌下。
喻燃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面部神态,最终也只能做到面无表情,咬牙压制着恨意。
又要这样轻描淡写,用一纸薄薄婚书,就改变她往后的人生吗?!
“选秀那日,悦瑶的兄长来接悦瑶,结果一眼就看中这姑娘了。”贵妃解释道,“太子没看上她,但嫁进楚家,对她来说也是个好去处。陛下觉得呢?”
嘉宁帝却把目光放在喻燃身上,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贵妃的话。
“走上前来,让朕看看。”
这俩还真是父子,萧北辰当初也是这么叫她抬头。
喻燃一边满心烦躁地腹诽,一边也只能走到御前,向嘉宁帝行礼。
“……容貌甚佳,也不怪人对你一眼动心。”嘉宁帝道,“哪里人?”
“回陛下,臣女来自徐州喻家。”
“嗯。”嘉宁帝听了,似乎又没什么兴趣了,“你退下吧。”
喻燃依言回席,听见贵妃还在问:“陛下觉得这婚事如何?”
“随意吧。”嘉宁帝摆了下手,“你决定就行。”
贵妃微笑应是。
喻燃看着桌上的菜肴,御膳房出品,色香味俱全,但她只觉得反胃。
她选秀那日从未见过什么“楚悦瑶的兄长”,并且据她所知,楚悦瑶家里可没有关系好到能够在宫外等她接她的兄长。
由此可知,所谓的“一见钟情”大概只是个借口。
对喻燃的家世来说,贵妃说的不错,她嫁到楚家自然是算高攀。可这也意味着,喻燃在这场赐婚中毫无权力,嫁过去之后只能任由楚家人拿捏。
哪怕现在的喻燃和楚悦瑶还没有前生那么多的积怨,喻燃也不认为对方会就此放过自己。更别说在身家性命都被他人拿捏的情况下,喻燃从不会天真地祈祷上位者的怜悯。
……可那是天子赐婚,她根本无权拒绝。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喻燃突然想起昨天祁思谦对她说的话。
“明日很快就会过去,而你最后也会平安无事。”
喻燃还清晰地记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如此笃定,好像他已经预言到了结局。
虽然说对抗天子赐婚听起来完全是异想天开,但祁思谦给喻燃一种有别于他自身年龄、身份的神秘感,让她愿意去想背后还隐藏着其他可能。
反正事已至此,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对喻燃来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那就期待吧。喻燃心中暗叹,如今的自己,就是一个抓着救命稻草的赌徒。
嘉宁帝现在胃口也不算好,没过多久就和贵妃离开了。没了皇帝在场,众人说话也稍微放开了些。
“喻燃妹妹。”楚悦瑶笑吟吟地开口,“你我两家就要结亲了,怎么也不和我熟络点。”
“楚小姐。”喻燃心情不好,此刻不想摆出笑脸待人,“您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人了,以后应当以太子殿下的利益为重。若是还把心思放在楚家身上,我担忧您太过受累,影响健康。”
“至于我,若是以后成婚,我成了楚家的人,与您太子妃的身份也是君臣有别。”喻燃神色淡淡,语气毫无恭顺,“喻燃虽说是小地方出身,这点规矩还是明白的。”
呵呵,这喻燃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讽她一个名门出身的女儿不懂规矩呢。
楚悦瑶想着,脸上表情却依然温柔如春风。
看来,让喻燃嫁给她那个废物庶兄,倒真是一步好棋。既帮太子办了事,拉近了未婚夫妻两人的信任关系,又能把这个不省心的狐狸精捏在自己手里,随意搓圆捏扁。
现在敢跟她说话夹枪带棒,以后她楚悦瑶自然会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喻燃妹妹倒是通透,明白事理。”楚悦瑶皮笑肉不笑,“我向来最欣赏你这样聪慧的人了,我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喻燃耳里。
完全被你拿捏、受你摆布的“好朋友”吗?喻燃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喻燃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不时有人明里暗里打量她的目光也被她抛在脑后。
殿中馥郁的熏香让人窒息,靠着身上旧衣的清淡浆洗味,喻燃有了一丝呼吸的余地。
她突然很想逃。
喻燃抬眼看,桌上的盛宴佳肴,杯中的醇香美酒,乖巧恭顺的宫女,和衣香鬓影、暗自交锋的宫妃。
鱼是盘中餐,人是笼中鸟。
宫宴落幕,暮色四合,夕阳的残辉唯余远方一抹亮色。
喻燃迎着那抹光,向宫外走去,身后拉出一条长长暗影。
明月见到喻燃,立即迎了上来:“小姐,你出来了!”
“辛苦你等我。吃饭了吗?”
“哎呀!小姐怎么还关心这些小事!”明月叫道,“我已经吃了。小姐,这次进宫……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贵妃给我安排了婚事,皇上答应了。”喻燃叹道,“对方是楚家的人。”
明月震惊,愣在原地。
“还、还能反悔吗?”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甚至都没答应,这场婚事就定了下来。你觉得呢?”
明月瞬间丧了气:“可是,小姐你明明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了……”
喻燃默然。
两人相顾无言。不知不觉,天际那抹余晖也隐去了。
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晚了,祁思谦那边结束了吗?
喻燃此时不想再去那家客栈了。她想要去见祁思谦,问问他昨天那句话。
“去那个小院吧。”
两人紧赶慢赶,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到达时,已经没有行人了。
小院与皇宫中心的灯红酒绿不同,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光亮。
喻燃试探着推了下门,门没锁。
她让有些害怕的明月走在自己身后,推门进去。
两人在大厅点了灯,喻燃让明月先等在大厅,她去其他房间看看。
祁思谦不会犯不锁门这种失误,应该还有别人在。
喻燃拿着点好的灯笼,一间间房看过去。前两间都没人,直到她进入书房。
昏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室内,家具的轮廓有大半陷入阴影。
喻燃敏锐地听见,里面有粗重的呼吸声。
她靠着这点灯光,摸索着前行。里面的人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人进屋,发出一阵衣料摩擦声。
“是谁?祁昭吗?”
男声低沉沙哑,听起来很不正常。
喻燃心里一跳,快步往里走去。
这人显然是祁思谦,他出事了!
“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喂!”
没等喻燃问完,她就被一具滚烫结实的男性躯体紧紧抱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