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那一声声泣血的嘶喊,如同穿越幽冥的绳索,一遍遍缠绕、拉扯着苏云舒沉向深渊的意识。那声音里蕴含的、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恐惧与绝望,是比任何灵药都更猛烈的强心剂。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冰冷中,仿佛有
微光挣扎着撕开一道缝隙。皇后苏云舒那浓密如蝶翼的眼睫,极其轻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在萧彻紧紧锁定的视线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云舒?!” 他的呼唤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小心翼翼的颤抖,紧紧攥着她的手也猛地收力,仿佛要将她锚定在人间,“云舒!睁眼!看看朕!是朕!是朕在这里!”
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气力,那双曾盛满星辉月色的眸子,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起初是涣散的、毫无焦距的,如同蒙尘的琉璃。但渐渐地,那涣散的瞳孔开始凝聚,艰难地转动,最终,带着一种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的疲惫与茫然,定定地落在了跪在床边、满身血污、泪痕纵横的帝王脸上。
那眼神,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微光,却清晰地映出了萧彻此刻狼狈而狂喜的身影。
“彻……”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从她干裂苍白的唇间逸出。仅仅这一个字,却如同天籁,瞬间点燃了萧彻眼中死灰般的世界!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将他瞬间淹没,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云舒!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要跳起来,巨大的喜悦让他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他猛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她冰凉的手掌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的掌心,那细微的、真实的触感,让他确信这不是梦!他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贪婪地感受着她指尖微弱的脉搏跳动,一遍遍低吼着:“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你还在!” 那一刻,他仿佛从无间地狱一步踏回了人间,怀中抱着的,是比整个江山、整个盛世都要珍贵的、失而复得的无价珍宝!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却迸发着惊人亮光的眼睛急切地扫向围在床榻边、大气不敢出的太医令,声音因为狂喜而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和力量:
“太医!快!皇后醒了!她醒了!快看看!她是不是没事了?!快给她用药!用最好的药!朕要她立刻好起来!”
太医令被皇帝眼中那炽热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狂喜刺得心头发慌,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屏息凝神,再次搭上皇后那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的脉搏。暖阁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萧彻粗重而充满期待的喘息声。
太医令的手指在皇后纤细的手腕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他的眉头越锁越紧,额角的冷汗在烛光下清晰可见。那脉搏的跳动,虽然重新出现,却虚浮无力,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火星,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勉强和随时可能断绝的脆弱。他感受着那指尖下几乎要消失的生命力,再看着皇后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模样,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他极其缓慢地收回手,动作沉重得仿佛灌了铅。然后,他深深、深深地垂下了头,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去看帝王那双充满希冀、如同烈火般的眼睛。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低哑,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陛下……娘娘……娘娘她……”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石块,“娘娘她……吉人天相,此番……此番是醒转过来了……”
萧彻眼中的狂喜瞬间凝固,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他的心脏。太医令这吞吞吐吐、毫无喜气的语气,与方才皇后苏醒带来的巨大喜悦形成了刺骨的对比。
太医令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越发微弱,却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萧彻刚刚燃起希望的心上:
“然……然娘娘此次生产,元气……耗损太过……精血……几近枯竭……此乃……根本之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说出最后判决的勇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今……全靠……参汤药力……与……与娘娘自身意志……勉强维系……如同……如同**风中之烛**……臣……臣等……已是……已是**回天乏术**……恐……恐……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四个字,如同四道最凌厉的九天玄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萧彻的头顶!
“时日……不多了……” 萧彻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带着倒刺,狠狠刮过他的喉咙,留下淋漓的血肉。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依旧紧紧握着的那只手——那只刚刚才被他认定失而复得的珍宝的手。
皇后苏云舒似乎也听到了太医的话,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太多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看着丈夫瞬间灰败下去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如同世界末日降临般的绝望与空洞,她努力动了动被他紧握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甚至带着点温柔戏谑的微笑,嘴唇无声地开合:
“别……怕……”
然而,这无声的安慰,却成了压垮萧彻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地、强行咽了下去。
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只是这一次,那紧握不再是为了传递力量,而是像一个溺水之人,在滔天巨浪中,绝望地、徒劳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即将沉没的浮木。
萧彻却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喜悦了。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至顶。他刚刚从地狱边缘抢回来的珍宝,原来只是命运残忍地给予他一个短暂的、告别的机会?那失而复得的狂喜,此刻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紧握着皇后冰凉手掌的手,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开来。暖阁内那浓重的血腥味再次变得无比清晰,冰冷地钻进他的鼻腔,渗入他的骨髓,冻结了他所有的知觉。
太医令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满殿的宫人屏息垂首,死寂无声。只有烛火在无声地燃烧,光影在帝王那凝固着巨大悲痛与绝望的侧脸上疯狂跳动,映照着他眼中那片瞬间崩塌的、万劫不复的荒芜世界。他刚刚升上云端的心,被这四个字狠狠拽下,摔得粉碎,沉入了比之前更深、更冰冷、更无望的深渊。那紧握着的手,是连接,也是诀别,掌心传来的微弱脉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他心上刻下一道名为“倒计时”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