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女子方才悠悠转醒,便见裴既之立于床前,眉宇间依旧冷漠。
“姑娘何必如此?”
女子垂眸苦笑,嗓音低哑,几不可闻:“让公子为难了…奴…也是迫不得已。”
她睫毛轻颤,咬唇片刻道:“奴知公子是极好的人…奴实不愿害公子,只是——”
话未说完,泪水便滚落下来。
“徐长老…他….他命奴监视公子的一举一动,说是事无巨细,皆须禀报。若奴违命….便…便要了奴的命。”
裴既之眉头微蹙:“为何?”
女子摇摇头,神情迷茫,“奴也不知。”
“那又如何要得你的命?”
女子似是有些害怕,手指紧抓被褥,唇齿轻颤道:“是——销魂散。”
三字落地,屋内陷入死寂。
裴既之脸色阴沉,眼底闪过一抹骇色。
此毒,世间罕见,他只在残卷中看过只言片语——
一旦毒发,五脏如焚,万蚁噬心,生不如死。
沉默良久,方才抬眼看向女子,眼底深意,晦暗难明。
“你叫什么?”
“公子唤奴妙音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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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徐祈回来时,只觉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自家不近女色的主子,身边竟多了一位宠妾。
不过,徐祈向来知道裴既之的性子。
是以,并未多言,只低声唤了句:“爷。”
裴既之闻声,抬手示意妙音退下。
妙音微微颔首,行礼退去,直到门扉阖上,脚步声渐远,徐祈方才启唇:
“爷,香菱——七年前就死了。”
裴既之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
“怎么死的?”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
“府衙卷宗上写的,是遭山匪流寇所害。”
徐祈顿了顿,目光微沉:“但属下查了那年官府记录,七年前那一带,**并无山匪出没。**更古怪的是,香菱一家子——无一幸存。”
“属下觉得蹊跷,便扮作香菱旧识,向村里打探消息。村人说,七年前香菱突然回村,整个人神情慌张,不到三日,便匆匆要搬家。”
“村口刘二婶眼尖,曾偷看过她家中多出几口大箱,内里金银玉器俱全。再之后,香菱一家就全数毙命。”
裴既之放下笔,负手踱了几步,方才淡声开口:“你怎么看?”
徐祈拱手应道:“依属下愚见,香菱之死,断不像是山匪作祟。”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了几分:“更像是被人盯上了银钱,起了杀心,谋财害命。毕竟,刘二婶是个嘴碎的主,旁人不难得知,香菱多了笔巨款之事,难免心生歹意。”
“但怪就怪在——香菱的钱从何而来。”
“她虽是方外山的侍女领头,月俸略高,赏银也有些,可再怎么,也断不可能积出那几箱金玉。”
“属下猜测,她所得之财,多半来路不正。且如此巨额,定是些极为见不得人的买卖。”
“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杀人灭口。”
裴既之微微颔首,眸中掠过一丝赞许。
“你可知——香菱,是谁的贴身侍女?”
徐祈一怔,摇头应道:“属下不知。”
裴既之淡淡吐出三字:“徐清河。”
徐祈神情微变,那正是徐长老的名讳。
“是否需属下——将徐长老的行踪细细查一遍?”
裴既之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却让人不寒而栗:“不必。”
徐祈正欲再问,却见他忽而抬眸,又道一声:“徐清风,可有任何消息?”
徐祈摇摇头,神色凝重,“此人极为狡诈,善于伪装。自七年前便彻底销声匿迹。依属下之见,怕是早已换了数重身份,若要寻他,颇得费些功夫。”
裴既之轻点头道:“辛苦了。”
徐祈便领命退下,屋内重归沉寂。
至于妙音,自离开后,便拐去了徐清河的后院。
与旁人说是同几位姐姐拉些家常,实则暗中禀报裴既之近况。所言多是些无痛无痒的琐碎之事,无非是写字、看书、练剑。
徐清河倒也未起疑——
妙音那副柔柔弱弱、言听计从的模样。他料定她不会,也不敢有其他什么动作。
入夜时分,妙音扭着腰肢,笑靥如花地回到了裴既之屋内。
自那晚起,裴既之便允她留下,并让她继续听命于徐清河,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照章回报”;又刻意放出风声,说她深得宠爱。
妙音倒也不客气,借此名头在外横行无忌,气焰颇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反倒将那“独宠之说”做实了几分。
“爷,你猜奴今儿听到了什么?”,她捏了块点心,笑嘻嘻地开口。
裴既之未答,仍低头翻书,仿若未闻。
妙音也不生分,裙角一撩,干脆坐到了他对面,几口吞了半碟酥饼,口齿含糊道:“那徐清河,还真是个老不羞。一把年纪了,前些日子又纳了第二十房小妾,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我一瞧她那模样就觉得不对劲,便去寻她玩笑几句。三言两语,果真给我套了出来——”
“那小丫头原是被那老不羞欺了身子,投湖未遂,被一众妾室劝下,这才认了命。听说那老鬼惯做这事儿,府里婢女多半都被他摸过,却又畏其权威,不敢伸张。那丫头虽哭过闹过,但也知失了身,嫁不得好人家,索性当个妾室,讨口饭吃。”
“哦?多大的权威?”
似是没料到裴既之会接话,妙音猛地呛了一口,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茶,才咂咂嘴接道:
“爷有所不知,这天高皇帝远的地儿,什么府衙县太爷,统统不作数。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在这漠北边境,就属方外山势力最大,说话自是最管用的。”
“现如今,方外山以姬夫人为尊,门中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调度。”
“其下便是大护法——顾慎行,手握门规与内务,门中大小赏罚皆由他定。”
“再往下,便是四大长老,各守一峰,各掌一权。徐清河,便是其中之一,镇守西峰,权柄不小。徐清河又精于炼药,所制灵丹,京中权贵,大多重金求之,故人脉甚广。”
“而且”,妙音苦笑道:“这些小姑娘被猥亵时,年纪尚小,自是觉得贞洁大于天,也都羞于启齿。加上那老鬼给点名份的甜头,就稀里糊涂地嫁了,不再追究。”
她顿了顿,看向他:“爷,您能帮帮她们吗?”
裴既之眉峰轻蹙,片刻后道:“她们既认了这条路,旁人插手,未必是好事。”
妙音见裴既之不愿干涉,便不再说话,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这倒让裴既之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略偏过头:“书房里有些京里的玩意儿。你去挑些,若有喜欢的,也捎给那小姑娘些。”
妙音这才抬起头,扯了个笑脸,正要离开时,裴既之又开口道。
“顺便,替我打听一个人。“
“谁?“
“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