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循生日之后的那次和穆棠的见面聊的并不是很愉快。
穆棠看向我:“放轻松,深呼吸。现在闭上眼睛,朝因,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我跟随着她的指示放松下来,但也无法做到完全的放松,始终保持着一些戒备:“最近没什么不同。”
“好,别害怕,让我们开始尝试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我尝试着开始回忆,但当沈潮钰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脸浮现在我脑海里时,明明他只剩一个人形,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加快,心脏开始抽痛:“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已经安全了。”
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穆棠轻声的鼓励我,交替轻拍我的手背。
穆棠不知道孤儿院发生的事情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回忆。我害怕的从来不是在孤儿院受到的伤害,我睁开眼睛对上穆棠的眼睛:“那天我想要偷钥匙离开,被阿姨打了一巴掌。”
“然后,我被关在禁闭室里一天一夜。”
“禁闭室里很黑,我真的非常害怕,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没人理我。”
“后来发生了什么?别怕,你可以的,你知道的。”
“院长要侵犯我,他咬了我。”
“我差点被他掐死。”
“不知道为什么,着火了,他丢下我跑了,我从另一边楼梯离开。”
“再醒来时,我就到了医院。”
穆棠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感到有些心虚,我的目光开始躲闪,她交替拍我手背的动作没有停止,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对你还做了什么。”
我自然的说道:“说爱我,亲了我。”
“那是不对的,朝因。”穆棠揉揉我的肩膀让我不要太紧张,她已经感受到我的僵硬,“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话和我看到的他对潮钰说的话,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当然知道,那不是爱。”
穆棠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问我:“我记得孟循去集训了,你最近一个人感觉怎么样?”
我摇摇头表示最近并不是只有自己呆着:“前几天是他生日,我去给他过了生日。”
穆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很在乎他。”
“因为…是家人。”我想起昨天那个温热的拥抱,迟疑了一下才说完。
穆棠看向我的眼睛里有些担忧:“如果孟循离开你了怎么办?”
我设想过,所以保持着和他的距离,但这次生日好像打破了什么,孟循的话比之前多了,打电话给我的次数也比之前多了很多,他会主动提起身边的人和事,偶尔会抱怨上课好累,每天要起的好早。所有的变化总结在一起就是,孟循比之前更加生动了。
生动意味着靠近。
我垂下了眼睛,好像避开她的目光就能说出真心的话:“我设想过,我一直做好了准备。我只是害怕…我会离开。”
她的声音显然急切了一些:“最近还有想死掉的念头吗?”
我摇摇头,开了个玩笑:“没有,孟循还没读大学,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吧,我都有点惜命了。”
穆棠松了口气,但语气里还是有些担忧:“朝因,本来不想这么早说的,找到一个活着的理由当然可以,但我希望最后这个理由会变成你自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和她探讨这些,沉默了很久找了一个借口:“我一会儿还有事情,穆医生。”
穆棠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抱歉,慢慢来。最近一个人在家睡眠怎么样。”
“孟循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没有梦到着火那天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沈潮钰,他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块蛋糕回来,那是他去送了一早上牛奶换来的。
他跟我躲在孤儿院的角落里,带着笑意轻声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朝因。”
……
“朝因,那天有做梦吗?梦到了什么?”
我的思绪被打断:“梦到唱生日歌,可能是过生日后遗症吧。”
这次治疗结束后,穆棠送我到门口,从诊室到门口的一路上她好像都在考虑着什么,当我快走时,她才说了一句:“朝因,你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她察觉到了什么,心虚的点点头,匆匆的离开她的视线。
我永远不会讲出沈潮钰和真相,我永远不会。寒冷的空气包裹住我,冷风将手中烟的烟圈吹到我身上,窗台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烟头。从到家开始,我就在思考穆棠和我说的话,让自己成为活着的理由,好像一句空泛的哲学思考,但堆满的烟头和闷痛的后脑勺很明显的告知了答案——我没思考出什么结果。
梦里我又见到了潮钰,站在湖边问我为什么没有来赴约,又问我为什么总想起他。
我只是听他不停的讲,模糊不清的少年的脸,陌生的声音最后变成我的嗓音,一遍一遍的询问他。
“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他不回应我,他无法回应我。
“你又不说,凭什么管我想不想起你。”
“潮钰……”我很想你。
质问的结果,就是妥协。
孟循的集训已经结束了,接他回来的那天前夜,南城下了一场薄薄的雪,所以我放慢了车速,到基地门口时,就看见他站在门口带着行李等我,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好像安心了许多。
他跟我说南城太冷了,喝了一口热美式,脸苦成了皱巴巴的包子。我注意到他比之前又瘦了许多,眼下是明显的乌青。老师昨天公布了第二次模拟考的成绩,孟循进步了很多很多。
如果他跟我撒娇说很辛苦,我会满足他一个愿望。毕竟他从上车开始视线就一直落在我身上,或许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但他说不辛苦,我有点意外,匆匆看他一眼,他没有什么异常,心想不用太过着急,于是开玩笑打趣他,说他天赋异禀。
孟循的假期还没有这么快到来,回家之后每天还要上小课和补文化课。
有一天我见穆棠久了一点,刚离开诊所时上完晚课的孟循就问我在哪,怎么还没回家,要不要吃夜宵。
消息像连珠炮一样发过来,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说刚刚忙完,马上回来。
消息又发过来,他说给我煮个面,让我路上慢慢开。
我以为他会在家里等我,但日常停车的地方站了一个人来回的踱步,看到我的时候朝我挥挥手退到一边。
“你怎么出来等,这么冷。”我刚下车就借着路灯看到他已经冻红的耳尖,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露出一个笑容:“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当透透气了,快回去了。”
但之后每一次我回来晚了,已经在家的孟循总是会在那边等我,找各种蹩脚的借口。
演技如此拙劣的孟循居然可以在模拟考里得到前十的成绩,想到这里既觉得担心又觉得有趣。
孟循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给我,好奇我在笑什么。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担心你的演技,所以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比如那幅同学给他画的画:“孟循,小陶给你画的画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我都快忘了。”他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那幅画,但又好像是真的忘记了,嘟嘟囔囔的起身去拿:“你又不认识他,你就叫他小陶。”
孟循别扭的撒娇让我没忍住笑出声,他本来已经准备上楼,听到我的笑声又转回来:“朝因,你又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随意的敷衍一下,“因为我们小循总是说这个室友非常刻苦,所以很好奇,我想肯定画的很好看。”
我自说自话,瞟了一眼孟循涨红的脸更想笑了:“挂在这里,刚好这里空着,可以吗小循。”
“可…可以。”他结结巴巴的同意了之后,马上就跑上楼去拿画。
小孩子逗起来真有趣。
打开画之后孟循又不认账了,因为画的是他抱着一大束青蓝色的花,可能是害羞了吧。
“很漂亮,孟循,这是什么花?”我一边提防着他来抢画,一边又好奇的问他。
“谷鸢尾,也叫绿松石鸢尾。”
是鸢尾花,长的一点也不像。记忆中的鸢尾是蓝紫色的垂瓣,或者是潮钰所喜欢的红色的那样。
因为走神,画已经被孟循抢走。
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故作可惜的样子:“小陶把你画的这么好看,我真的很喜欢。”
本来只是逗他玩,但他真的把画又递到我的手上,孟循果然是个很好的小朋友。
后来我每一次看到那幅画,少年张扬的笑容和青蓝色的花瓣融合在一起,真的很漂亮。
新年将近,我失去你的年数早就已经超过我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潮钰,我总是想如果你还在我身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幽默的,温柔的,自由的,是不是也可以抱怨工作的辛苦,是不是会偶尔臭美,是不是会告诉我不要总是挂念你。
我一个人生活太久了,新年就是有烟花的日常,看烟花又是因为潮钰偷偷的带我去看,靠近湖边的那个小坡上可以远远的看见镇子上的烟花。
别人的新年是怎么过的呢?孟循的新年是怎么过的呢?与其乱想,不如直接问他。
他的答案是:“家里人会互相给对方准备一朵鲜花放在床头。”
我感觉他在骗我,从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过年习惯,或许孟循是想要一朵花,这很简单,我可以做到:“第一次听说,你们家真有趣。”
孟循礼尚往来似的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思考太多:“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像平常一样。”
但又觉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于是补充道:“今年有些不一样。今年不是一个人。”
送什么花好呢,我想了半天没有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答案。
打电话给稍微熟悉一点的花店定花,店长说:“真是凑巧,前几天有个学生也来问这种花。”
我说:“那就分几支给他吧。不用算他运费了,新年快乐。”
除夕那天早上,孟循说要出门买点东西,也不需要我送他,正好让花店把花束送来。
新鲜的花瓣舒展着,凑成满满当当的一大束,就像画里一样,很漂亮。
像是学着其他家庭固定的新年仪式,我们换上了新的衣服,出门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在间断的鞭炮声中坐在一起烤火聊天。
孟循的耳尖总是最快被冻红,热红酒的香气带着浓郁的橙子香蔓延在空气里,将他的脸颊也染上一点绯色。
说着要去拿东西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不会在楼梯上摔倒,但看他飞快的往里跑,显然是没有醉的。
新年的时间已经在倒数,他不知道拿了什么,正朝我走来。烟花声在耳边炸响,将夜空短暂的照亮,他拿出谷鸢尾花束递给我时,我有一瞬间愣神,原来他就是那个学生。
“新年快乐!沈朝因!”
他刚刚跑完,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醉的,我扬起一个笑容对上他的目光,喧闹的烟花声和心跳声要我用更响亮的声音回应他:“新年快乐!孟循!”
过了一段时间,烟花声已经变得遥远而断续,我们坐回沙发上看之前挑好的几部喜剧电影。结果第一部还没结束,孟循的头就已经磕在我的肩膀上,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已经变得均匀,看来他的生物钟让他撑不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和潮钰一起守岁时,我也总是忍不住睡着,还没完全睡熟时,就听到他说:“朝因又睡着了。”
我把孟循轻轻的放倒在沙发上,上楼去拿准备好的花束和红包,恶作剧似的塞在他的怀里。他已经睡熟了,只剩呼吸扰动就近的花瓣,突发奇想的,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就像画一样的角度。
我放下手机,给他盖了个毯子,将他和花束包裹在一起。
我起身再次走出门,看向北方偶尔绽放的几朵烟花:“新年快乐,沈潮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