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假期还有一周，正月初五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北城，明明离开不过半年，一切熟悉的事物都夹杂着陌生。
我拒绝了朝因的陪同，既因为不想耽误她的工作，也因为不想让她知道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抱歉奶奶，现在才来看你。”我仔细擦着奶奶的照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让气氛轻松一点，最后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现在…应该不会痛的睡不着觉了。”
“我又开始读书了，这都多亏了朝因。”
“可是我喜欢上她了，怎么办。”
“我亏欠她太多了……”
“如果知道了，她会讨厌我吗？”
“她会后悔吗？”
我自言自语道，心中开始设想所有的可能，她会不会说早知道就不帮我了……墓碑的最后一个角落已经擦干净。
天阴沉沉的，我坐在奶奶旁边，手里是围巾的柔软触感，像生日那天的拥抱：“我不想…不想她讨厌我，也不想她后悔。”
安静的看着天上那朵乌云飘的越来越远，我想：“如果她可以喜欢上我就好了，如果我是特别的就好了。”
奶奶的位置在半山，其实离我父母很近，但上次沈朝因陪我来时，我没有告诉她。时间过的很快，我还要去祭拜父母，于是匆匆起身向奶奶告别。
“下次见，奶奶。”
我很久没看他们了，过去是忙着学习和赚钱，后来又去了南城。此时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都觉得有些陌生，原来记忆里的脸长这样。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留下的只有时而响起的抱怨声和逐渐滋生的悔恨，黏稠而长久。
尽管自己也没有获得什么深刻的幸福，但看向那两双眼睛时依旧是，又恨又悔，又抱歉。
我不知道要和他们说些什么，张开口还没有发出声音又闭上了嘴，冷风就趁这时候灌进我的口腔，我下意识舔了舔唇，只觉得满嘴的铁锈味。
算了。
我认真的擦拭墓碑，摆上带来的祭品，在无言中默默的做完了所有事情，下一步就应该是告别，但我的双腿好像灌了铅水，一步也挪不动。
我将脸埋进沈朝因送的那条围巾之中，冷冽的风终于收敛一点，我抬脚向山下走去，走到山下时又急匆匆的跑回来，最后两个台阶时因为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最后一瘸一拐的又站回到他们面前。
“我过去过的真的很不开心。”
“无论我怎么样，你们永远都不满意。”
“我总以为是我做的不好。”
“我……”
“我不在乎了，不在乎你们的期待了。”
“那天我说了不需要你们接。我说了。”
“但我还是很后悔，我应该再坚定一点。”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你们的死没有人可以怪我，没有人！”
我本来还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但没来由的，沈朝因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抹了一把脸，也不想提自己现在的近况，发泄过后的虚无让我怏怏的结束了这场只有自己的对话。
“算了…都结束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山下的，脸上火辣辣的，是泪水腌在干燥的皮肤上，被风一吹更加疼痛。
约好的司机早就停在路边，在我上车后从后视镜看了我好几眼，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安慰我：“小哥，人要向前看。”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说的对，人要向前看。至少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沈朝因。
本来的计划是在北城留宿一个晚上再回去，但现在我只想赶紧回到她身边。情绪上的悲伤无法向她倾诉，是不是可以用膝盖上的伤口博得她的可怜。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用力捏了捏膝盖上的伤口，希望它变的更严重一点。只是没想到力气过大，疼的自己龇牙咧嘴。
沈朝因没有想到我当天晚上就回了家里，听到开门声时出来，就看到我一瘸一拐的关上大门。
“腿怎么了？赶紧坐过来。”沈朝因显然有些意外，连忙过来扶我去沙发，“怎么出去一趟搞成这个样子。”
我有些心虚，不敢看她：“不小心滑了一跤。”
她扔过来一个毯子，转身去楼上拿药箱：“把你那破牛仔裤脱了，挽又挽不上去。”
上药的时候，我也才真正看见伤口的全貌，看起来刮蹭很大一块，但过几天应该就会好，不影响上课。
沈朝因认真的将伤口消毒，棉签点在伤口上又凉又痛。她的眉头紧锁，好像真的很担心我：“没事的，朝因，很快就好了。”
沈朝因抬头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询问：“你今天哭过了，是想奶奶了吗？”
我抿着嘴，思考是否要告诉她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其实就在刚刚一瞬间，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那一秒没有说出来，之后就很难再说出来了，我点点头：“嗯。”
膝盖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好，我以为她会说些安慰我的话。但她只是叹了口气，轻轻的抱了抱我，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安慰我，或许是生日时我抱着她哭让她觉得这种方法比较适用，熟悉的香气包裹的瞬间我的脸飞速升温，心脏怦怦直跳，让人羞耻的反应让我惊慌的瞬间下意识扯了扯毯子。装作镇定的样子在脱离那个拥抱之后，围着毯子落荒而逃。
“朝因，我先去洗澡了。”
“小心伤口，不要碰到…”
她交代的话我都来不及听完，满脑子的羞愤之余还庆幸对方没有发现，不然一定会把我当成变态赶出去！
回到房间的第一秒就是套上睡裤开窗户降脸上的温度，脸上的热意被风吹散，后知后觉的陷入之前思考过的境地。
我一直是一个渴望更多一点的人，永远贪心永远不满足。被禁锢时想要自由，得到了自由又想要爱，得到了爱又想要更多。
其实只要留在沈朝因身边，永远维持这样也可以，我当时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后来的贪心让我无法做到原先的打算。
那天晚上是放假以来的第一次失眠，结果自然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朝因敲了两遍门才
把我喊醒。
我忘了膝盖上的伤口，下床时牵扯到的时候痛的要命，比昨天还要明显的痛感让我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打开门的时候，朝因正打算敲第三遍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一个笑容：“难得孟循也有睡懒觉的时候啊，赶紧收拾一下，带你出门吃饭了。”
目的地是一个普通的小饭馆，我甚至在想朝因是怎么找到这么远这么偏僻的地方。走进店里是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生招呼我们，不太大的长方桌，沈朝因先带着我坐下之后在前台跟那个女孩说了点什么，应该是在点菜。女孩在单子上写完东西，招呼沈朝因坐下后走进了厨房。
直到沈朝因坐在我的对面，我还在想这家店和她的关联是什么，为什么会在初六来这里。
思索之下，我斟酌的询问：“朝因，这家店很好吃吗？”
她对我笑了笑，回答却是：“应该很好吃吧。”
菜上的很慢，女孩给我们倒了两遍水后有些抱歉：“我妈妈今天不在，只有外婆一个人忙，所以慢了一点。”
“没关系的，我们没有别的安排。”沈朝因温声安慰她，告诉她不用太着急。
沈朝因对所有人好像都一样的温柔。
没过一会儿菜就陆续上桌了，摆上来的几道菜非常熟悉，是北城的家常菜色。我突然明白了她说的那句应该很好吃，为什么会突然带我来这里吃饭，是因为她觉得我很想奶奶了。
我抬眼看向她，她对上我的目光解释道：“她来南城读书，妈妈和外婆来照顾她，顺便开了个小饭馆，她们老家跟你老家很近，味道应该很像。”
“尝尝看，孟循。”她给我递来筷子，露出一个笑容。
当熟悉的家的味道充满口腔，我想沈朝因一定是更偏爱我的吧。
“很好吃，很像。”我咽下嘴里的食物点点头，酸胀感充满整个胸腔，原来关联是我。
后厨的婆婆出来笑着说：“抱歉抱歉，我一个人动作比较慢，饭菜还合不合胃口？”
我点点头，扬起一个笑容：“非常好吃，跟家里的味道很像，辛苦阿婆你了。”
“好吃就行，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婆婆让女孩拿了两罐饮料，“不要客气，我送你们的，新年快乐。”
沈朝因接下饮料说了句谢谢，又点了几个不同的菜说一会儿打包带走。
坐在车上回程时朝因说：“如果以后想吃的话，可以随时过来。”
我看着她认真开车的侧脸，轻声回应她：“那以后每年都来吧。”
她的目光仍然聚焦在前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其实在那天之后，家的意义对我来说不是熟悉的菜色，而是一起吃饭的沈朝因。
假期已然马上结束，明天就要正式回去上课。我希望能够在回学校之前弄清楚一些事，她生病的时候喊出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和每周三固定的出门时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即使有事去不成，第二天也要准时出门，但每次回来情绪都很低落，这让我有些奇怪和担心。
我“正巧”遇到她准备出门，“朝因，你要出门吗？”
“嗯，去见个朋友。”她点点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开前补了一句，“有事打电话给我。”
我把智能手表放在了车上，看着手表的定位一直在地图上移动，最后停在了一家心理诊所门口。
我好像窥见了未知的关于沈朝因的隐秘一角，可是我在她心中是否有足够的分量能够踏入她隐藏的这片领地，如果是我设想的最坏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