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学堂就正式开课了,宁思沉是第一次当夫子,有许多地方总觉得还能更精进一些。
趁着现在还不算晚,将学堂布置好,先回房间备课了。
看着落成的学堂,元三妹心里感慨良多。
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她也会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教师,现在说不定为明天备课;不至于在这一间篆刻店里,潦草地活着,不知明天和灾祸哪个会先来。
还要担心,在军营里,前路未知的元蔚然。
第二天,元三妹正在后院篆刻雕花的时候,金宝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三姐姐,你快去前面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
见金宝神色未见慌乱,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又着急忙慌地让她过去,一时间元三妹也搞不清到底怎么了,只能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金宝过去。
只见前厅里挤满了人,仔细辨认都是昨日学生的家长。
除了被抓壮丁的事情,她与他们并无过节;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一样,一时间元三妹还真想不到自己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你们这是?”
斟酌着开口,担心语气不对,加重他们对自己的责难。
看着元三妹小心的样子,为首的谢掌柜爽朗地笑了两声,“三妹啊,不要担心,我们来不是来找茬的;是这样的,孩子们来你这里读书识字,你又不问我们要学费,于是我们就合计着,在你这里订些东西,就当作学费了。”
定东西来当学费?
听到谢掌柜的话,元三妹唇角狠狠地抽了抽。
这是怎么想的,到头来累得还是自己。
还不如直接捐款给她呢。
察觉到她面色不霁,谢掌柜赶紧补充,“你放心,我们不会要太复杂的东西,不会耽误您正常做生意的。”
“对对对。”
周围的家长也齐声补充。
这些人好声好气地,生怕触怒了元三妹,不招收他们孩子了。
这可是他们唯一读书识字的机会啊。
看着这些家长殷切真挚的目光,她不禁想起之前看过的公益广告;影片中孩童的眼神,和他们的别无二至,都是渴望获取知识的眼神。
就是看了这只广告片,她捐出半个月的生活费,决定去当老师的。
他们能依靠众人的捐款,实现求学的梦想;而他们,只有她了,如果她拒绝了,这一代也会成为庸庸碌碌的人。
不知礼数,麻木无知地活着。
“好,我答应你们。只是,丑化要说在前头,目前我手里有一批正在赶工期;篆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你们要的很简单,我也不能敷衍了事。你们人太多了,这批货交付的日子可能会延后,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做完的。”
“当然,当然,我们都理解的。”
谢掌柜笑着拱手感谢。
接下来,众人一字排开,登记好了姓名要求;神奇的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都给自己孩子定制了姓名章。
登记号后,按照规矩支付定金,拿到凭证,众人一个一个离开。
等人都走了,金宝才敢催促着宁思沉过去。
见到元三妹的表情不怎么明朗,一直在拨算盘,金宝爬上柜台,数着上面的铜板。
“三姐姐,怎么了,是他们给的铜板少了吗?”
“不是的,他们铜板都给够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默默数着铜板,金宝歪头不解。
算盘下面,压着的单子露出一角,有一排字露了出来,上面的字很漂亮,和元三妹整个人一样。
“是因为这些单子吗?”宁思沉问。
想了想,元三妹点头。
“他们说,自己是一介粗人,出生的时候取得是贱名好养活;可现在不一样了,有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以后就算是走和他们同样的路,也会不一样的。他们想让你来取名,然后再篆刻印章。”
将桌上的铜板推过去,“这些是他们给你的,希望你能对他们孩子上上心,到时候取个吉祥的好名字。”
看着桌上的铜板,宁思沉并没有动作。
她知道读书人有自己的风骨傲气,元三妹才不管这些,找了张油纸,将铜板包起来,塞给他,“这个是他们给你的,你欠我的,我会从你的工钱里扣;再说了,你是读书人,肯定要买些笔墨纸砚的。不要想着,这钱我也会给你出了,你有钱,自己解决,听懂了吗?”
宁思沉低头看着怀中的铜板,两百来个铜板,随着他的动作发生碰撞“哗啦啦”地响着。
不知道想到什么,收紧了手上的力气,“多谢。”
“你还真是个书呆子。”
看着他冷峻的表情,元三妹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波动手里的算盘。
宁思沉将铜板抱回房间,一个一个清点,最后一共是二百三十个铜板。
二百三十个铜板,数起来容易,落在那些人身上,不知道要攒多久才能凑够。
他是寒门学子,家里也是拼凑了很久,才凑够他来科考的盘缠;家里人都等着他金榜题名,来日光耀门楣。
没想到,竟然事与愿违,只能委身在一间篆刻店里,偿还欠债,等待科举案的风波过去。
回忆完自己的求学经历,宁思沉知道自己该如何支配这两百三十个铜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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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篆刻完,废料都会堆放到后院。
篆刻的每一步都马虎不得,因此有些错了一步的就成为废料。
金宝有时候会去捡这些废料,学着元三妹的样子,进行篆刻练习。
宁思沉找到金宝的时候,她正蹲在废料堆旁边,篆刻一个小木块。
他什么也没说,先把十个铜板放在她手边。
“你要做什么?”
元三妹一直教育金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人白白给你铜板,都是有所图的。
即使宁思沉是她的先生,金宝也不觉得这个铜板是白送给她的;小手抓紧木块,一双圆圆的杏眼盯着宁思沉,模样十分警惕。
“我想让你带我出去。”
“带你出去?你自己不能出去吗?”
金宝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才后知后觉。
宁思沉与科举案有牵连,就相当于朝廷要犯。
自己一个人出去,说不定会被直接抓走,流放羁押就算了,到时候他们就没有先生,可是一个天大的事情。
“这件事你应该去找三姐姐,我就是个小孩子,能帮你什么?”
金宝低头继续扣细节。
“我要去买些学堂要用的东西,很快就回来了;你三姐姐每天照顾咱们,已经很辛苦了,这件事咱们能解决,不用麻烦她的。”
其实,宁思沉是有些害怕元三妹的。
害怕她的一身市井气息,害怕她板起来算计的模样。
以前夫子经常教育他们,读书人要有自己的气节;不能与市井之人同流合污,要立志当官报效朝廷。
结果他现在,还是流落在市井之间了。
“行吧。三姐姐确实很辛苦,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嘟囔着,将铜板收起。
看着宁思沉,金宝的小脑袋开始飞速地转起来,琢磨怎么给宁思沉安全带回来。
找出元三妹从前用过的假胡子,给他贴上一条;变得不像他了,宁思沉是个生面孔,城里人来人往,谁会记得科举案的要犯长什么样子呢?
“这样就可以啦,咱们走吧。”
侧门那条小路平时没有多少人经过,两人从侧门出来,沿着这条路上街。
他们先去书店选了认字的图书。
一到了书店书店,金宝就像是掉进米仓里的老鼠,指着封面上的字,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念出来。
念完就眨巴着眼睛,期待宁思沉的夸赞。
以前宁思沉只知道读书,除了和母亲还有夫子相处外,几乎没有和外人交往过,更别提金宝这样的小孩子。
一个暗示也没察觉到。
最后还是金宝等不及了,无奈出声提醒。
“夫子,我读得对不对啊,你快说啊。”
得了金宝提醒,宁思沉了然,干巴巴地夸赞着;因为窘迫,一张脸火辣辣地尴尬着,觉得店里的伙计都在看他。
赶紧选好了书,结账离开。
从书店出来,宁思沉一只手抓着书,另一只手抓着金宝,低着头往前走着。
金宝不过五岁,完全跟不上宁思沉的速度;跟了几步,最后完全是被他拉着往前走的。
“啊,夫子,我好疼啊。”
离了老远,金宝就闻到秦家咸烧饼的香味了。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出来,小声抽泣着,拉着宁思沉的手让他停下来。
感受到金宝的抗拒,他慢慢停下步子,回头看抽泣的小人。
“怎么了?”
“夫子,你拉得我好疼啊,我手都红了,你看看——”将被拉红的手掌展示过去,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需要带你去看大夫吗?”
“不用的夫子,你请我吃个咸烧饼就行了;吃完,我就能好的。”金宝可怜巴巴地说着。
咸烧饼两文钱一个,买了书,他还剩下一百个铜板,给金宝买个烧饼,剩下的钱还足够卖接下来的东西。
他不方便出面,给金宝两个铜板让她自己去买。
终于吃到了咸烧饼,金宝心满意足,走在宁思沉前面,带着他去下一个地方。
城里卖笔最好的人家,就是马匠人家的鼠毛笔。
马匠人家的小豆,也是宁思沉这批收的学生之一。
宁思沉伪装了,金宝又在对门吃烧饼,因此并没有认出他就是夫子。
选好笔,付完铜板,出门的时候,马匠人才后知后觉,“他是不是夫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