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先生呀?”
听到马匠人的话,店里的帮工好奇地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茫茫人群,没有特别显眼的存在。
“什么都没有呀。”
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帮工瘪了瘪嘴,顿感无聊,甩手离开了。
等帮工走远,确认他已经干上活了,马匠人才敢松口气。
差一点,就暴露了。
这是他们唯一学习的机会,可不能因此耽误了。
想到这儿,他又去检查了一遍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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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子家的烧饼,平日里,元三妹是不会轻易让她吃到的;可今天,仅仅是带着宁思沉出来,就吃到了,也太容易了。
看来三姐姐说得也不全对,天下确实有免费的午餐。
独自吃完一整张咸烧饼,金宝的心情非常美丽,小手捧着带有婴儿肥的小脸,坐在高凳上,摇晃着两条腿,眨巴着一双杏眼看着他。
“你要还去别的地方吗?”
宁思沉手中抱紧锦盒,还有赠送的一卷宣纸、一块墨条。
从金宝身边拿过书册,放在锦盒下面,一起抱了起来。
“回去吧,一会儿你三姐姐该来找咱们了。”
“好吧。”
从长凳上跳下来,拢了拢掉下肩带的小包,金宝在前面继续带路。
担心有人跟踪他们,还特意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进入小路,原路返回。
回来的一路,金宝觉得特别的口渴。
今天的咸烧饼盐放多了。
有惊无险地回来,把门推开后,也不管身后的宁思沉,直接丢下他,赶紧去喝水。
往日的水壶里都是纯净的白水,今天的水喝起来还带着丝丝甜味。
砸吧了两下嘴,还有一丝薄荷的清香。
“好好喝呀。”
喝完一杯,砸吧着嘴,想给自己再倒一杯。
手边的水壶似乎读懂她的内心,竟然真的往里面倒水了。
“真贴心啊,”
就是不太智能,水都要倒满了,竟然还不停;金宝赶紧叫停,想要将水壶放回去,制止,“够了,够了,一会儿满了就浪费了。”
手刚触摸到水壶把,像是触电般,快速地抽了回来。
吞了吞口水,视线左顾右盼地,也不管正在倒水的水杯,直接端起杯子,喝了起来。
“好喝吗?”
元三妹放下水壶,在金宝身侧坐下,单手撑着脑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察觉出一丝危险,金宝立马放下杯子,滑跪认错。
“三姐姐,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
“错了,那你错在了哪里?”元三妹深情严肃,眉眼间虽然在笑着,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我不应该带夫子出去。但是,三姐姐我跟你保证,我们绝对没有被发现;这一路,我可仔细了,绝对不会有松懈的事情。三姐姐,你就原谅我们吧~”
相处多年,金宝早就摸准元三妹的脾性,一番撒娇下来,元三妹的火气消了大半。
语重心长地说,“金宝,三姐姐并不是真的要和你生气;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读书明事理了,知道一些是非对错。宁思沉与科举案有牵扯,咱们家也与科举案有牵扯;虽然这次的风头过去了,谁知道下次卷土重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咱们一定要万事小心的。”
“三姐姐,下次,我不会再带他出去了,我知道了。”
被宁思沉十个铜板迷昏了头,还有一个咸烧饼喂饱了馋虫,金宝彻底丧失了思考。
她是见识过,那些官兵到各家各处捉壮丁的场面的;虽然,元蔚然是自己过去,场面也足够吓人。
家里是靠着元三妹撑起来的,她的三姐姐绝对不能被她牵连到。
金宝攥紧小拳头,一脸坚定地看着元三妹,“三姐姐,我会努力的!万事小心!”
金宝眼神坚定,攥起拳头的瞬间,脸上的婴儿肥duangduang地颤抖着,一双黑葡萄般地杏眼圆圆的,越看越喜欢。
“好了,去歇息会儿,一会儿该上课了。”
“好的,三姐姐。”
得到元三妹的“原谅”,金宝开心地跑走了。
今天的工作,已经提前完成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闲时光,元三妹端起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薄荷茶。
在后世的时候,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喝上一杯薄荷茶,虽然不会瞬间开心起来,心里的烦躁也会慢慢地扫清。
她并不知道薄荷茶的调配方案,到了这里后,也是尝试了很多方案,才确定出现在自己最满意的这个版本。
刚喝了一口,宁思沉就抱着一本书过来。
从侧面看过去,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眸低垂着,纤长的睫毛挡住眼瞳,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你,有事吗?”
“出门的事情,是我求金宝的,不要责罚她。”
认识了几日,宁思沉依旧是这幅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看着他的侧脸,元三妹起了都弄的心思。
“你求的?如果你是想帮金宝免除责罚,你这样大可不必;她都已经认下了,而且责罚都已经定好。你这样,岂不是让我出尔反尔,以后在金宝面前连威信岂不是都没了?”
宁思沉保持着动作,不去看她,也不对她的话作出反应。
等了一会儿,元三妹给他倒了一杯,推到手边,“尝尝吧,不用这么自责;金宝现在还小,受些责难,成长得会更快。等你我都护不住她的时候,这些都是她能保护好自己的底气。人,总要长大的,不是吗?”
宁思沉住进来后,家里给他准备了专门的碗筷茶具。
望着茶杯里澄澈的茶水,宁思沉想起小的时候,书院的先生也是这样教导自己的。
是先生每日的耳提面命,他才懂诗书、明事理;现在虽然因为科举案困在着小小的一方屋檐下,他日一定有出头之日。
想明白了,于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入口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回甘鲜甜,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
动作间,颇有豪爽飒气的枭雄之姿。
“你说得对,无教不成材,以后我会严加管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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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刚过一刻,元三妹将大门锁上,照例用大石料将门抵上。
后门大敞着,来上学堂的家长带着孩子,陆陆续续的过来;不情不愿的孩童被摁在位置上,听着家长耳提面命地教导。
“以后要好好跟着夫子学习知道吗?”
听着父亲的唠叨,豆子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耷拉着一双眼,不耐烦的瞥过去,“爹,你好烦啊,学不学又能怎样?你什么也不懂,不还是把咱们家的铺子经营得这么红火;等我长大了,把你那套传授给我不就行了?”
听着豆子吊儿郎当的发言,马匠人气得咬牙切齿,巴掌高高扬起,却在看到他那张与亡妻有八分像的脸时,生生停下了动作。
“豆子,家里的生意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简单的,夫子是很有学问的夫子,爹爹不会害你的,你娘亲也希望你能读书识字的;等你和夫子学成了,家里的生意就交给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爹爹都不会拦着你了。”
豆子今年八岁,自从马匠人娘子死后,就已经被拴在马匠人的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带着。
从小耳濡目染,渐渐地豆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经营之策。
每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证明给马匠人看。
没有娘亲的孩子,外人都会觉得他可怜;每天都有相亲看到他们爷俩,发出啧啧的感慨,可豆子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马匠人是世上最好的爹爹,连带着娘亲的那一份也给了他。
因此,当他看到马匠人苦口婆心地模样,收起混不吝的表情,认真起来,“好,既然是爹和娘亲的愿望,我会努力做好的。”
“好,好,好——”
屋内是各家叮嘱孩子,勤奋刻苦的场景。
屋外,元三妹和宁思沉并排站着,透过支起的窗户,看着里面的场景。
“夫子,你承载着很多人的期望呢。”
攥着手中的破烂的论语,宁思沉看着扉页上,临行前夫子给自己的题字“勤学,慎思,清正,兴邦”。
看着这八个字,宁思沉仿佛回到,夫子对他殷切叮嘱的那日。
“会的,都会的。”
他会把夫子的育人理念传承,就算不成才,也不能成豺狼虎豹。
戌时二刻。
学习时间到了,元三妹进屋将家长带出来;孩子第一天上学,一个个放心不下的家长,脖子伸得很长,恨不得坐在孩子身边,抓着他们认真学习。
元三妹知道,把他们赶回去,在家里也放不下心来;倒不如听听宁思沉的训诫,说不定一来二去下,给这些家长也扫盲了。
家里的凳子不多,余下的就找来石料,给他们当作凳子。
“三妹啊,这个夫子,行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大娘,你不要太担心,咱们就要相信夫子;夫子能当上夫子,可不是简单识字就行了。他读过的书啊,咱们在座的恐怕都没有听过;书里的故事,可不是咱们小时候听得童谣能比,那可都是大道理。”
其他家长也看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元三妹,“既然夫子这么厉害,为什么就在咱们这儿了?我听人说,有钱人家的夫子,每天都能拿到这么多银子呢。”
说完,伸手比了个数字;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就连元三妹也差点吓得咬了舌头。
早听说古代老师值钱,没想到这么值钱。
“夫子能来当夫子,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咱们问多了,以后可能就没有夫子了。”
元三妹笑盈盈的,眼眸里盛着笑意,却没有了亲近的感觉,反倒看出几分威胁的意味。
众人瞬间噤声。
能来当夫子,已经是顶着杀头的风险;如果他们再多嘴,有谁听到说了出去,他们一干人等都跑不了了。
少知道一点,东窗事发的时候,才能全身而退。
讲授时,宁思沉的声音铿锵有力,讲解得恰到好处;即使是不读书的成年人,也能明白。
课程结束,学员一哄而散,归心似箭,拉着父母的衣角,想要回家。
等学生都走了,宁思沉才收好书册,手里依旧拿着那卷破烂的论语。
家长们围上来,手里抓着孩子,说着恭维话的,讨好地看着他。
“夫子讲得可真好啊,以后就有劳夫子了。”
看着凑上来的家长,宁思沉的表情僵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读书的时候,宁思沉就是特立独行的性子,在学堂里没有交上朋友;后来,还是在一次次科考中,才结交到零星几个朋友。
现在,朋友们都因为科举案被抓起来了,他有是一个人了。
“好了,好了。夫子已经辛苦一晚了,大家先让夫子回去休息,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察觉到宁思沉的不适,元三妹将家长吸引到自己这里,回头示意宁思沉。
快走啊。
这次,宁思沉听懂暗示了。
朝元三妹投去感激的目光,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