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校医是个絮絮叨叨的中年女人，一边给沈枝寒检查腰侧的淤伤，一边数落：“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小心！撞这么狠，骨头没事也得疼好几天！回去冷敷，别乱动……”
沈枝寒低着头，坐在冰冷的检查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傅烬就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抱着手臂，背靠着墙，存在感却强烈得让她无法忽视。他身上的机油味和那丝冰冷的薄荷味，在狭小的空间里与消毒水味混杂，形成一种奇异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气息。
校医检查完，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没大事，就是软组织挫伤，青紫一片，看着吓人。回去按时涂药，别剧烈运动。”
“谢谢老师。”沈枝寒小声说，接过药膏，忍着痛想下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药膏袋。
沈枝寒诧异地抬头。
傅烬没看她，只是对校医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只丢下一句：“走。”
沈枝寒愣了一下，忍着腰侧的钝痛，赶紧跟上。他腿长步子大，丝毫没有照顾伤患的意思。沈枝寒咬着唇，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疼得她额头冒汗。
刚走出医务室没多远，在通往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的分岔路口，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堵在了前面。
“哟！烬哥！”徐燃胳膊肘搭在陈闯肩上，笑得一脸促狭，“我说怎么半天不见人影，原来当护花使者去了？”他目光在沈枝寒苍白的脸和明显行动不便的腰上扫了一圈，又看看傅烬手里拎着的药袋，吹了声口哨，“够激烈的啊，都整医务室来了？”
陈闯也跟着嘿嘿笑：“就是就是，烬哥，不厚道啊！什么时候跟学前班的乖乖女……”
“闭嘴。”傅烬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冻住了两人的嬉笑。
徐燃和陈闯立刻噤声，互相使了个眼色，但八卦之火显然还在熊熊燃烧。
傅烬没理会他们，径直往前走，沈枝寒低着头，脸颊滚烫，只想快点逃离这尴尬的境地。她能感觉到身后两道探究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跟着她。
“沈同学，”傅烬在分岔路口停下，把药袋塞回她手里，语气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淡，“自己回去。”
“……谢谢。”沈枝寒接过袋子，声音细若蚊呐。她想说点什么，比如耳机的事，但喉咙发紧，最终只是攥紧了袋子，转身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腰侧的疼痛和刚才的难堪让她步履蹒跚，背影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傅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后，才转身走向男生宿舍的方向。徐燃和陈闯立刻像跟屁虫一样黏了上来。
“烬哥，真行啊！连周大美女都搞不定你，这乖乖女什么路数？”徐燃挤眉弄眼。
“就是，看着跟小白兔似的，没想到能入烬哥法眼？快说说！”陈闯也一脸好奇。
傅烬脚步不停，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闭嘴，烦。”
“别啊烬哥！”徐燃不死心，快走两步拦住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男人间的狎昵，“跟兄弟透个底呗？这沈枝寒……到底什么感觉？喜欢这款？”
傅烬脚步顿住，终于正眼看向徐燃。深秋傍晚的风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那双墨色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温度。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砸碎了所有暧昧的猜想：
“我不喜欢这么乖的。”
徐燃和陈闯都愣住了。
傅烬没再停留，绕过他们，径直走进了宿舍楼。留下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不喜欢？”陈闯挠头，“那他刚才……”
“啧，”徐燃咂咂嘴，看着傅烬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烬哥的心思，海底针啊……不过也是，那么乖的，跟咱烬哥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野火嘛，就得配点带劲儿的！”他耸耸肩，拉着陈闯也进了楼。
他们都没注意到，女生宿舍楼侧面的阴影里，沈枝寒僵立在那里，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
她忘了拿放在医务室窗台上的钥匙包，忍着痛折返回来。刚走到分岔路口，就听到了徐燃那句“到底什么感觉？”的追问。
然后，傅烬那句冰冷清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评价，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的耳膜，狠狠扎进了她刚刚因为那只修好的耳机而泛起一丝暖意的心底。
“我不喜欢这么乖的。”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刮过她的心脏。
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乖”的标签。
原来，他帮她，逼周漾道歉，甚至修好她的耳机……都无关乎她这个人，或许只是他骨子里对“不公”的一种本能反应，或者……仅仅因为她是“麻烦”的源头？原来，他所有的举动，都和他那句“直接扔了”一样冰冷。
原来，她小心翼翼藏起的悸动，她因他一个动作就产生的温暖联想，她手腕上那圈被他覆盖过的油污指印……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乖”带来的麻烦。
腰侧的钝痛此刻变得尖锐无比，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她攥着药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底那片刚刚被耳机暖意融化了一角的冰原，瞬间重新冻结，并且蔓延出更深的、带着绝望裂痕的寒意。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碰到了耳朵里塞着的那副耳机——那副被他亲手焊接好的、此刻仿佛带着他指尖残留温度的耳机。
——他修好了她的声音，却亲手掐灭了她心里刚刚冒头的那点微弱的光。
冷风灌进领口，沈枝寒打了个寒颤，感觉血液都凉透了。她默默地、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尖上，再次走向医务室。拿到钥匙包，再出来时，她挺直了脊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
她将口袋里那副修好的耳机，轻轻摘下，放回了工具包的最深处。连同那点可笑的、刚刚萌芽就被彻底冻毙的妄念，一起锁了进去。
——乖？
——那就继续乖下去吧。乖到离他这团野火，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