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文君和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跟赵珏有关的事。她自认在读书上有几分天赋,到了山长跟前方知自身浅薄,扎扎实实地下了几日苦功。
燕山长出身兖州大族,诗书传承之家,纵是家中婢仆亦能识文断字。文君和随着燕山长拜访故交、接待亲友,着实开了一番眼界。
文君和捧着一本时下最受闺阁少女喜爱的《桃花录》左右端详:“山长,那位虞夫人看着好生严肃,没想到《桃花录》竟然是她写的。”
燕山长含笑:“这本书我也读过,确实写得有趣。不过你年级尚小,还是应多读经史,阿虞写这些也不过是闲暇时用来消遣的。”
文君和领训:“是。”
回程路上,下了几日大雨。燕山长与文君和被困在驿馆之中不得出,书稿不能淋雨,搬进屋内细细查验一番,确定没有破损,山长才放下心来。
文君和看着山长整理书稿时柔和的眉眼,轻声说:“多谢先生允我同行。”
燕山长抬眼,文君和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娘去求您的,对不对?”
燕山长与文夫人一向私交颇深,她没有否认文君和的猜测:“你觉得你娘为什么要你跟我来兖州?”
文君和一怔,她这些日子已经被提问惯了,想了想便答道:“看过外面天地广大,便不会因为微末小事而牵肠挂肚。”
燕山长笑了笑,文君和眨眨眼:“先生,我说错了吗?”
燕山长目光柔和:“你说得不错,但我猜,你娘只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罢了。这些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离开雍州,看见很多风景,不去想那些事,她确实是开心的。
燕山长点头:“那我便能向你娘交差了。”
文君和喉头一酸:“我娘……总是牵挂我的。”
文君和归家心切,偏偏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驿馆多年不曾修缮过,屋子隐隐有漏雨的前兆,一向稳重的燕山长也难免露出几分愁容。
文君和索性将几箱书搬到了榻上,有床铺挡着,即便漏雨也不会淋湿书册。她抱着书箱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琼娘欢喜的声音将她唤醒:“娘子,天色放晴了。”
“当真?”
文君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雨已经停了,天边还泛着淡淡的青。
院中立着一个人,身形颀长,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站在窗边傻笑的文君和。
文君和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惊倒:“他怎么来了?”
琼娘解释道:“自然是来接应山长与姑娘的,赵小郎君昨夜就到了,只不过姑娘睡得沉,没听见。”
文君和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略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先梳洗吧。”
琼娘见状忙捧出妆匣,文君和停顿一下又摇摇头:“快一些吧,估计山长已经在等着了。”
文君和没有梳髻,只简单地绑了个辫子,琼娘看得直皱眉:“夫人要是看见了,定以为我没照顾好小娘子。”
“娘才不会骂你呢。”
一行人简单地在驿馆用过早膳,便启程回城。说来倒也稀奇,赵珏一到这里天就放晴了,文君和兀自想着心事,马车侧壁忽然被什么人敲了一下。
她推开车窗,赵珏出现在眼前。
两人对视一瞬,他先开口:“对不起。”
文君和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开场,她愣了一下。他驱马跟在马车一侧,眼睛直视着前方:“我不该那么说,其实你那天很……”
赵珏动了动唇,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文君和微微仰头:“早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人跟你计较。”
赵珏抿平唇线,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小的香囊,从车窗外递进去。
文君和一怔:“什么?”
赵珏看着前方:“前段时间,书院考校射艺,我拿了头名,韩先生送给我的。”
韩先生善射,亦爱好木雕,满书院能得他所赐的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文君和也为他高兴,拆开香囊倒出来一个桃核大小的木雕,仔细一看,正是猴子捞月,模样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文君和倒抽了一口冷气:“韩先生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你这回可真是捡着便宜了。”
赵珏:“喜欢吗?”
文君和点头:“漂亮是真漂亮,只可惜意头不大好。”
赵珏不屑:“你多大岁数,就讲究起这个来了。”
顿了顿,他又问:“你到底要不要?”
文君和一怔:“给我吗?”
赵珏轻轻控着缰绳:“你喜欢就拿去。”
文君和一把攥住香囊:“要啊。”
赵珏心一提:“你收着点力气,别捏坏了。”
文君和赶紧松手,又倒出来放到手心上,两人凑在一块儿看了半天,嘀嘀咕咕:“应该没坏。”
琼娘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文君和跟赵珏愣了一下,各自后退拉开距离。琼娘板着脸将窗户合上,赵珏摸了摸险些被刮到的鼻子,抿着唇向前去了。
琼娘认真地告诉文君和:“小娘子,你和赵小郎君青梅竹马,私下里略微亲近些没什么。可燕山长还在前面的马车里坐着呢,四下都是书院的人,可不能再挨在一处。”
文君和轻轻拽着香囊上的流苏,小声辩驳:“只是说话而已。”
琼娘面容严肃:“没有小娘子跟小郎君脸挨着脸说话的道理。”
文君和的脸“蹭”得一下红透了:“琼娘!哪有你说的那样?”
眼见着琼娘还要再说,文君和只得连声答应下来:“好了好了,琼娘别再说了,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琼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收住话头,看文君和将香囊上的流苏扯了下来,掏出针线要帮她缝回去。
文君和将香囊交给她,自己捧着小木雕看了半天,琼娘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小娘子不是说这木雕意头不好吗?”
文君和如今又换了种想法,振振有词:“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多年后,午夜梦回之时偶然想起那只被遗忘在箱笼中的木雕,文君和忽然明白,这或许正应在了她的身上。
水中取月,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