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文君和后来想过很多次，如果当时他们留在了雍州，是不是就能够像平常夫妻一样恩爱一生？
父亲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赵珏是个有志向的人。他高中探花，入朝为官，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平步青云。
文君和待在京城，并不似在雍州那样自在随意，可以去白鹿书院继续读书，又或是帮燕山长打理女学。她成了赵珏的妻子，需要去做一些她并不喜欢的交际应酬，男主外女主内，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那些人私下里纷纷惋惜，赵大人年轻有为，可惜娶妻太早，小户女终究不能同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文君和有些想家了。
赵珏的母亲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特意来宽慰她，又隐晦地道:“阿和你这样聪明，学东西一定很快。”
文君和只好放下书册，学一些应酬往来的道理，赵珏见她对着花笺愁眉苦脸，凑过来看了一眼，挑挑眉:“你要记住魏夫人的女儿生了几个女儿干什么？”
文君和:“明日要去魏夫人家中做客，她们聊天，总不能就我插不上话。”
赵珏看着她，忽然道:“你想回家吗？”
文君和一怔，不知他怎么提起这件事:“想自然是想。”
赵珏:“如果我外放到雍州，咱们就能回家了。”
文君和倏地睁大眼睛，攥住他的衣袖:“当真？”
“九成九。”赵珏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去更衣，你看要不要写封信跟你娘说下这个好消息。”
文君和沉浸在喜悦之中，提笔写字的时候才发现指甲里嵌进了一片小小的花瓣，应该是从赵珏的袖子里带出来的。
垂瓣海棠。
她微微一怔。
15
赵珏外放的事最终没能做成。
三皇子病重，淑妃忧心不已，赵珏四处寻访名医。
如今的淑妃，正是当年那位常小娘子。她嫁入东宫顺利诞下皇孙，太子登基后，她又获封淑妃，连家中族人都受荫庇。
三皇子病愈后，淑妃召文君和入宫。她的容貌与多年以前似乎并无变化，只是更添了几分华贵气度。
闲谈几句后，淑妃忽然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他。”
文君和仿佛被烫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淑妃。
淑妃早已屏退左右：“自从祖父致仕，家里的日子大不如前，我想着若能入宫为妃，或许能够光耀门楣。”
淑妃突然说起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文君和只觉得无所适从:“娘娘已经做到了。”
淑妃却苦笑摇头:“外人看我鲜花着锦，却不知道我这一路如履薄冰。若不是阿珏进京后暗自扶持，我真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文君和神色微变，淑妃话中透露出来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她忽然有些坐不下去了，想要抽出手却被淑妃死死按住。
“我入宫后，他是不是很伤心？”
淑妃泪盈于睫，文君和对着那样哀伤的目光，只是木然地点了下头。
“是我对不住他，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明明两家已经口头定下了婚约，我却为了一己之私背弃了他。”
文君和猛地站起身，双唇发抖:“您不要再说了。”
淑妃轻轻拭去泪水，忽然道:“他答应过我。”
文君和离去的脚步一顿，淑妃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无论到何种境地，他都会扶持我的儿子坐上皇位。”
陛下身体不佳在朝野之中已经不算秘密，否则也不会折腾到四十余岁才诞下子嗣，如今诸皇子尚未成年，储位之争却已然浮出水面。
文君和站在淑妃的宫殿外，一阵西风吹过，落了满袖暗香，此时垂瓣海棠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宛若霞光。
宫人对此与有荣焉:“满宫之中，只有咱们这儿的海棠开得最漂亮。”
16
赵珏推开房门，见室内昏暗，微微皱眉:“怎么不叫人点灯。”
文君和坐在窗边:“我有话要问你。”
赵珏一怔:“外放的事恐怕还要耽搁……”
“我不是问这个。”
文君和打断了他的话，抬眼望去:“你是不是打算扶持三皇子。”
赵珏眉心一跳，没有反驳:“大皇子愚笨，二皇子自大，唯有三皇子天资聪颖，胜算颇大。”
文君和的心渐渐凉了下去:“一定要争？”
赵珏慢慢握紧拳头:“有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陛下虽然身体不好，但也还没到行将就木的时候，如今还不必忧心这些事。”
文君和走到他身前:“我从前读史书，但凡储位党派之争，无一不是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胜得从龙之功，败则殃及全族。你正经三甲出身，无论是哪一位当了皇帝，都不会没有前程，何必去走这条捷径？”
赵珏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如果我说我非做不可呢？”
文君和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她看着窗外的一弯月牙，动了动唇:“我们和离吧。你愿意去赌，我不能叫父母兄弟跟着担惊受怕。”
你能为了常小娘子孤注一掷，可我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文君和踏在银霜似的月光之下，恍惚回忆成婚后的这几年，仿佛一场大梦，叫她误以为自己当真能和赵珏相伴一生。
不知走了多久，琼娘提着灯笼找她，大惊失色:“娘子，你的眼睛……”
文君和将脸压在她的肩上，连那些苦痛泪水都一并压了下去，而后慢慢站稳身体——
“我们回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