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

    邻校的竞赛场馆恢弘现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打印试卷的油墨味。一场无声的厮杀在笔尖下展开,只有沙沙的书写声和偶尔翻动试卷的哗啦声。盛念全神贯注,沉浸在复杂的公式和逻辑链条里,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当盛念终于答完最后一道大题,放下笔,才惊觉场馆内光线已经变得十分昏暗。外面,瓢泼大雨正疯狂地冲刷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白茫茫的水汽几乎吞没了窗外的世界。

    竞赛结束的铃声响起,紧绷的弦骤然松弛,疲惫感瞬间涌上。队员们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刚才的题目,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考后的兴奋。盛念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背起书包,随着人流往外走。

    通往停车场的通道挤满了刚结束竞赛的学生,人声鼎沸。盛念被裹挟在人群里,脚步有些虚浮。她下意识地寻找熟悉的身影,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个即使在拥挤人群中也显得格外清瘦挺拔的背影——左予安。他走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步伐依旧稳定,只是后颈处细碎的发梢被通道里混杂着汗气和潮气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盛念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校服衬衫的后领口。那布料挺括,熨帖地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肩颈线条。她看得有些出神,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啊!”她低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肘!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瞬间止住了她前倾的势头。

    盛念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是左予安。

    他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侧身挡在了她旁边,隔开了后面涌来的人流。他的手还紧紧抓着她的小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得惊人。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在她脸上飞快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事。

    通道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盛念只觉得被他抓住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烙铁烫过,热度顺着胳膊一路蔓延到脸颊。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睫毛,根根分明,在通道顶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谢、谢谢……”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喘。

    左予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很深,像藏着什么翻涌的情绪,但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小心。”他只丢下两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随即,他立刻转过身,重新汇入向前移动的人流,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有力的援手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顺手为之。

    盛念站在原地,手臂上残留的灼热触感异常鲜明。她看着那个迅速融入人群、只留给她一个冷淡后脑勺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大巴车就停在雨幕中。冰冷的雨水砸在车顶,噼啪作响,汇成一片喧嚣的噪音。盛念撑着那把小小的折叠伞,几乎是冲到车门台阶下。收伞的瞬间,冰冷的雨水还是趁机扑了她一脸,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车厢里开着暖气,隔绝了外面的湿冷,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潮气和学生们身上蒸腾的热气。盛念找到自己来时靠窗的位置——旁边的左予安已经坐好,依旧是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侧脸。

    她侧身坐下,湿漉漉的伞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裤脚。

    “抱歉!”她立刻小声说,慌忙把伞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左予安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短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腿,将裤脚移开几寸,然后视线又转回了窗外。

    “没事。”他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

    盛念把湿漉漉的折叠伞小心地塞在脚下靠窗的缝隙里,尽量不占空间。车厢启动,在暴雨中缓慢行驶,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摇摆,视野一片模糊。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盛念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竞赛时高度集中的神经一旦放松,困意便汹涌而至。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放松了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车子碾过一个大一点的水坑,车身猛地一晃!

    盛念的脑袋原本是朝着车窗方向歪斜的,这一晃,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倒!

    额头没有撞上冰冷的玻璃,而是撞上了一个带着温度、有些弹性的地方——是左予安的肩头!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外侧,也结结实实地贴上了另一个温热而坚实的物体——是他的膝盖!

    轰!

    盛念瞬间惊醒!睡意跑得无影无踪!她像被电击般猛地弹开,身体瞬间绷直,后背紧紧贴住自己的椅背,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滚烫!

    “对、对不起!”她慌乱地道歉,声音因为窘迫而微微发颤,目光根本不敢往旁边看,只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

    刚才那短暂而清晰的触感,如同烙印般刻在感知神经上——他肩头校服布料下温热的肌肉线条,还有膝盖相贴时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无比真实的硬朗触感和热度。

    空气凝固了。

    她能感觉到旁边的人身体明显僵硬了。那是一种瞬间绷紧的僵硬,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一秒,两秒……

    盛念的心跳在死寂中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完了……他肯定觉得她很冒失,很讨厌吧?

    就在她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旁边终于有了动静。

    左予安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几根手指极其僵硬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用力到泛白。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动作幅度,将原本随意放在过道那边的右腿,猛地收了回来!

    收腿的动作幅度之大,甚至让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前排座椅的金属支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连前排昏昏欲睡的队员都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左予安却像是毫无所觉。他将收回的右腿紧紧并拢在左腿旁,坐得笔直,身体甚至微微向□□斜,几乎要贴到冰冷的车窗玻璃上!仿佛要在他和她之间,用身体划出一条清晰无比、不可逾越的“三八线”。

    他留给她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下颌骨清晰得像是要刺破皮肤,耳廓……在车窗透进来的、被雨幕模糊的光线下,那片冷玉般的肌肤上,似乎染上了一层极其可疑的、淡淡的绯色?

    他依旧沉默地望着窗外,只是呼吸的频率,似乎比之前……快了一点点?

    盛念看着他这幅如临大敌、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车窗外的样子,看着他因为用力收腿而磕红的膝盖(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盛念就是觉得一定很痛),看着他疑似泛红的耳廓……

    刚才的窘迫和慌乱,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气。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暖流,悄悄涌了上来,冲淡了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也把自己的身体往自己这边的窗框靠了靠,尽量不碰触那条无形的界限。只是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悄地、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原来,有些躲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些慌乱,是膝盖磕出的巨响。

    有些沉默,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在替他告密。

    窗外,暴雨如注,敲打着车窗,汇成一片喧嚣的雨幕。而窗内,逼仄的座位上,空气粘稠而滚烫,两个努力拉开距离的身影之间,无声的电流在失控的膝盖和泛红的耳尖上,噼啪作响。

    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张狂。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汇成一片喧嚣的白噪音,将车厢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车内的灯光昏黄,映照着被雨水模糊的、不断向后飞掠的街景光晕,像一幅幅流动的、失焦的印象派画作。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

    盛念紧贴着冰冷的车窗玻璃,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几乎要把自己嵌进那狭窄的缝隙里。刚才膝盖相撞的触感,还有额头抵上他肩头那一瞬间的温度和弹性,像带了倒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感官,挥之不去。脸颊上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反而在沉默的发酵中,蒸腾出更隐秘的潮红。

    她用眼角的余光,极其谨慎地、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

    左予安依旧维持着那个堪称“极限逃生”的姿势。身体像被无形的楔子钉住,死死地贴在右侧车窗上,中间留出的空隙几乎能再塞进一个人。他坐得笔直,脖颈僵硬地梗着,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几乎要割裂空气。视线死死地钉在窗外模糊的雨幕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宇宙终极奥秘。

    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此刻紧紧攥成了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冷硬的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清晰地蜿蜒在冷玉般的皮肤下。那是一种极力克制、极力想要维持某种摇摇欲坠的平静的姿态。

    盛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那只紧握的拳头上,又顺着那绷紧的、几乎要脱离身体倾向窗外的肩膀线条,最终定格在他暴露在昏黄光线下的右耳廓上。

    ——那片冷白的肌肤,果然不是错觉。从耳尖到耳垂,正晕染着一层极其清晰、极其可疑的绯红!像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桃花瓣,在这片沉默而紧绷的冰冷底色上,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鲜活。

    盛念的心尖像是被那片绯红轻轻烫了一下。一种混杂着好笑、心软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她慌忙收回视线,也假装专注地看着窗外流动的模糊光影,只是嘴角那点压不下去的弧度,在车窗的倒影里,偷偷地又加深了几分。

    原来,冰山也会融化一角。原来,那震耳欲聋的心跳,不止藏在黑暗的更衣室,也藏在雨夜大巴这笨拙的躲避和泛红的耳尖里。

    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混杂着雨水、皮革和年轻身体散发的微热气息。困倦如同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高度紧张的竞赛,加上刚才那场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带来的巨大精神消耗,让盛念的意志力摇摇欲坠。

    眼皮越来越沉,像坠了铅块。窗外的雨声和引擎的嗡鸣,此刻变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意识在温暖和疲惫中一点点沉沦、模糊。

    身体,再次背叛了意志。

    先是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然后,在车子碾过一个稍大的坑洼,车身随之颠簸的瞬间,她那颗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的头,终究还是遵循了地心引力的召唤,又一次,朝着左边的方向——那个散发着无形热源的方向,缓缓地、无可挽回地歪倒过去。

    这一次,没有惊醒,没有弹开。

    额头轻轻地、结结实实地,枕上了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所在——是左予安绷紧的、因为极度僵硬而显得更加硬朗的肩头。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额角皮肤上。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却隐含力量的线条感,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安心的稳定。

    盛念在彻底陷入黑暗的梦乡前,残留的最后一丝模糊意识,似乎捕捉到身下的“枕头”瞬间变得更加僵硬,硬得像一块烧红的铁。她甚至隐约感觉到那紧握的拳头似乎猛地颤了一下,指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

    但这一次,没有推开。

    那具绷紧如弓弦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的僵硬之后,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凝固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似乎被强行压到了最低限度,生怕一丝一毫的起伏会惊醒肩上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和重量的“负担”。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极限贴窗的姿势,只是身体不再试图往右边逃离哪怕一毫米。右肩承担着那份陌生的、柔软的重量,像承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羽毛,也像扛起了一座沉甸甸的山峦。他微微侧着头,下颌线依旧绷得死紧,视线依旧死死盯着窗外,只是那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瞳孔深处映着模糊的雨光和窗玻璃上那个靠在他肩头的、朦胧的倒影。

    紧握的拳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了。掌心一片濡湿的冰凉。

    车厢内,只有雨声喧嚣,引擎嗡鸣。

    前排的同学已经睡倒一片,发出轻微的鼾声。没有人注意到后排角落这方寸之地,无声上演的默剧。

    时间在雨滴的敲打中缓慢流逝。

    盛念睡得很沉。额角贴着那温热的“枕头”,呼吸均匀而绵长,脸颊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浅浅的红晕。几缕柔软的发丝散落下来,轻轻地搭在左予安的肩头,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麻痒。

    左予安的喉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极其缓慢地、极其克制地滚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蝶翼轻颤。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在冰凉的座椅皮革上划过,留下几道瞬间消失的湿痕。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点穴的石像。只是那绷紧的、几乎要脱离身体倾向窗外的肩膀线条,在漫长的僵持后,极其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不再是极限的逃离,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无声的妥协。

    甚至,在盛念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寻找更舒服姿势的时候,他那原本死死贴着车窗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她的方向,回拢了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仅仅是一点点。却足以让那条他之前用身体划出的、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在无声的雨幕和沉沉的睡意中,悄然模糊,消弭于无形。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拉长、变形。车厢里暖气氤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软的静谧。

    少年僵硬的肩头,承载着少女毫无防备的依赖。他绷紧的侧脸线条,在昏暗中悄然柔和了那么一丝弧度。那抹晕染在耳廓上的绯红,在阴影里,久久未散。

    沉默的车厢,喧嚣的雨夜。失控的膝盖带来的慌乱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笨拙、也更温柔的无声接纳。

    这雨夜的同行,这无声的依靠,是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的伪证,证明着某些冰封之下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汩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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