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女

    “对了,蒋秋孟那边的消息,你自己看吧。”楚脂取出自己的水镜递给谈黛。

    谈黛在镜上轻点几下,镜面立时闪过一片红字。只是这红要比谈黛那面的正红色要浅一些。

    天机水镜光彩的深度是推演量的反映。推演次数越多,镜光的颜色也就越深。

    “如何?有什么可疑之处吗?”楚脂问。

    冯乔今日一到省城便直接去拜访了廖先生,随后在城内逛了许久,期间去过康春药铺、云锦绸缎庄、茗惠茶馆,中午在兆和楼用过午餐后就去了渡口。蒋孟秋的线索也至此断掉。

    谈黛指尖快速地点点镜面上的“茗惠茶楼”四个字,“同她一起喝茶的这个人有些问题。”

    “怎么说?”

    “你若要刺杀一名朝廷官员,事先可有心情同人饮茶?”

    楚脂认真地想了想,道:“有。”

    谈黛:“……好吧,就算她同你一样心大。可你细看他们茶杯的摆法。”

    “诶?”楚脂先前没注意,经她这么一提,果然发现其中有些古怪,“他们两个面前为什么摆了三个杯子,还一直在摆弄杯子的次序?”

    “这是在摆茶阵。”谈黛笃定地道。

    “茶阵?”楚脂感觉这词有些耳熟,又一时想不起。

    “嗯,一种江湖暗语。 ”谈黛调动镜中影像的进度,熟稔地介绍道,“冯乔落座后先将茶盖朝外斜靠在茶盘上,这是外地人求援的摆法。堂倌见了没一会就给她引荐了这个人。此人饮下冯乔杯中之茶,意为愿意相助。 ”

    “冯乔求助之事,莫不是?”楚脂眸光一闪。

    谈黛点点头,“方才我已传信蒋秋孟查明此人身份。”

    她话音刚落,就见镜上红光闪烁,最终定格为一行小字:

    禀:该人名安又志,乃本地船帮三当家。蒋。

    “不好,”谈黛心念电转已想明白其中关节,“路舒面对的危险不只一个冯乔。”

    而是他所乘船只上的,所有人。

    *

    “钱夫人,”路舒拖过一张木椅坐下,与被绑在另一张椅上的冯乔平视,目光如炬,“你的同党是谁?”

    冯乔冷笑一声,“原来堂堂的路大人也怕死啊。”

    一旁的明先生不禁腹诽:笑话,他若是怕死就不会进京做那个劳什子的户部侍郎。

    路舒无意同她解释这些,直接道:“你若想自己活,想王家所有人活,就不要向我隐瞒。这样会影响我的判断,也会送了你们的命。”

    冯乔仍是不屑,“路大人好大的口气。可惜,我不信你。”

    “你这贼娘皮,路大人都同你分说明白了,你莫要不识抬举!”周捕快抬手便要打,被明先生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莫非钱夫人对当前的局势另有高论?”明先生问。

    冯乔语气坚决:“没有,但我就是不信他。”

    众人无语。

    路舒手指急促地敲敲座椅扶手,心想:若是她在,大概有的是妙宗撬开此女的嘴吧。

    还有,这次不告而别也不知她会不会责怪。下次见面,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是不是又要瓦解?不过,她也隐瞒了自己常景会辜老汉义女的身份,这样或许算是,扯平了?

    “路大人?”明先生打断了他的沉思,“交给我吧。”

    路舒想了想,点头算作同意。

    明先生朝他拱拱手,缓步来到冯乔跟前。他面容整肃,无半分与路舒独处时的放浪形骸,令冯乔这样的老江湖也隐隐生出几分紧张。

    “钱夫人,”明先生算得上温柔地替她解开桎梏,拉她从椅子上起身,紧接着却不由反抗地反剪双臂押她向门外走去,语气也变得极冷,“不瞒你说,在下也算是个老刑名。你既不肯交代,我也只能使些手段教你开口。”

    周捕快眼见着文弱书生变作冷面阎罗,不禁心生震撼,这官场中人个个都不是易与的。先前赵兄为拉他随路大人进京说得天花乱坠,说那里是销金窟,仿佛弯弯腰就有一地的银子等着他们捡,可现下看来,他还是不去为妙。

    *

    南汶王宅。

    这一夜,王家的几位主人无人入眠。

    正屋里烛火通明,所有的仆从丫头均敛气垂手地守在门外。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每个人都知道,王家出大事了,而屋内老爷与大小姐的谈话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

    屋内,王氏父女一躺一跪,气氛实在算不得融洽。

    老族长王鹤龄年近六旬,已是苍颜白发,风烛残年之像,一双眼睛却极亮,从中不难想见当日他在商海拼杀时的风采。他面沉如水地听王韫秋讲完外面的情势,颤巍巍地挣扎着欲直起身子。

    王韫秋忙起身扶着父亲瘦弱的身躯,又往他背后垫上个软枕。

    老人固执而强硬地甩开她的手。

    王韫秋一愣,鼻头一酸复又安安静静地跪下。

    “委屈什么?”王鹤龄的声音虽因苍老而有几分虚浮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她心头。

    “女儿不敢。”王韫秋垂下眼帘。

    王鹤龄并没有同她谈论叶家与李知县的阴谋,而是问道:“当年我第一次带你去南织场,教了你什么?”

    “您说,做生意讲的是信与权二字。”王韫秋虽疑惑他为何问起这个,仍恭恭敬敬地答道。

    “说下去。”

    “是。信就是与人交往要讲信义,而权则意味着同时也要懂得审时度势,通权达变。”

    王鹤龄眼神锋锐,“你自觉做到了吗?”

    “女儿……”王韫秋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她接手王氏生意以来,她已尽力与人讲信修义,也偶尔使些权变手段。但她知晓,父亲此问的关键在于她是否适当地把握了二者之间的度。而这恰恰是最难判断,也最难回答之处。

    “有话就直说,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王鹤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是。”王韫秋思忖片刻,谨慎地作答,“这些年,女儿对当讲信之人从无欺诈,对阴险之人亦机变算计。前者有如养蚕农户,又如织场机工,行内义商等等,后者则有——”

    说到这里,她抬眼瞄了一眼王鹤龄,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缓缓吐出剩下半句,“如今想把我们逼上死路的叶氏,以及同他们勾结的狗官。”

    “所以,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王鹤龄声线低沉。

    王韫秋察觉到他语气不善,但自问无愧于心,索性仰起头干脆地说道:“是。”

    岂料,下一瞬,王鹤龄竟将床头案几上的药碗重重摔在地上。

    “哗啦”,精致的青花瓷碗被摔得四分五裂。王韫秋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心头大恸。

    *

    棉帘外,众人何时见过老爷对大小姐这般动怒,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出。过了许久,才有那有眼力的去请大少爷。

    王怀秋彼时正在研究策论,得了消息,片刻不敢耽误从南织场匆匆赶回。

    “里面怎么样了?”他一进院门就压低声音问老管家陈叔。

    “哎呦,少爷您可回来了。”满面愁苦的陈管家如蒙大赦,忙拉他往正屋走,“老爷发了好大脾气,好像是因为大姑娘得罪了什么高官。这会儿子里面倒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您快去劝劝吧。”

    王怀秋一边称是,一边在心里纳罕。莫非南织场被人砸了就是因为姐姐得罪了什么高官吗?

    陈管家替他撩起门帘,在窗根底下垂耳静听。

    “爹!怎么了这是,您犯不着……”他一语未了,便见到屋里的情形,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去。

    只见王鹤龄倚在床头,虽然没有吹胡子瞪眼睛,却面沉如水得吓人。王韫秋则垂首跪在地上,脚边尽是碎瓷片。见他进来,她一回头,于是被王怀秋看清了眼角那抹刺目的红。

    她……哭过?!

    “爹?”王怀秋试探着叫了一句。

    王鹤龄面对儿子也没什么好气,只道:“不干你事,出去。”

    若是从前,王怀秋可能真就出去了,可今日,他双脚却不肯挪窝,“爹,我也是王家人,出什么事我也有份。”

    “出去!”王鹤龄发了怒。

    王怀秋不敢同他对视,又将视线移到王韫秋身上。

    王韫秋没敢说话,轻轻朝他摇摇头。

    他们越是这样,王怀秋心中越急,素日不敢说的话竟也脱口而出:“你们总是这样!觉得我是小孩子,不让我管家里的事,只一味让我读书科举!是不是等哪天王家败了,人全散了,你们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鹤龄听了这话,微微诧异,却冷笑道:“你也有份瞒着我?呵,看我养的这对好儿女!”

    “我瞒您什么?”王怀秋觉得冤屈,直言道,“我才知道今天南织场被人砸了。姐?”

    知子莫若父,王鹤龄见他这样子,便知他没有说谎,语气缓和几分,“那你要问你的好姐姐了。生意做得大了,心里愈发没个算计!”

    王韫秋头低的更深,开口道:“女儿糊涂,还请您明白告诉女儿究竟错在哪里。”

    “你还不明白?”王鹤龄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上心头,“你对那些人讲信义没错,可你不该对官家和我使手段!”

    王韫秋仰起头,面上更显困惑。

    王鹤龄见状,叹了一口气,“你错就错在太过自负。自负到以为可以瞒着我料理一切,自负到以为同几个官员有几分交情就可以同李知县斗法。我告诉你,我们是商,永远同公门斗不起,永远要夹着尾巴做人!”

    王怀秋越听越是心惊,但仍是开口反驳:“明明是叶家和他们欺负人,却要我们躲,这不公平!”

    “怀秋,我真后悔一直让你一直待在书斋里。”王鹤龄道。

    “可是不同他斗,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王韫秋又道。

    “不,”王鹤龄定定地看着她,“还有一个办法——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去哪?”王怀秋疑惑道。

    王鹤龄的目光越过一对儿女,凝视着远处的烛火。半晌过后,他终于开口:“外海。”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敲在王韫秋心头,她明白,这几乎意味着放弃已有的一切从头开始。

    一瞬间,她做了一个决定。

    “爹,祖上的基业,您的半生心血绝不能毁在我手上。”她郑重地向病榻上的老人叩头,随后第一次不顾他的反应,起身决然离去。

    王怀秋愣了一下,望向父亲,“爹?”

    “罢了,”王鹤龄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王怀秋向他揖了一礼,退出屋去。

    他这一出来,立刻被门外众人围了起来。

    “大少爷,到底出什么事了?”一名梳着双髻,身着桃红色夹袄的丫环拉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

    她是王怀秋屋里的大丫环,名唤绮红。

    这一下动作多少人看在眼里,引得几个小丫头纷纷侧目。

    王怀秋沉默片刻,缓缓地道:“要变天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的追问,径直向院外走去。

    “哎!大少爷!”绮红忙跟了上去。只是,某个瞬间,她觉得大少爷身上有些东西同从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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