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玄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上,身后是望不到头的红色聘礼队伍,每经过一个路口,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惊叹。
“整整一百二十抬聘礼!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么气派的下聘!”
“听说光是黄金就万两,裴家大手笔啊!”
“苏阎罗真是好福气……”
裴清玄听着这些议论,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全京城人都见证这场盛大的下聘仪式,让苏有仪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队伍在苏府门前停下。出乎所有人意料,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连个迎客的下人都没有,与裴家夸张的排场形成鲜明对比。
凌一上前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老态龙钟的管家慢悠悠地打开一条门缝。
“老奴见过裴公子。”苏府管家恭敬地行礼,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裴清玄正站立在苏府大门前,绛红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后一百二十抬聘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来半条街的百姓围观。
老管家搓着手,声音越来越低:“小姐说若是裴公子来了,人走,聘礼留下就行。”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笑。
裴清玄闻言,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他早料到苏有仪会刁难,却不想她竟连面都不露。
“苏大人好大的架子。”他轻笑一声。
“烦请管家再通传一声,就说……”他忽然提高声调,清朗的嗓音足以让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裴某今日特地带了西域进贡的九凤琉璃冠,且礼单需苏小姐亲自过目,若有差错,裴某担待不起。”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烫金礼单,在管家眼前晃了晃。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这九凤琉璃冠可是稀世珍宝,传闻戴上后能让女子容颜更添三分艳色。
老管家听到此,接过礼单,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老奴再去问问。”
大门再次关闭,凌一凑过来小声道:“世子,苏大人摆明要赶我们走。”
“急什么。”裴清玄把玩着腰间玉佩,“她会见我的。”
就在这时,苏府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探出头来,脆生生道:“我家小姐说了,若是裴公子诚心求见,就请从这角门进来。”她指了指那扇低矮的小门,
“至于这些聘礼……小姐说裴家既然这么爱显摆,不如摆在门口让百姓们开开眼。”
裴清玄眸色一沉。让他这个当朝重臣钻角门?苏有仪分明是在羞辱他。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清玄忽然展颜一笑。
“既然苏大人盛情……”他大步走向角门,却在门前忽然驻足,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铺在地上,“只是裴某这身衣裳是御赐的云锦,若是沾了灰……”
话音未落,苏府正门突然洞开。一袭绯色身影立在门内,苏有仪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的容貌更是明艳。
“裴大人好大的排场。”她红唇微勾,目光扫过那绵延不绝的聘礼队伍,“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娶公主呢。”
裴清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裴某心中,苏大人比公主更尊贵。”
苏有仪轻哼一声,转身往府内走去:“要进来就快点,本官没那么多闲工夫。”
裴清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快步跟上。在经过那老管家身边时,他压低声音道:“那九凤琉璃冠,待会就送到苏大人房里。”
老管家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又看看裴清玄志在必得的神情,暗自摇头。这哪是下聘,分明是两位大人在较劲啊!
两人来到大厅内,苏有仪坐在主位上看着面前清俊的男子。
“苏大人。”裴清玄拱手行礼。
“裴大人好大的排场。”她指尖轻点桌面,“我苏家小门小户,可受不起这么多聘礼。”
裴清玄不慌不忙地取出礼单:“受不受得起,苏小姐看过便知。”
苏有仪接过礼单的瞬间,裴清玄清楚地看到她瞳孔骤缩,黄金万两、白银万两、蜀锦百匹……这些字眼像钩子般拽住了她的视线。
“这……这是真的?”她声音微微发颤,她还以为他之前说假话呢。
“千真万确。”裴清玄向前一步,“所有聘礼都已运到府上,苏小姐随时可以……”
“我要验货!”苏有仪突然起身,提着裙摆就往外冲,完全忘了刚才的矜持。
院子里,聘礼正陆陆续续搬进来,红绸覆盖的箱子排得整整齐齐。苏有仪两眼放光,扑向最近的一个箱子。掀开红绸时,她的手指都在发抖。
“南海珍珠!”她捧起一把珍珠任其从指缝流下,眼睛亮得惊人,“这么大颗……这光泽……这圆润度……”她突然警觉地眯起眼睛,”该不会是拿鱼目混珠来糊弄我的吧?”
裴清玄负手而立,嘴角抽了抽:“这一箱共五百颗,颗颗都是渔民用命从深海采来的。”
苏有仪哼了一声,转身又扑向另一个箱子。
这次是整匹的云锦,在阳光下泛着七彩流光。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布料,突然惊叫:“这花纹……这质地……”猛地转头瞪着裴清玄,“该不会是把贡品截胡了吧?这可是要杀头的!”
裴清玄淡定地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陛下特许的。”
“我不信!”苏有仪抢过圣旨一看,顿时结巴了,“这……这上面怎么还写着赐予爱卿未来夫人?谁是他夫人啊!”
“白纸黑字写着呢。”裴清玄指了指末尾的朱印,“陛下还特意嘱咐,若苏小姐不满意,可以换赐北境的貂皮……”
“谁说不满意了!”苏有仪立刻把云锦抱在怀里,像护崽的母鸡,“云锦多好啊,又轻又软又漂亮的……”
突然意识到失态,干咳两声,“我是说……这料子勉强配得上本官。”
裴清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苏小姐是答应这门亲事了?”
“谁、谁答应了!”苏有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故作威严地整理着衣服领口,
“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评价这匹料子而已……”
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那几箱箱南海珍珠,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
那些珍珠圆润的光泽仿佛有魔力般,让她的气势不自觉地弱了三分。
裴清玄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衣袖带起一阵龙涎香的风:“苏大人若是不满意,下官明日便让人把珍珠磨成粉……”
“暴殄天物!”苏有仪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随即像被烫到似的松开,后退时差点被自己的衣裙绊倒。
脸颊烫得厉害,连眼尾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裴清玄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苏大人耳坠上的珍珠,似乎掉了一颗。”
“什么?”苏有仪慌忙去摸耳朵,却摸到两颗完好无损的珍珠。
这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羞恼之下抬脚就要踩他,却见裴清玄已经退开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烫金婚书。
“下官斗胆,”他眼中盛着细碎的笑意,“请大人在此签押。”
苏有仪盯着那纸婚书,手指在袖中绞得发白。她想说“本官还要再考虑,”可目光扫过满院聘礼时,舌尖却像被蜜黏住了似的。
“......”她一把夺过婚书,背过身去,声音细若蚊呐,“笔墨伺候。”
裴清玄假装没听清:“苏大人说什么?”
“我说笔墨伺候!”苏有仪猛地转身,却见裴清玄早已备好笔墨,正含笑等着她。
她气鼓鼓地夺过笔,在婚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最后一笔差点把纸戳破。
“满意了吧!”她把笔一扔,却见裴清玄珍而重之地将婚书收入怀中,贴胸放好。这个动作莫名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苏有仪头也不回地跑走了,连耳坠上掉了一颗珍珠都没发现,这次是真的掉了。
裴清玄看着她的背影弯腰捡起了那颗珍珠,对着阳光看了看,轻轻收入袖中。
躲在廊柱后的老管家摇头感叹:“这聘礼送得,跟打仗似的。”
当夜,苏有仪把自己埋在被褥里,满脑子都是那匹会发光的云锦,和某人眼里比珍珠还亮的光。
……
【裴府】
裴府的大多数人对于苏有仪要嫁进裴府没什么疑议。
裴老太君看到自家孙子娶亲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裴父则是欣慰中带着忧虑,苏家女手段凌厉,但确实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欣慰儿子终于找了个能干的媳妇。
“只是……她若把审犯人的那套用在我儿身上……”裴父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那丫头心狠手辣,娶进门怕是要闹得家宅不宁!”对这门婚事坚决反对的当属裴母卫氏。
卫氏当得知儿子要娶苏氏时,天天到裴老太那叨叨。
后来她见不管用,又将佛堂当作了寝居。
她跪在蒲团上,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佛祖保佑,让我儿迷途知返……”
忽然,她猛地将佛珠拍在案上,红着眼眶对身旁的嬷嬷道:“我裴家世代清流,怎能娶个双手沾血的阎罗回来?”
忽听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手中佛珠一顿,嘴角微微下沉,这个时辰会来扰她清静的,除了那个不孝子还能有谁?
“母亲。”裴清玄撩开竹帘。
卫氏眼皮都不抬:“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手中佛珠捏得咯咯作响,“听说你已经去苏府下聘了?”
裴清玄自顾自斟了杯茶:“陛下赐婚,礼数不可废。”
“好个礼数!”卫氏猛地起身,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你可知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说我们裴家为了攀附圣宠,连玉面阎罗都敢往家里迎!”
“母亲慎言。”裴清玄弯腰捡起佛珠,“苏大人掌诏狱是为君分忧,那些传言不可信。”
卫氏冷哼一声,转身背对着儿子。她心里清楚,苏有仪和序王走得近,裴家掺和进去,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
窗外的老槐树上,苏有仪派来的暗卫默默记下这句玉面阎罗。
暗卫将消息传回苏府时,苏有仪正摩挲着案头的金鳞鞭。“玉面阎罗”四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鞭身交错的纹路,仿佛触到五年前父母染血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