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璩眼中惊疑不定,来人正是钟不栖,他竟亲自来了?
“将……将军?!”为首的骑兵看清来人,脸色瞬间煞白,慌忙滚下马鞍,连同其他骑兵一起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钟不栖没有看他们,甚至没有看地上的赵璩,他缓缓收回腰刀,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冰冷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打着他的旗号行凶的“官兵”。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流民压抑的啜泣。
“本将何时下过驱杀流民之令?”钟不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卑职……卑职……”那骑兵头目抖如筛糠,冷汗涔涔而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谎称将军命令,这罪名足够他们掉十次脑袋。
钟不栖不再言语,只对黑暗处做了个极轻微的手势,几道如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瞬间将那几个面如死灰的骑兵制住,堵嘴拖走,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阵风。
他这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刚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的赵璩。
她的粗布袄裙沾满了尘土,发髻散乱,脸上也蹭了几道污痕,唯有那双眼睛,在狼狈中依旧透着一种被撞破秘密后强撑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公主殿下,”钟不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深褐近黑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夜深露重,此地污秽,恐污了殿下凤体。回府。”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转身,玄甲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迈步便走。没有询问她是否受伤,没有一句多余的关怀,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捡回去的麻烦物件。
赵璩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默默跟上,一路无话,只有军靴踏在石板路上的沉重回响和她自己紊乱的心跳。
将军府的角门如同巨兽的嘴,再次将她吞没。
书房。
烛火通明,驱散了室外的寒气,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冰墙。
钟不栖卸去了沉重的肩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更显得肩宽背阔,气势迫人。
赵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捧着侍女小荷战战兢兢奉上的热茶,指尖的冰冷却并未完全散去。
她垂着眼,似乎在研究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实则心中念头飞转。
钟不栖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回头,语调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殿下真是大张旗鼓,一来就把张弼的狗都惊动了。”
赵璩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他果然都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将军既然知晓一切,又何必明知故问?本宫看到了什么,将军想必比本宫更清楚。”
钟不栖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那双深褐近黑的眸子再次锁定了她,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所以,公主殿下是想告诉本将,您并非帝京派来的耳目,而是,心怀苍生,微服私访?”
他刻意加重了“心怀苍生”四个字,讽刺意味更浓。
赵璩迎着他的目光,心知此刻再装怯懦已无意义,反而会显得虚伪可笑。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坦然直视钟不栖:“耳目?若本宫只是耳目,此刻就该安安分分待在新房,等着向京中递送些无关痛痒的消息,而非冒着被马踏刀砍,被将军您视为眼中钉的风险,去看那城西的累累白骨!”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本宫看到了饿死的孩童,看到了满身鞭痕的老人,听到了‘张弼狗官吞没赈粮’的泣血控诉!将军,”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您坐镇北疆,手握重兵,难道真能容忍治下如此惨状?容忍一个蛀虫啃噬边疆根基,动摇军心民心?!”
一片寂静,只留下风声呼啸而过。
钟不栖叹了口气,走向了书案:“夜深了,殿下请回房安歇。”
赵璩身体微僵,这句话是警告,是宣告界限,她深吸气,转身拉开房门。
手触门扉。
“公主殿下。”
赵璩脚步一顿。
“北疆风沙大,夜里更深露重,”钟不栖声音穿透寂静,“下次若还想‘透气’,记得,多带件衣裳。”
回到寝殿,赵璩对着铜镜擦拭脸上的妆,系统突然地出声。
【检测到国家稳定度上升1%,当前进度31%】
这微小的提升让赵璩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半晌,她咬了咬牙,拿下簪子,长发散落在肩膀:“我在以前都没见过这样子的人祸,为人民服务,这句话我背了千遍万遍,我不可能就这样视而不见。”
*
日光斜照,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靴履踏地的轻响从回廊传来,赵璩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靠近主厅方向的窗边,借着半掩的窗扉向外望去。
来人一身官袍,身形微胖,面白无须,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奴仆,每个人手上都提着箱子。
“张县令抱歉,将军今日不在府中。”仆人拦下了他,声音平稳无波。
赵璩这才知道,原来这人便是那些流民口中贪污腐败的张弼。
张弼笑着,声音洪亮圆润,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将军军务繁忙,无妨无妨,下官明日再来。”
他说完便又让下人拎上东西,转身走了。
赵璩咬了咬牙,她从未在现代见过这般无耻的人,但她也知道,钟不栖今日并没有出府,很显然,钟不栖不动张弼,并非不知情,而是时机未到,或者……张弼背后牵扯着更深,更让他顾忌的东西。
钟不栖不能动,或者不愿现在动张弼,是怕打草惊蛇,是顾忌其背后的势力,还是怕彻底搅乱北疆本就微妙的平衡?
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赵璩来说是无解的,于是她恨恨打开了系统想看看任务,却无意间点到了答题页面。
让赵璩震惊的是,答题页面并非像穿越前那样全是政治题,而是详细的题目。
【地方贪腐严重,主官因顾忌平衡或背后势力暂无法直接清除,作为拥有特殊身份的第三方,该如何利用自身优势破局?
A.隐忍不发,等待主官行动
B.直接上书帝京,弹劾贪官与主官失察
C.利用身份制造舆论焦点,将事件公开化、扩大化,形成外部压力倒逼主官行动
D.私下收集证据,联合地方反对势力进行暗斗】
赵璩藏好震惊的情绪,目光在选项上飞快扫过。
A是坐以待毙,B看似直接,但容易打草惊蛇,且帝京鞭长莫及,更可能被张弼背后的势力反咬一口,D风险过高,她孤身一人,缺乏根基。
几乎是瞬间,她锁定了c这个选项。
这像极了现代政治博弈中的“议程设置”和“舆论倒逼”,将潜藏的矛盾公开化,置于阳光下,利用公众关注形成强大的外部压力,迫使掌握实权但有所顾忌的一方不得不正面回应,依法处置,从而在制度框架内解决问题,既达到目的,又避免直接对抗或留下把柄。
赵璩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而锐利的光芒。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纤弱却代表着“帝京公主”身份的手。
她是和亲公主,是皇帝名义上的“眼睛”,她的身份天然带着某种“天家威仪”。
如果由她来捅破张弼这层脓疮,掀开城西的惨案,将事情闹大,闹到帝京皆知,那么,钟不栖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借口介入,他甚至可以“被迫”清理门户,以平息公主之怒。
赵璩深吸一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赵璩换了一身半旧的素色襦裙,避开正门侍卫,从侧门再次溜出将军府。
这一次,她目标明确,正是要去武宁城最热闹的市集。
晨光熹微,市集已喧嚣起来。
摊贩的吆喝声,牲畜的嘶鸣,百姓的讨价还价,交织成一幅鲜活的边地图景。
赵璩混在人流中,特意在粮铺和肉摊前驻足,听着百姓们压低声音的抱怨。
“这米价又涨了,张县令不是说朝廷拨了赈粮吗?”
“嘘!小声点!听说那粮都进了张弼的腰包,他侄子昨天还在酒楼摆宴呢。”
“唉,城西那些流民,眼看就要饿死了……”
抱怨声像细小的火星,潜藏在市井喧嚣之下赵璩心中暗凛,掏出怀里揣着的几枚碎银,在一个卖胡饼的摊位前停下。
“大爷,您这胡饼怎么卖?”她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高高在上。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抬眼打量她,见她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气质,迟疑道:“三个铜板一个。”
赵璩买下五个胡饼,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指着老汉案板上粗糙的面粉:“大爷,这面粉看着……不太好啊。”
老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如今好面粉都被粮铺垄断了,我们小摊贩只能买这种掺了麸皮的次等货,卖得便宜,也只能勉强糊口。”
赵璩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赈粮上:“我听说朝廷拨了不少粮食来,怎么百姓还是吃不上好粮?”
老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摆摆手:“姑娘别问了,这世道……多说无益。”
赵璩不再追问,付了钱,却将其中三个胡饼塞给了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眼巴巴望着的孩童,孩童惊喜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引得周围几人纷纷侧目。
她没有停留,转身走向市集中心的茶楼。
这是武宁城最大的茶楼,名为“听风楼”,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最为灵通。
赵璩选了二楼临窗的位置,要了一壶清茶,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又摸出一支随身携带的炭笔,这是她穿越后让小荷设法找来的。
她伏在桌上,飞快地在帕子上书写起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白的陈述:“武宁大旱,朝廷赈粮不至,县令张弼夜夜笙歌,城西流民饿殍遍野……”
她将自己昨夜所见的惨状,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写在帕子上,末尾还画了一个简单的饿毙孩童的简笔画。
写完,她将帕子仔细折好,叫来店小二,塞给他两枚铜钱:“小哥,劳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楼下那个穿灰布衫的先生,就说……就说有人托他看样东西。”她指的是刚才在市集上看到的一个落魄书生,正坐在角落里看书。
店小二见钱眼开,爽快应下。
赵璩则端起茶杯,看似悠闲地品茶,目光却紧紧盯着楼下。
果然,那书生接过帕子,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他猛地抬头,四处张望,似乎想找出递帕子的人。赵璩立刻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书生犹豫了一下,将帕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匆匆付了茶钱,快步离开了茶楼。
赵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茶水入喉,带着粗砺的涩味,却奇异地压下了她心头的焦灼。她起身,没入街市喧嚣的背景里。
种子已经撒下,风,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