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错位

    黑暗并非虚无。

    它沉重、粘稠,仿佛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艰难地浮沉,试图抓住一丝光亮。身体的感觉最先恢复——是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同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连动一动指尖都成为奢望。紧接着,是额角传来的一阵阵尖锐、清晰的刺痛,像是有锥子在反复凿击。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怎么了?瘫痪了吗?还是……已经死了?这里是哪里?太平间?阴曹地府?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滋生、膨胀。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尽全力,试图掀开那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入了视野。模糊的色块在晃动,逐渐聚焦。

    一张少女的脸庞映入眼帘。

    很年轻,约莫十三、四岁。面容清秀,却异常憔悴。一双原本应该灵动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下是两团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如同墨染。她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简单的圆髻,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着,一丝不乱,却更衬得那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穿着一身质地尚可、却明显是素麻本色的衣裙,没有任何花纹装饰,腰间系着一条麻绳。

    这少女正焦灼万分地凝视着她,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恐惧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当看到卢慕蓉终于睁开眼时,那双黯淡的眼眸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姑娘!姑娘!您醒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少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激动,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下一张小杌凳,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和完全陌生的称呼、装束,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卢倩倩本就混乱的神经上!“姑娘”?这什么古早的称呼?!还有这身打扮……她吓得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狂跳不止:天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在做一个离奇的噩梦吗?!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少女带着哭腔的、欢欣鼓舞的呼喊声,伴随着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门外。

    房间里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卢倩倩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梳理一团乱麻般,努力回忆晕倒前最后的画面:肇庆,七星岩的酒店,豪华的湖景套房,窗外的狂风暴雨,狰狞的闪电,震耳欲聋的炸雷,冰冷的金属窗把手……然后,是那道撕裂一切的蓝白色光芒,是那股贯穿全身的、摧毁性的剧痛……再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么……这里应该还是肇庆?是酒店?还是……医院?

    她定了定神,再次鼓起勇气,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睁开了眼睛,将视线投向整个房间。

    目光所及之处,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直沉到冰冷的谷底。

    这绝不是医院!更不可能是酒店!

    房间的格局古色古香。身下躺着的是一张宽大的、挂着素白色纱帐的雕花木床,床架是深沉厚重的紫檀木(或者类似的红木),雕刻着简洁而雅致的缠枝莲纹。床边放着一个同样质地的脚踏。靠墙立着一排同样材质的顶箱立柜,柜门紧闭,铜制的拉环闪着幽暗的光。房间中央是一张八仙桌,配着四张圆凳。靠窗的位置,则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香炉,炉内没有燃香,只有冰冷的灰烬。最刺眼的,是房间的装饰——触目所及,皆是缟素!白色的幔帐,白色的窗纱,家具上原本可能鲜艳的布艺也全部换成了素白。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悲伤到极致的死寂气息,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里是……灵堂?!我死了吗?!我现在只是个魂魄?!”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瞬间冻结!她猛地扯过身上盖着的、同样是素白色的被子,死死地蒙住自己的头脸,蜷缩在黑暗的被窝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啊——!”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别吓朝颜啊!” 急切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再次响起,被子被一股温柔却坚定的力量掀开。又是那个自称“朝颜”的少女,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影,此刻全都围拢在床边,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焦虑、担忧和困惑,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卢倩倩惊恐万状的脸上。

    卢倩倩鼓起最后一丝勇气,视线扫过围在床边的这些人——一个穿着同样素麻衣裳、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嬷嬷;一个穿着灰色布袍、背着药箱、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以及一个年近六旬、须发已白了大半的清瘦老者。他们的服饰……无一例外,都是只有在古装剧里才能看到的样式!而且,所有人,包括那个清瘦的老者,身上都穿着素服!腰间系着麻绳!

    “完了!完了!我真的死了!这些人……是阴间的鬼差?还是……”卢倩倩绝望地再次闭上眼睛,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再也不敢睁开。她宁可永远沉浸在这片黑暗中,也不愿面对眼前这荒诞恐怖、完全超出认知的场景!

    “姑娘!姑娘……您看看我们啊!” “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撞邪了?” “文大夫!快!快给姑娘再看看!” 床边顿时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嘈杂呼喊,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肃静!”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威严的男声响起,暂时压下了混乱。他声音颤抖,显然也强压着巨大的不安:“文大夫,烦请您再给姑娘仔细瞧瞧!”

    卢倩倩感觉到一只带着薄茧、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那手指沉稳有力,按着她的寸关尺,停留了许久,似乎在细细分辨着极其细微的搏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微颤,也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良久,那只手才缓缓移开。接着是那位“文大夫”凝重而带着一丝庆幸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岭南口音:“师管家,幸甚!幸甚!姑娘脉象虽仍显虚浮,但较之先前已平稳有力许多,沉疴之气渐退,浮阳之气渐收。此乃吉兆!方才急痛攻心,一时神思昏聩,亦是惊悸过甚所致,并无大碍。稳妥起见,老夫再开几副安神定志、益气养血的方子,按时煎服,好生静养些时日,自当痊愈。”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爷在天之灵保佑啊!”师管家长长地、带着哭腔地舒了一口气,声音哽咽,“姑娘无恙,我这颗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是……总算是能稍稍落回肚子里了。”他转向床的方向,声音悲切而恭敬:“姑娘,您听见大夫的话了?您已无碍了!您定要好生珍重啊!老爷……老爷他若在天有灵,最放不下的就是您这个唯一的女儿,他定是盼着您平平安安,好好活下去啊!您万不可再如此惊惧伤神了……”

    卢倩倩紧闭着眼,师管家那悲痛的话语却一字不漏地钻进她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混乱的思绪里。

    “朝颜,你在旁陪着姑娘,待她情绪稳定后侍候饮食、服药、梳洗,张嬷嬷,你去厨房安排姑娘的饭食、药饮。”师管家一迭声吩咐道。

    “是。”众人应道。

    “文大夫,有劳移步去开药方,这边请。”师管家又道。只听大夫应道:“好。”随即起身跟随师管家去了,众人纷纷散去。

    周遭的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沉沉地包裹着卢倩倩。唯有身边那个小丫鬟,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更衬得这寂静令人窒息。卢倩倩的意识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过了许久,才缓缓沉回这具陌生的躯壳。她懵了半晌,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浓雾笼罩的海面。她尝试着集中精神,一个念头如同微光般刺破混沌:我的意识,还能不能指挥这具身体?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和求证,她极其缓慢地、带着细微颤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透着一股久病般的无力感。指尖带着一丝冰凉,小心翼翼地触碰上自己的脸颊。

    触感是温热的。

    真实的、属于生命的温热感,透过指尖清晰地传来。这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荒谬。为了进一步确认这虚幻的真实,她心一横,在那温热的皮肤上,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把!

    “嘶——痛!痛!痛!” 尖锐的痛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脱口惊呼出声。这痛楚如此清晰,如此强烈,不容置疑地宣告着这具身体的存在与活力!

    “我还活着!”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巨大的喜悦让她几乎本能地欢呼着,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然而,这具身体显然比她想象的要虚弱得多。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姑娘!当心!” 朝颜的惊呼在耳边响起。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朝颜手忙脚乱地在她身后塞进一个蓬松柔软的枕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靠坐回床头。卢倩倩大口喘着气,紧闭双眼,努力对抗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眩晕感,直到视野中的金星渐渐消散。

    喘息稍定,卢倩倩这才真正定下神来,仔细打量起身边这个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少女。她有着岭南人特有的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小巧的鼻翼两侧,点缀着几颗俏皮的浅褐色雀斑,像不小心撒上的芝麻粒。她的眼窝略微凹陷,这使得那双写满担忧的大眼睛显得更加深邃。下颌的线条清晰,带着一丝柔和的棱角,微微向前突出,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极具地域特色的、朴实又带着韧劲的脸庞。少女正用一种混合着疑惑、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的眼神看着她。卢倩倩努力回忆,刚才似乎听到她自称……“朝颜”?

    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试探:“朝……颜?” 这名字唤出口,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姑娘!您……您终于醒来了!” 朝颜瞬间睁大了眼睛,泪水如同决堤般再次汹涌而出,她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您都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水米不进,气息弱得几乎摸不到……我……我还以为……还以为您也要随老爷去了呢……” 她哽咽着,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地耸动。

    “老爷……去了?” 卢倩倩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头猛地一沉。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确实有人死了……但死的人……不是我?”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沉重的雕花木床,挂着素白幔帐;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线条简洁却透着厚重;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还有朝颜身上的麻布孝衣……家具和服装的样式都指向一个她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时代——清朝!

    一个惊悚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我这是……穿越回到清朝了?!”

    “呸!呸!呸!” 卢倩倩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几口,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对自己专业信仰的背叛感涌上来,“卢倩倩!你可是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学生!唯物主义者!解剖过‘大体老师’的!居然会相信穿越这种毫不科学、纯粹是网络小说瞎编的东西?!简直是侮辱智商!”

    然而,眼前这无比真实的一切,身体的虚弱感,额角的隐痛,朝颜那真切得无法作伪的眼泪和古装……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科学信仰”。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感瞬间攫住了她!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跳入脑海——尚煦!那个总爱搞恶作剧、吓唬她到半死的损友!

    “尚煦!尚煦!一定又是你搞的鬼!!” 卢倩倩猛地抬起头,冲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尖锐,“你这混蛋!给我滚出来!别躲了!我知道是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跟你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她喊得声嘶力竭,眼睛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底,柜子后,屏风旁……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带着一脸坏笑跳出来。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朝颜更加惊恐和茫然的眼神。朝颜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呆了,她完全听不懂姑娘在喊什么,只觉得姑娘醒来后言行举止怪异得可怕。她迟疑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卢倩倩的额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担忧:“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您的头是不是还疼得厉害?是不是撞糊涂了?您别吓我啊……” 那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额头,让卢倩倩一个激灵。

    卢倩倩的喊叫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空荡的回音在房间里消散,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和朝颜压抑的啜泣。尚煦没有出现。一丝冰冷的绝望感开始顺着脊背往上爬。难道……真的不是恶作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响亮的“咕噜噜——”声,从她小腹清晰地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强烈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凶猛而真实地撕扯着她的胃壁。这原始的生理需求,瞬间冲淡了所有复杂的情绪。管他什么穿越还是恶作剧,管他什么尚煦还是清朝,此刻,填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巨大的疲惫感和饥饿感让她放弃了思考,一种近乎认命的颓然涌上心头。

    她转过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朝颜,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认命的讷讷:“朝颜……我……饿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朝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天籁!姑娘知道饿了!这是身体在恢复、求生意志在复苏的征兆啊!巨大的喜悦驱散了之前的惊恐,她连忙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哎!姑娘您等着!我这就去!这就去给您拿吃的来!您等等啊!” 她像只受惊后又得了鼓励的小鹿,轻盈地转身奔向门口。

    卢倩倩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下意识地运用起自己的专业知识:“等等!朝颜!” 她叫住已经跑到门口的少女,“我……我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肠胃肯定虚弱得很。拿些……拿些温热的米汤或者稀粥就好,记得……多加点糖。” 她需要能量,需要葡萄糖,需要温和易消化的流食来唤醒这具久未进食的身体。

    朝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姑娘会提出这样具体的要求,但她立刻用力点头:“是!姑娘!米汤、稀粥,多放糖!我这就去吩咐张嬷嬷!” 说完,她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在门外廊下响起,隐约传来她压低声音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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