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千金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卢倩倩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梳妆台那面模糊的铜镜上,一股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恐惧驱使着她。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挪到床边,双脚试探着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扶着床柱,一步步挪到梳妆台前。

    昏黄的烛光下,铜镜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像。卢倩倩屏住呼吸,凑近了看。

    镜子里,是一个浑身缟素、长发如瀑的女孩。那长发乌黑油亮,柔顺地垂落至腰间,更衬得那张小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额角处,一抹刺目的暗红色血迹已经洇透出来,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她的眼下是两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了无生气的病态和悲伤。

    “贞子!” 卢倩倩的脑海里瞬间蹦出那个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恐怖形象!她吓得魂飞魄散,猛地闭上眼睛,心脏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那镜中的白衣女鬼就要伸出苍白的手,穿透镜面掐住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想象到那湿漉漉的黑发下怨毒的眼神……

    “姑娘!您怎么下床了?!” 朝颜的声音带着急切,突然在门口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惊雷,吓得卢倩倩浑身一抖,差点摔倒。也正是这一惊,让她瞬间清醒过来!镜子里那个苍白、病弱、浑身缟素的女孩……不是别人!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她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贞子更加恐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身体……不,这不是她的身体!那她自己的身体呢?那个属于二十一世纪北京协和医学院学生卢倩倩的身体呢?是躺在肇庆七星岩酒店的房间里昏迷不醒?还是……已经在那个雷暴之夜彻底灰飞烟灭了?

    只有灵魂过来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大脑仿佛被无数根钢针同时穿刺,又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剧痛伴随着信息的爆炸让她几乎崩溃!穿越?魂穿?借尸还魂?这些只存在于幻想和迷信中的词汇,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解释自身遭遇的答案!荒谬!绝伦的荒谬!却又……如此真实!

    “啊……” 她痛苦地呻吟出声,双手猛地抱住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头颅,十指深深地插入浓密的黑发中,用力地抓扯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她感觉自己像溺水的人,被混乱和恐惧的漩涡疯狂撕扯,无法呼吸。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别这样!求您别这样!” 朝颜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紧紧地、带着一种保护姿态地揽住了卢倩倩剧烈颤抖的肩膀。她将卢倩倩的头轻轻按在自己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她瘦弱的背上一下下、轻柔地拍抚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疼惜:“姑娘……姑娘您别再伤心了……求您别再伤害自己了……老爷……老爷他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这样糟蹋自己,他该有多心疼啊!姑娘,您得好好的……您得好好的活下去……老爷他……他才能走得安心啊……” 朝颜的眼泪滴落在卢倩倩的脖颈上,温热而湿润。

    这温热的泪水,这带着哽咽却无比真挚的劝慰,这轻柔而坚定的拍抚,像是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卢倩倩心中那混乱而冰冷的黑暗。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鼻尖,不是因为那素未谋面的“老爷”,而是因为这陌生时空里一份纯粹的关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回忆着在医学院面对复杂解剖结构时,在福尔马林气味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法。

    “冷静……卢倩倩……冷静……” 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既来之,则安之……慌也没用……慢慢来……深呼吸……一、二、三……”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的节奏,感受着朝颜拍抚带来的微弱节奏感,努力将那些混乱尖叫的念头暂时压下去。

    当朝颜端来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米汤时,卢倩倩已经勉强平复了一些。她靠在朝颜身上,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被朝颜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喂食。那温热的、带着丝丝甜意的暖流滑过干涩的喉咙,缓缓流入空荡荡的胃里。一股久违的暖意如同初春的溪流,开始在这具冰冷疲惫的身体里缓慢地流淌、扩散。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为这暖意和糖分的滋养,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身体暖了,力气也恢复了一点点,无数个亟待解答的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卢倩倩的心头。她看着朝颜,眼神带着一种迫切的探寻:“朝颜……我……我是谁?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决定先扮演失忆,这是最安全也最能套取信息的策略。

    朝颜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碗差点没端稳。她怔怔地看着卢倩倩,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结结巴巴地问道:“姑……姑娘?您……您说什么?您……您连自己是谁……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卢倩倩还要苍白,巨大的恐慌淹没了她,“这……这可怎么好!一定是……一定是头伤得太重了!撞糊涂了!不行!我这就去请文大夫!再好好给您瞧瞧!”说着,她放下碗就要往外冲。

    “等等!朝颜!” 卢倩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用……不用去叫大夫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虚弱,“我……我可能就是……昏睡太久了,脑子还有点糊涂……身体缓几天……兴许……兴许就好了,你别急。” 她心想,魂穿这种事,说出来谁信?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邪祟附体,那才真是死路一条。不如先稳住。

    朝颜被拉住,看着她平静中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坐回了床边。她看着卢倩倩苍白而茫然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和担忧。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尽可能详细地娓娓道来:

    “姑娘,您姓卢,是咱们大清国两广总督卢大人的独生女儿,是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朝颜的声音轻柔,带着对往昔的追忆和此刻的哀伤,“现在是康熙六年,老爷他……老爷他……”朝颜的声音哽咽起来,眼圈又红了,“大概半个多月前,老爷像往常一样去总督衙门理事,可……可那天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是平南王府的人来传话,说老爷……老爷他卷入了什么‘澳门诈贿案’,收受住澳葡人二十万两白银,已经被下狱审查了……”

    “那天……那天……” 朝颜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恐惧,“平南王府的兵丁凶神恶煞地闯进府里来抄家!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并未找到那二十万两白银,就把家里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特别是老爷的书信文件,一张纸都不剩……他们……他们还封了前院和书房……夫人……夫人她在您三岁的时候就因为生小少爷难产……去了……” 朝颜的泪水无声滑落。

    “这十几天,姑娘您急得跟什么似的……师管家天天出去打听消息,求爷爷告奶奶,可……可那些平日里跟老爷称兄道弟的大人们个个都躲着不见,师管家只打听到,广东巡抚王大人、香山知县姚大人,也都因为这个案子被抓进去了。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三天前……” 朝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师管家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说……说老爷他……他在狱中想不开……自……自尽了!” 朝颜泣不成声,“姑娘您……您当时就惨叫一声,一头栽倒下去,额头正撞在桌角上,流了好多好多血,昏死过去,整整三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我还以为……” 她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床边痛哭起来。

    卢倩倩静静地听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同最高效的信息处理器,将朝颜叙述的每一个碎片信息迅速整合、梳理、分析。

    “唉……” 卢倩倩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她认命般地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头顶素白的帐幔,心里乱糟糟地吐槽:“穿越就穿越吧……别人穿越好歹是个公主、格格,或者再不济也是个富家小姐,享享福,我这倒好,直接穿成个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罪臣孤女?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这拿的是什么苦情虐文女主的剧本啊!”

    两广总督?“澳门诈贿案”?卢倩倩绞尽脑汁搜索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清朝?康熙?澳门?葡萄牙人?迁海令?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但具体到这个案子,她实在想不起来历史课本上有记载。或许,这真的只是历史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个在宏大叙事中被忽略的注脚?可这粒尘埃落在卢家头上,就是足以将整个家彻底碾碎的灭顶之灾!

    “收受澳门葡萄牙人二十万两白银的贿赂?” 卢倩倩不禁咂舌。二十万两白银!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红楼梦》里刘姥姥说过,二十两银子就够庄户人家过一年了!二十万两……“父亲”是真贪了这笔巨款?还是被人栽赃陷害?抄家的时候既然没抄出这笔银子,那银子去哪儿了?是根本没存在过?还是被转移了?或者……落入了构陷他的人手中?

    “自杀?” 这个死因更是疑点重重。是畏罪自杀?一个封疆大吏,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还是……被灭口?在狱中被人逼死?伪造自杀现场?广东巡抚、香山知县、一手遮天的平南王……在这盘棋局里,谁是幕后黑手?谁是棋子?谁是受害者?谁是帮凶?

    康熙六年……三百多年前?!两广总督府……这里也是肇庆?!卢倩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冥冥之中,她今天一早从北京出发,飞越千里来到肇庆……难道就是为了在这个特定的空间坐标点,被那道诡异的闪电劈中,完成这场跨越三百多年的时空穿梭?!那……她要怎么回去?再被雷劈一次?

    无数个解不开的谜团,无数个沉重的现实问题,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疲惫。想着想着,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卢倩倩竟抵抗不住沉沉的倦意,再次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微凉的、带着草木清气的晨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进房间,驱散了昨夜的阴霾。朝颜已经打来了温水,准备服侍她梳洗。

    “姑娘,您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朝颜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显然看到姑娘再次醒来让她安心不少。

    卢倩倩点点头,在朝颜的搀扶下坐起身,挪到梳妆台前。当朝颜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颊,为她梳理那头如瀑的长发时,卢倩倩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面模糊的铜镜上。

    这一次,在清晨柔和而明亮的光线下,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镜中人的全貌。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白色的绷带和额角渗出的血迹触目惊心,眼底的青黑还未完全散去,但洗去了昏迷时的憔悴污垢,露出了本来的底色。这一看之下,卢倩倩竟被惊艳得微微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具倾城之姿的容颜。肌肤细腻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双眉细长如远山含黛,天然带着一股清雅的韵致。一双眸子大而明亮,瞳仁漆黑如点漆,此刻虽然带着些许病后的迷茫和残留的哀伤,却更显得清澈见底,仿佛蕴藏着星子。小巧的鼻梁挺直秀气,嘴唇薄厚适中,唇色虽淡,却形状优美。她的脖颈纤细修长,如同优雅的蝤蛴,虽然身形单薄尚未发育完全,但那挺拔的坐姿和流畅的肩颈线条,已隐隐透露出一种世家小姐独有的气度和风骨。

    “真美啊……” 卢倩倩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带着一丝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赞叹。

    “那是自然啊!” 朝颜听到她的低语,立刻接口道,脸上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姑娘您可是咱们肇庆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呢!又是总督老爷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从前啊,那些个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托人上门求亲的媒婆,都快把咱们府上的门槛给踏破了呢!” 她的声音清脆,充满了对昔日荣光的怀念。

    但随即,那骄傲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被浓烈的愤懑和不平所取代,她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恨意:“可是……可是自打老爷出了事,那些势利眼!那些墙头草!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往日里甜言蜜语,恨不得把姑娘您捧到天上去,如今呢?唯恐避之不及!姑娘您去求见,他们居然……居然个个都给姑娘您吃‘闭门羹’!连见一面都不肯!真是气死人了!” 朝颜气得脸颊通红,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卢倩倩看着朝颜为她打抱不平的愤懑模样,心中反而一片平静。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朝颜紧握的拳头,声音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洞察:“好了,朝颜,别气了。世态炎凉,趋利避害,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何必为这些本就与我们无关的人动气?” 这番话,既是安慰朝颜,也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忽然,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卢倩倩猛地抓住朝颜的手腕,急切地问道:“对了!朝颜,我叫什么名字?”

    朝颜再次用一种看傻子般的、混合着巨大悲戚的眼神看着她,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姑娘,您……您连自己的名字……都……都不记得了吗?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卷上。

    “姑娘您等等!” 朝颜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将墙上那幅画取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在梳妆台上,指着画面左下角一处娟秀的落款道:“姑娘,您看!这就是您的名字!是您亲手写的!”

    这是一幅工笔设色的荷花图。粉红的花瓣娇嫩欲滴,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墨绿的荷叶舒展如盖,脉络清晰,苍翠有力;画面中心,一朵挺拔的荷箭傲然独立,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轻盈地停驻在花苞尖上,薄翼微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整幅画笔触细腻,设色清雅,透着少女特有的灵气和对自然的热爱。在画面左侧空白处,用清秀灵动的小楷题着一行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落款则是:“丁未年仲夏慕蓉画”。

    卢倩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慕蓉”两个字上。她抬起头,看向朝颜,带着确认的语气:“我姓卢,名慕蓉?”

    朝颜用力地点头,眼中含泪,语气却无比肯定:“正是!姑娘,您叫卢——慕——蓉!老爷说,您从小极爱荷花,就叫慕蓉吧。”

    卢慕蓉……卢倩倩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从现在起,她就是卢慕蓉了。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确认了名字,她又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来,她猛地弯下腰,一把撩起了自己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褶裙裙摆!

    一双穿着素色布袜的、小巧玲珑的脚露了出来。卢倩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脱掉了其中一只脚的袜子!

    一只白皙、秀气、脚趾自然舒展的脚丫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脚掌完好,足弓自然弯曲,没有任何被外力扭曲、裹缠的畸形痕迹!这是一双完完全全的天足!

    “呼……” 卢倩倩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最害怕看到的“三寸金莲”没有出现!作为一个现代医学生,她深知那种为了迎合病态审美而强行折断脚骨、裹缠至畸形的痛苦和危害。如果这具身体被裹了小脚,别说在这个时代步履维艰,单是看到那双扭曲变形的脚,就足以让她生理性反胃。看来,卢家夫妇确实是开明且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没有让卢慕蓉受这份罪。只是……这份慈爱,如今都已化为泡影,阴阳两隔了。

    想到这一点,一股真切的、不属于她卢倩倩的、却深深根植于这具身体血脉记忆中的哀伤,如同冰冷的泉水,悄然漫过心头。她轻轻放下裙摆,遮住那双幸运的天足,眼神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陷入了沉默。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她这个异世的灵魂,该如何以卢慕蓉的身份,在这康熙初年的肇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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