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以微贯知道他的道侣是个聪明的骗子。
没有莲玉,他好几次都被她随意编造的谎言耍得团团转,即使有了莲玉,很多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她的心思。
测不到灵根,一点都不伤心;愿意全心全意爱他,却不愿意为了他活下去;明明不是勤奋的性子,日日早起筑灵基。
她到底想干什么?
储以微手指按在金鸣玉左腿的淤青上,听她轻嘶。她身上的伤只是草草医治过,他刚刚拆开查看时绷带上都是血。
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爱惜自己,非要作践珍贵的生命?
他手中生机充盈她的伤口,等到伤口愈合,开口:“跟我回去,鸣玉。由我教导你,纠正你。”
金鸣玉嬉笑着转移话题,如同旁边沾血的绷带只是鲜艳的花汁。储以微想问她到底知不知道疼,难道说她的痛觉都转移到了他心上,一刀一刀割下去鲜血淋漓。
木屋简陋,储以微数次出手改造都被金鸣玉拦住,现在也是,如果真想提升修为,为什么不跟他走?
可是她眼中爱意涛涛,莲玉传来的喜爱仿佛徐徐合拢的荷花将他包裹,面对这么真挚汹涌的情感,他又束手无策。
她爱他,除了这一点,其他都在作假。
未知的灾难正在徐徐降临,储以微强硬出手的念头起起伏伏,最终只是给昏过去的金鸣玉盖好被子,微不可查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选择再给她一次机会。
说是这么想,自上次之后,他数不清自己究竟又给了金鸣玉多少次机会。每回都隐蔽气息看她早起晚睡,罔顾自己的健康,在武练台上暴晒训练,受伤的第一时间先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有没有他的身影。
外门的武练安排不适合她这样病根未除的人,储以微说过很多次。金鸣玉要么糊弄说她会适时放松,要么就用亲吻打断他的后续。
他眼睁睁看着在下界好不容易养出点活气的花一日日走向颓败虚弱,即使是他与她双修加以灵药滋补也无法堵住生机泄露,而可恨的坏花还是不管不顾地盛放,丝毫不珍惜凋落的花瓣。
这样焦灼的僵持一直持续了七个月,除夕夜大雪纷飞,青云门上下休春假,储以微回绝了家族的迎接,和金鸣玉留青云门过年。
她身体分外差,平日除了不要命地练武,闲暇大多时候无精打采,难得今天有兴致包饺子布置年货,储以微放她多玩了半晚,时不时确保她手脚暖和。
跨年时分,金鸣玉很精神,大大方方掏出精心准备的明珠,亲手给他挂在腰上,站远打量,笑盈盈扑回储以微怀里:“好个俊俏郎君,正正衬我的好珠子!”
储以微知道她这份礼是回赠莲玉,上下界男女互换定情信物,未来结契以此为桥,能加深彼此联结。
他准备了其他的礼物,放到她手上,观她欢喜不已,犹豫几息,还是翻手拿出了当时锻造的短匕,递到她手心:“这个法器变化万千,等你为它命名,便可认主。”
金鸣玉是个聪明的骗子,储以微知道。
但在这一刻,他甘愿相信她放弃了任何弃他而去的想法。
正如储以微所料,她果然喜欢,当即命名为“鬼神”,翻来覆去把玩它,折射的雪光下耳垂红痣都映得暗淡。
时候不早了,金鸣玉的身子撑不住熬夜,储以微没有纵容她玩多久,把她赶去睡觉,自己收拾饭桌上残羹冷炙,花了不少时间。回房时思及屋里暖和,他先去火炉边烤去身上寒气才进去,推断她刚刚玩那么久,应该会睡个好觉。
她不在榻上!
储以微箭步上前掀开被子,只看见孤零零一个枕头,旁边窗户大敞,雪粒飞入其中,而他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有人入侵。
是谁与他结仇,要对鸣玉下手?
神识一圈圈扩大,储以微始终探查不到金鸣玉气息,莲玉也没反应,他心急如焚,跑到窗边没发现足迹,沿着窗外小径一路搜寻,顾不上撑起屏障,落了满头雪。
“鸣玉!鸣玉!”他大喊爱人名字,发现莲玉传来轻微波动时用灵力扩大声音。
她能听到说明还在这附近,端看劫走她的人何时现身...不好!
那个瞬间眼前的暴雪停滞,呼啸风声消失,储以微只听见心弦崩断的声音——
他留在莲玉中的心头血,消失了。
天地似乎都寂静了片刻,所有停滞的事物在下个眨眼恢复原状,心头血伴生的暴虐灵力以某个点为中心无差别攻击四周,冲开大范围真空地带,连储以微本人都不得不持剑抵挡。
雪地掀翻三寸草皮,其下黑土沉沉,焦黑的皲裂无一不指向中心巨大绽放的法莲,树木摧折,雪尘飞腾,储以微的身影缓缓从灰白尘雾里显现,手中的剑消失,好似山林中幽白的鬼魂,悄无声息沿着皲裂向空无一人的中央走去。
金鸣玉仍然没有显形,储以微在五步距离处停下,抬手摸了摸无形的屏障,苍白的唇弯出浅淡的弧度:“还不肯出来吗?”
“鸣玉。”
能越过他神识的入侵者、没有害怕情绪的莲玉、只有他一人格挡的灵力暴动、空无一人的中心...到底是有人神通广大劫走了金鸣玉,还是金鸣玉自己逃出了寝屋,事已至此,已经一目了然。
“是谁给你的这个屏障?师弟?跟你一起训练的同门?还是说...是师尊。”
没有回答。
“不肯说吗?”储以微低眉笑出声,平日温和的姿容在昏暗雪光的映衬下恍如怨鬼:“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有说的机会了。”
他的手徐徐压下,屏障发出碎裂的声响,淹没在风中,很快被一声高呼盖住:“等等!”
话音刚落,虚弱跪倒莲心的金鸣玉显形,嘴角猩红,手心衣裙都是血,地上的雪混着大滩大滩的血凝成冰,脸颊倒是因为储以微的心头血维系心脉而稍微有点血色:“微微。”
她低低唤,因为仓促跑出来未束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光裸的脚冻得通红,眼睫沾了雪粒,颤抖着伸手拉他:“微微,这只是一次意外。”
“是吗?”储以微微笑着反问,绿色灵力蔓延铺盖,花草生长,撑起一片温暖如春的结界。
他跪坐在她对面,钳过她的手把脉,镇压全数反抗,了然挑眉:“真不愧是你啊,鸣玉。”
从住外门开始,她就在服用混淆脉象的毒药。
“微微,我没想到会这样,你听我说...”金鸣玉试图解释。
储以微脸上的笑意不动,伸手温柔擦去她嘴角血迹:“鸣玉啊鸣玉,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注视着金鸣玉,看清她眼中的害怕,拇指爱怜地点点她的唇瓣:“我难道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诫过你不要寻死?我难道没有捏碎那把剑,警示过你寻死的下场?”
储以微俯身,轻吻她耳垂红痣,湿热的吐气扑在颈侧,激起寒毛竖立:“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死心呢?”
鸣玉是个聪明的骗子。储以微知道。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