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缓从莱阳镇镇门驶出,因为雨天,附近村里上镇上的人不多,王老大驾着的牛车上也就只有三大一小四位乘客而已。
王老大是下河村专往镇上送货的,每天都往镇上去,一来一回经常捎带上些不愿走路或者有东西需要搬运的人,一天下来,额外挣的也够养牛的草料钱了。
此时,肆意的阳光已经开始收敛,热意逐渐柔和的光斜斜地照在牛车的前方,王老大一边赶车,一边想着车上的年轻男子,什么时候梨花村有了这么一位俊秀的后生,还和传言性格阴沉不语的李流夏母女扯上了关系。
疑惑地摇摇头,没想明白,管他呢,别人家的事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乱说闲话,也不怕以后报应到自己头上来。
王老大轻轻甩了甩鞭子,牛车缓缓继续前行着。
李流夏自背着她娘上了牛车,就只说过两次话,对她娘状况的关心、对章恒之的感谢,之后一言不发,只呆呆地望着道路边的小草。
行至中途,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搭上了她的肩膀。
靠着挡板的李老太轻轻拍了拍她,望向她的眼睛柔和又充满慈爱。
李流夏看着娘亲还带着苍白的脸,对上她从小到大爱意从未减少的双眼,泪水一下子蓄满了眼眶,她觉得内心又酸又胀,有好多话想对她娘说,但她开不了口,一开口满溢的泪水就会汹涌而出。
李老太看着她的孩子,缓缓点了点头,揽着她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
章恒之目睹着这一切,他看着李流夏微微抽动的肩膀,听着她无声的哭泣,她的娘亲在用有些苍老的手抚摸她的头顶。
章小远朝他靠了来,看着他,慢慢把手也放进了他的掌心,感受到章小远的动作,他缓慢又用力地回握。
夕阳此时将世间笼罩在一片金黄当中,淡淡的暖意,悄悄附着在行驶中的五人一牛身上。
“村长,那章家兄弟两都不见了,这可怎么交代啊?”
“唉,昨天才听说他和李流夏拉拉扯扯,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的,才来不到一旬......”
“要让我们找到了,管他什么人呢,先锁上再说,本就是流放而来......”
......
李流夏她们下牛车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村长李全和一群村民在村头大石板处聚集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
见她们下车后,一群人立马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准确的说目光是落在章恒之身上。
章恒之见状立刻明悟,姿态端正地对村长拱手说道:“村长,章某非无故离开,今早因为李家伯母意外伤重,急需帮忙,当时天色不好,事情又急,没来得及告知,还请见谅。”
村长脸色不是很好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被李流夏背着的李老太,想说什么又忍了,对着他说:“章公子这三年还请不要无故外出,快到农忙季节,到时候也需要章公子帮着大家多出几分力。”
“天色也晚了,我们便陪章公子一道回去吧。”
村长说完后转身,那群村民则是看着章恒之,仿佛如果他有什么其他动作,立马能将他扑到。
见状,章恒之对李流夏母女道别,扛上麻袋,牵着章小远跟着村长走去。
李流夏背着李老太,跟在一群人身后慢慢地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两母女也没说话。
到家后,李流夏把她娘背会房间后,先去厨房烧了一锅水,又找来了油灯点上。
水缸里的水还够,她舀了几勺面粉,快速地揉了几个面团在旁边醒着。
用烧好的水掺了些凉水,她端着盆进了屋内,给李老太一通擦洗后,换掉了在雨水中脏污的衣服。
这一天半的时间对她而言有些过于漫长,发生了好多事。
李老太看着她的神情,开口对她说:“流夏,娘其实很开心见到你的变化。”
李流夏在她开口时,瞬间就回过神来望着她。
“过去的十年里,你把自己悄悄地藏起来了,在外面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也没有朋友。娘很心疼,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好起来,这是娘做的不好。”李老太看着她的眼神,心疼中混杂着愧疚。
“这次你因为村里传的流言和我受伤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昨天都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那一定很难接受。”李老太抓着她的手紧紧捏了捏,后又继续说道。
“现在你能鼓起勇气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哪怕只有一次,不要再退缩回去了好不好。我们不要怕流言,不要怕他们的非议,娘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一些。”李老太说完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良久,李流夏轻轻地露出一个笑来。
哑声道:“好。”
李流夏端着厨房的油灯去了院子角落的菜地,准备摘点青菜来煮面疙瘩汤。
初夏时节,蔬菜的长势都极好,不一会儿,她就摘了一大把。
刚在院子里把菜淘干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听起来声源方向是山脚附近。
李流夏推开院门往山脚方向望去,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章家兄弟住的那边也没有一点亮光。
想到章家兄弟,她把菜放进厨房,去屋里和李老太打了声招呼,点了个灯笼出了门。
李流夏靠近的时候,就见两兄弟坐在河边点了一个快熄火的小火堆,章远之在和章恒之说着什么。
“哥,这下怎么办呢?”
......
“章公子,刚才有一声巨响,是你们这方向传来的,没事吧?”面对章家兄弟,李流夏目前已经能够正常地进行交流了,不需要强打勇气。
“李姑娘,这个问题,说没事也没,说有事也有。”
“实不相瞒,我们之前住的屋子,刚才塌了。”
对于这种情况,章恒之倒也不是很难接受,还有心思调侃一二。
听了他的话后,李流夏有些懵了,塌了,什么塌了,房子。
反应一下后,她看着这两像在河边烤火的两兄弟说,“人没事就好。”不过,夏天还烤火吗?
还不等她继续说话,村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随声望去,村长带着几个人也打了灯笼来看情况。
见人来了许多,章恒之便主动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
他们回家后,因着不会做饭,家中的野果也吃完了,于是带着东西来到河边准备烤鱼。
不成想,刚把火堆点上,还没开始捉鱼,就发现柴火不太够,章恒之正准备回去拿,突然出现的崩塌声就挡住了他的脚步。
确认是自家住处塌了之后,两兄弟就坐在火堆边缓缓开始了思考,之后大家就来了。
村长听完后,说道:“走吧,过去看一看,倒成什么样了。”
借着众人灯笼的光,李流夏稍微看清了坍塌的房屋,白日里见过的破茅屋,此时基本完全倒塌,只剩下半边的墙垣还支着,破旧的院门和围栏,也在震动中变得歪斜,一副完全没有人气的样子,这里显然不适合再住人了。
村长看了看这大概需要完全重修的房子后,思索了几息,对章恒之说:“章公子,今晚这地是不能住了,先去我家住上一晚吧,我家里还有一处旧屋,就在这附近不远处,之后你可以收拾下过去住上一段时间。这边的屋子,我明日一早会上报官府,你非故意离开定点。”
“那就谢过村长了。”
众人见事情就这样决定,也不多嘴,各自回了家去。
李流夏跟在村长和章家兄弟二人身后,一路同行,她家就在村长家旧屋附近,那处旧屋在她看来,和倒了的那处也差不太大,同样的年久失修,因为无人打扫、居住,而显得破败。
回家后,李流夏先去屋里给她娘说了章家那里发生的事,才回到厨房,开始煮面疙瘩汤。
厨房被炉灶里的火光和灶台上的油灯照亮,少女单薄的身影被晃动的灯光映照地格外高大,她看着锅中翻腾着的面疙瘩,也不知怎地想起了刚才那两兄弟在河边生起的小火堆,火光微弱,也没有食物在上面翻烤。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今晚吃了没。”
锅中水翻腾几次之后,李流夏放入洗好的青菜继续煮,又拿出两个碗,各放入一点油盐。
之后蹲下将燃烧正旺的大块木柴夹出,调整火力大小。
两碗面疙瘩端进李老太屋子时,夜已渐深。
这一天多的事情多而杂,心力消耗不小,简单吃过后的娘俩赶忙洗漱了一番后,很快就歇下了。
和往日不同的是,李流夏说今晚想和她娘一起住,她在不大的床上轻轻地贴着李老太。
初夏的乡间夜晚,燥热很快褪去,她在缓缓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心慢慢地回归平静。
与此同时,在村长家的章家兄弟二人,也已上床休息。
村长家的晚饭早已用过,他们吃了点村长家的野果稍稍垫了垫就在村长小儿子的屋内歇下了。
村长家的房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章恒之想那旧宅应该也会比之前住的那处好,于是开始考虑起来了今后的日子。
这三年他需要一定的服役,不能随意离开梨花村,和村里人的接触特别是村长不宜过多,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最好的。
但是如果明日住了村长的旧宅,那么日后的联系一定少不了,这个,想到这里,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看看身侧已经熟睡的小弟,回想起白日里他回答他的那番话,对于章小远又该怎么养呢?
流放带着他来是对是错?
繁杂的思绪在曾被称为天才的少年脑海中冲撞,久久无果,他也渐渐睡去,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另一只不太粗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