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施瑶准时醒了过来。她刻意将灶灰抹了满脸,又将冷宫的帐子披在身上,臃肿不少但胜在暖和。外间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房檐挂着冰棱柱,地面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雪。她悄声走到矮墙边,踩着一侧的破木桌子,爬到墙头上观望。
这个时辰外间的守卫果真松懈许多,她松了口气。趁其不备轻盈的翻墙而出,提着裙摆躲在宫墙的阴影下往外走。她这身偷溜的功夫那可是从小练出来的,夜深神倦,竟真从冷宫溜出去了。
离此地最近的南大门靠着百姓居住的南街,原本是宫人们外出采买的必经之所,同大臣们议事入内的北大门呈相对之状。
施瑶的目标便是南大门,只要出去便是天高任鸟飞。
“走水了,走水了。”
她行至一半,便听见挨着南大门那边的宫婢太监们惊叫起来,隔着老远便看见火光冲天,挨得近的北夏将士们都被吸引去了。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施瑶甚至还瞧见了白日里在冷宫巡逻的小将。她往后一退,一小宫婢撞在她身上,将手中的木盆递了过来,连声要她去救火。施瑶正要伸手将人敲晕,谁料这小宫婢也伸出了手。
两人隔空击了个掌。
施瑶:“……”
那小宫婢惊呼:“娘娘?”
施瑶一把捂住她的嘴,凑得近了才发现这小宫婢长得甚是眼熟:“鸣蜩?”这不是她宫里的大宫女吗?前日她欲上城楼,将宫中所有人都遣散了,不知为何她竟然还在此处。
鸣蜩抓着施瑶的手,满脸激动,低声道:“太医院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整个烧了起来。南大门那边被堵得水泄不通,附近的守将都去救火了。”
施瑶蹙眉:“什么意思?”
鸣蜩道:“火势这般大,整个后宫都会被惊动。今夜想要出宫的人定然都往南大门来了,娘娘,咱们不能去凑这个热闹。”
“奴婢都查探清楚了,暴君征战路上受了重伤,将整个南梁的医者都宣召了过去。今夜便是要他命的绝佳时机,勤政殿定然汇聚不少杀手,北大门距离勤政殿最近。那里的防卫定然是最松的。”
施瑶蹙眉道:“可是杀手……”
鸣蜩抓着施瑶道:“都是效忠陛下的人,此时必然不会为难娘娘。”
施瑶觉着言之有理,带着鸣蜩就往北大门冲。鸣蜩走在前面端着木盆,施瑶跟在身后垂着头,再加上两人浑身脏兮兮的,竟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了过来。越远离南大门,这边的人便是越少。
这下算是选对了。
“我不是给了你银两还乡吗?如何又回到宫中。现在到处都是北夏人,一着不慎,小命就没了。”施瑶边跑边吓唬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
鸣蜩摇了摇头,咬着牙道:“奴婢不怕。当初是娘娘救了奴婢的性命,此后娘娘在哪儿奴婢在哪儿。况且奴婢如今尚有几分武力,能够帮得上娘娘。今夜,定然会将娘娘带出宫去。”
施瑶不曾想竟是这个原因,她道:“鸣蜩你……”
鸣蜩:“娘娘,先出去再说……”
一道惊呼被两人强压了回去,一道黑色的人影像是一把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弹射在墙上。两人俱是一惊,抬眼望去,四周白雪不知何时被染上了一层薄红。
方才光顾着说话,竟是不知到了何处宫道。暗红的宫墙原本被白雪覆盖,如今又染上粘稠的鲜红。
是人血。
杀人了。
鸣蜩抓着施瑶,施瑶拽着鸣蜩,两人赶紧躲在墙角之下。
这也不是勤政殿的方向啊,竟然这么倒霉!
一道道黑色人影带着银色的剑光疾驰而过,施瑶抬眼望去,先是看见空中硕大的一轮圆月,莹莹月辉落在地上,勾勒出屋檐下执着长剑的男人。
满地血色之下,唯有他隐匿于黑夜当中。
他在被人追杀。
不,不对。
施瑶发现,不过瞬息,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要么尸体横陈,要么便试图逃走被一剑斩于头颅。
此人招式干脆利落,无比狠辣,招招致命。比她那擅长剑术的大师兄出剑还要稳,还要快。况且,他不受干扰,杀人利落,尸体在他眼中恍若无物。
就像是切瓜砍菜一般轻松惬意。
那人一步从屋檐下跳下来。
施瑶浑身汗毛倒竖,那种被大型野兽盯上的恶寒又冒了出来。这人,这人定然是……
她抓着鸣蜩就要跑。
一柄长剑破空驰来,鸣蜩掏出怀中的短匕格挡,却被其震落,她后退数步吐出一口血来。眼神惊惧,这人竟然如此厉害。
这些刺客也忒不中用了。
施瑶缓缓回头,看见月色下一张白如鬼魅的脸。但此人的五官却是无比硬朗,浓眉下是一双漆黑森幽的眸子。此刻,带着几分嗜血的杀意。
鸣蜩护主,手执匕首上前。男人悠然伸手,准确无误扼住了她的咽喉。鸣蜩伸手不断地挣扎着,胸腹中的窒息感越发浓烈。
施瑶目中惊颤,她虽只有三脚猫功夫。但师兄师姐过招之时,她曾观摩过。鸣蜩功夫不弱,她肯定没有任何一人能够这么快制服她。而这个男人,只用了一招。
她急道:“不要杀她!”
施瑶面色发白,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却心下凄凉,鸣蜩本应该归乡,都是因为她才会留在这儿。若不是因想要护送她从北大门离开,怎么会遇见这个杀人狂魔。
不曾想男人竟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从旁歪过头来看她。施瑶眼尖地发现,那捏住鸣蜩脖颈的手松了松。
竟然有用?施瑶眼神亮了亮,她佯装镇定的往前走了两步:“我们只是路过,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你……”
男人丢垃圾似的将鸣蜩扔了出去,侧过身顿住,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恐惧充斥着施瑶的全身,她几乎动弹不得。
男人转过头,面色晦暗不明。
施瑶脖颈一痛,瞬间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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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恢复意识,施瑶只觉得彻骨的冷,另加头痛,腰痛,脖子痛……特别是手腕这块,像是要被掘断了似的。
她伸手揉了揉,一阵叮当作响。一柄银色的手铐将她牢牢锁在床头。她顿时瞪圆了眼睛,用力扯了扯。这银铁制成的手铐结实得很,根本就不能掰断。只会爆发出更重的响声。
施瑶:???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犹记得昨夜她半夜醒来偷溜出宫,恰好碰见鸣蜩。结果路遇杀人狂魔在宫中大开杀戒,一招就把鸣蜩放倒了。
而她绝对不是被吓晕的。
是那个男人快狠准的砸晕了她,是以她的脑袋才会那么疼。
施瑶定神看了看,她身上的装束还是昨夜的帐子裹贵妃袍,并未被人更换过。身子上除了些许酸软,并未任何异样。而这些许酸软,定然是这狗男人将她锁在了床头。
是的,不是床上,而是床头。她就这拷手的姿势,趴在脚踏上睡了一晚上。
就像是从前师姐十分喜欢某种东西,便将其摆在梳妆台上,方便观看。
这人定然是北夏那位暴君无疑了。
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施瑶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见两扇和合银云母水墨屏风外传来脚步声。不缓不急,闲庭信步像是索命的调。
寂静无声,侍从推开房门。那道脚步声便从一侧缓缓行来,施瑶窝在床头装睡,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静观其变最好。
脚步声停在不过两尺的距离,幽幽檀香钻入鼻尖。她嗅了嗅,里面似乎还夹带了些许药材。
“醒了?”冷冽的声音像裹挟了风雪。
施瑶没动,心念急转。素来战败美人多为战俘,强取豪夺那是最基本的,她究竟是要殊死抵抗,还是就地躺平……
男人没有追问,反而慢悠悠摩挲着衣服,像是翻找着什么。
脱衣服?施瑶紧闭着双眼,这暴君定然是个癖好古怪的色中饿鬼!
正在胡思乱想间,男人走至咫尺,蹲了下来。施瑶能够感受到那股炽热的体温彰显着存在感,还有那越发浓郁的药香。
施瑶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怂嗒嗒抬眼,看见一双白玉雕成的手。骨节分明,指腹粗粝有茧,指尖掂着一张纯白的丝绢。
施瑶:???
“你,你要干什么?”她有些怯意,声音便越发大了。
那张纯白的丝绢抚上她的脸。
施瑶避无可避。从下巴,到面颊,再到额上。分明是极度暧昧的姿态,男人却做的一丝不苟。
施瑶不敢瞎动,抬眼看去。
男人穿着一身玄黑长袍,腰间系着黑金帛带。面无表情,那双眼却同这身衣裳一般漆黑,看不透,辨不明。
北夏以黑为尊,这人能够如今能够自由出入勤政殿,定然是北夏帝。
没想到北夏帝恶名昭著,行事诡异;但这张脸,还挺好看的。
“擦擦。”北夏帝道。
施瑶回神,面色错愕。看见那纯白的绢帕染得黢黑,眼看着就不能用了。她后知后觉升起一股羞赧,没想到她已经将脸抹得几乎都看不见底色,他还能认出人来。亦或者,这暴君压根就没有认出人来,而是任何一个女人都逃脱不了被他纳入账中的命运?
就他这身板,还想夜驭几女?
施瑶腹诽,一边打量发现,说不定还真行?
男人宽肩窄腰,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看起来就非常壮实。
施瑶咽了咽口水。
北夏帝也在看她。施瑶只觉得一股冰凉的视线,从她殷红的唇瓣落到精致的眉宇之间。落到乌黑的发上,甚至还在胸前腰腹游走。寸寸舔舐,连衣角都没有放过。
施瑶看着自己帐子裹身,摸爬滚打半晚上搞得脏兮兮灰扑扑,甚至连擦脸的绢帕都能够揭下一层灰黑。
再看着暴君那双一点也不嫌弃的眼神。
这是色中恶鬼没错了,只要是个女人都不放过的那种。
施瑶觉得自己的命可真苦啊。
北夏帝伸手。
那双手白若玉石,骨节分明。施瑶眼睁睁看着那双手揪住自己的脸,往两边扯了扯。
施瑶:??
“真干净啊。”北夏帝阴恻恻地盯着她,面色莫名。
施瑶瞪圆了眼睛。
讽刺谁呢!!